放羊老人在讲述他童年的那一段往事时,夜色弥漫整个山野,夜空中几颗最亮的星星,泛着清莹湛蓝的光,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与草木的清新气息混杂在一起,让人神清气爽。生活中的美好从未缺失,不过是人生不堪之际时的颓废低迷,对它视而不见。能不能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取决于你的心情。
我,放羊老人和陆俊峰,我们仨坐在小木屋前的草地上。在酒意的微醺中,这个与我们萍水相逢的老人,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那是一个遥远的年代,就像一张泛黄斑驳的老照片,浮现在岁月幽暗的深处。
听着老人的故事,我和陆俊峰不甚唏嘘。一个十二岁孤儿为了能活下去,背井离乡,从此踏上世道凶险的求生之路,他别无选择。
人生或许在某个时刻,所谓的抉择不过是在走投无路时的无奈,是被现实的残酷逼到墙角的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勇气只是断臂求生的本能,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活着才是生命的本质,也是生命意义的本身。那么,人为什么要活着呢?谁知道呢。对死亡与生俱来的恐惧,是我们对活着持之以恒的坚守。
走出去,向着未知和未来,或许是人生给自己的一次重生机会。
有时候人生需要冒险,只有在不断的尝试中,才能找到自我超越的精神。
我和陆俊峰一样,都是循规蹈矩的凡夫俗子,素来谨小慎微,做事畏首畏尾,缺乏男人应有的魄力与担当。生活像是被程序设置一样,是周而复始的枯燥乏味。
跌宕起伏的传奇人生和异彩纷呈的生活,在我和陆俊峰看来,犹如天外之物,由此可见,我们的人生平庸至极,生活犹如一潭死水。
深山老林里,搭一间草棚或者木屋,坐拥大地的广袤,听星空私语,远离俗世浮华——我和陆俊峰每次想到这里,都会热血沸腾。
踏出这一步需要巨大的勇气,而我和陆俊峰一直都是瞻前顾后的人,在各自的生活支点上按部就班。
循规蹈矩的生活复制,让我们成了笼中之鸟,不敢越雷池半步。柴米油盐的生活现实耗尽我们毕生的心血,生活的桎梏无法挣脱。打破墨守成规的生活,去山野里流浪,是我们多年来一个挥之不去的梦想。
为了这一天,足足等待了多年。精心准备的各种装备,也终于派上用场。
那是一个春天即逝夏天已然来临的早晨,阳光像是在大地上奏出辉煌的乐章,到处都是快乐的音符。我们骑着老式自行车,像撒了欢似的,一路向前。
随我们一路同行的还有我家一条叫”阿迪”的狗。阿迪好像知道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野外之旅,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似的,一路狂奔。
半路上遇到一个热心肠的开拖拉机的农民大哥,好奇地问我们要去哪里?我们手指前方的远山,说那里。农民大哥露出爽朗的笑,问要不要带一段路,我们说好。
将自行车搬到拖拉机上,一路轰鸣一路颠簸,向着心仪已久的山野出发。
大概是中午时分,终于到达了丛林密布的大山。
世界因人的涉足而嘈杂纷乱,大自然因为没有人的惊扰而清静不染。山在眼前,安安静静。浓密的树荫,婉转的鸟鸣声——这一切都是我们魂牵梦萦的。
沿着一条通向大山深处的小路,转身而去,仿佛这一去,从此远离人间,就此告别俗世。
星光下头戴斗篷、身披蓑衣、仗剑天涯的侠客,策马扬鞭疾驰在远方的路上——这才是我们心驰神往的精彩人生。那一刻,我们如同啸傲风月的江湖侠士,自此离世绝俗,踏上一个侠骨柔情的江湖世界。
山路崎岖,野草荆棘葱葱郁郁,两边的大树更是枝繁叶茂,在头顶上形成绿色的穹顶。从树林深处时不时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世界以另一种完全迥然不同的精彩纷呈,豁然呈现在我和陆俊峰眼前。
穿过林茂草丰的山谷,来到大山深处,眼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清澈见底的湖水,在微风中荡漾,与翠绿的树木野草珠璧交辉。
水边是一大片丰盈茂盛的草地,犹如一幅林深草密的精美油画。散落其中的有许多大小各异的石块,有的规整,有的粗糙,有的大如箩筐,有的如拳头大小。
我们要赶在黑夜来临之前,搭建好一间属于自己的草屋。夜宿荒野,是我们心驰神往的一个梦想。
这不是一间单纯意义上的草屋,而是我们挣脱人生平庸的精神家园,它以信仰的高度屹立在我们索然无味的生活之上。
从山上找来几根粗细适宜的树棍,用四根粗壮的木棍分别在四个点作为房屋的支柱,然后再把上面的四边用木棍扎好,一个长方形的框架初现雏形。然后在两端各做一个人字形的支架,这样做出来的屋顶就有了一个坡度,雨水就会顺着斜坡流下来。整个框架搭建好后,用带来的薄膜和油布依次铺上去,用藤条扎紧。
至于房子的三面墙,找来稍微细一点的木棍,让它们紧密的插在土里。
考虑到夜里会有冷风,用藤条编织遮挡。为了房子的稳固性,不被风吹倒,为此我们又找来大一点的石头,在四周压紧。
精挑细选的方片石块,铺在棚内。枯萎的竹竿编织成竹排,依次放到石块上,竹排上又放了一层柔软的枯草落叶,带来的地毯,铺在厚实的枯草落叶上,最后就是睡袋。
坐在深山绿野的暮色中,看着自己亲手打造的木棚草屋,觉得像是一座如梦如幻的童话小屋。
梦想终于实现,看来跨出去的那一步至关重要,否则一切都是在瞻前顾后的担忧中沦为泡影。
暮色沉凝,远处的天边升起一轮明月,犹如天地之间挂了一块温润通透的白玉,光线柔和,却又恰到好处。
毫无疑问,这是我们第一次跨越正常生活之外的冒险之旅。
石头堆砌成锅灶,燃烧的柴火,让这片寂静的山野顿时热闹起来。
阿迪在肆无忌惮的欢叫,树林里的鸟雀在窃窃私语,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小昆虫们在草丛里叽叽喳喳,整个树林就像在下雨,到处都是密集的雨滴声。
带来的咸肉直接放在饭锅里,不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腊肉香味。
一块光滑平整的石块,是我们的餐桌,看上去别有情趣。如果有可能,我很想把这块长条形的青石板带回去,当做茶桌,上面放上一个简约的紫砂壶,很有古朴禅意的趣味。
酒倒在碗里,我和陆俊峰举起碗,忽然间觉得有种人在江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酣畅淋漓。
阿迪在草地上欢快的追逐,一种来到自然的欣喜若狂,使得它一刻也不消停。
晚风拂来,草木的清香带着大自然特有的气息,弥漫在山野中。
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天空和大地被皎洁的月光照得清澈空明,细细瞧去又是朦胧的,到处都是浓淡相宜的泼墨。
池塘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色的亮光。
回头看草棚,简陋却质朴,犹如写意画里的茅草屋,又像童话世界里的梦幻家园。
池塘那边是广袤的田野,和遥远的远方。
到了下半夜,冷风直往身上钻。我坐在锅灶的柴火旁,时不时添加一些木柴。疯了一天的阿迪在我的脚旁卧着,打着盹,偶尔竖起耳朵,冲着树林深处象征性的叫几下。
夜深了,大地上渐渐飘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雾。月亮好像隔着一层白色的纱幔。
山上的鸟雀也安静下来,到处都是喃喃自语似的梦语,微风拂过水面,白雾薄如蝉翼。
狗躺在小木屋门前。我叮嘱阿迪晚上不要贪睡,有什么情况要及时向我汇报。
阿迪好像听懂了,望着我狂吠几声,不停的摇摇尾巴,像是说:放心吧,有我呢。
月光与薄雾交融,弥漫在野外,我慢慢睡着了。
倘若不是狗的狂吠,或许一觉到中午,一梦到黄昏。
阿迪的叫声把我惊醒,睁开眼,白花花的阳光铺天盖地。
陆俊峰在那头酣睡如泥。
我赶紧起床,寻着狗的叫声望去,远处站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他手里拿着羊鞭,远处有羊群在吃草。
在深山老林中,一夜之间冒出一间小屋,确实让人匪夷所思。放羊老人的困惑不解,或许如此吧。
阳光倾泻而下,田野,树林,深山,在阳光的照耀下,通透,宁静。这是美好的一天,也是让人心悦神怡的一天。
”老人家——你住在附近吗?”我向远处张望的放羊老人招呼。
”不远——”老人说着,用手向西南方向指了指。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并没有看到老人居住的屋子,一片茂密的树林挡住了我的视线。
“你在和谁说话?”陆俊峰被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吵醒了,满脸狐疑。
“看到那边有一个放羊的老人——”我说道。
“这个地方有放羊的?”陆俊峰爬起来,伸了伸脖子。
“老人家,中午来一起吃饭。”我邀请老人吃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想问问他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地方。
“老人家,过来吃午饭,我们想向你了解周边一些情况。我们这里还有酒,想和你老喝两杯。”我邀请放羊老人来喝酒,并非客套,是源于山野让我由衷心生热情。
老人也不客气,欣然应约,看来也是性情中人。想必能与陌生人畅饮一杯,大概是人生中难得的一件幸事,何况在这青山绿野中,清风朗月下,这才是喝酒的风情之趣所在。老人从山野里挖了一些野菜,竹笋,马兰头,马齿苋,香椿芽。我们有随身带来的咸鸭咸肉,花生米,还有松花蛋。
一顿丰盛的午餐,让人垂涎欲滴。
身材魁梧,中气十足,说话声音洪亮沉厚,紫黑色的脸庞历经风霜和岁月沉淀,老人的脸型饱满方圆,可以想象年轻时候是何等的英俊帅气。头发花白,看不出老态龙钟的衰老迹象。仿佛是一株生长于山野的参天大树,在风和雨的洗礼下尽显日月风华。
这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老人,我们能强烈的感觉到。
“老人家,你可不像一个简单的放羊人,年轻时候一定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过大世面——”我不是恭维,而是由衷的表达。
老人笑了笑,举起的酒碗又放下了,他两眼望着远方,神情忧郁,目光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到的忧伤,仿佛一下子触碰到了内心深处的痛楚,忧伤犹如沉渣泛起。
“你今年六十几了?”陆俊峰向老人敬酒,顺便问道。
“快八十岁了。”老人与陆俊峰碰杯,呷了一口酒。
我们吓了一跳,从他硬朗的身板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
“看不出来啊。”我和陆俊峰几乎是同时惊呼道。
老人笑了,笑容像眼前的阳光,纯粹而温暖,没有一丝杂质。
“晚上我有空过来,请你们喝我泡的酒。”老人喝完了碗里的酒,再给他倒酒时,把碗藏到身后,说下午还要放羊。“我就住在那里——”老人手指的方向,是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树林后面应该就是老人的羊圈和住处。“不远,我晚上来请你们喝酒,我有一些羊肉,还有平时钓的活鱼。”
老人吃过饭,哼着小曲,挥起羊鞭,摇摇晃晃的消失在山野中。
我和陆俊峰继续喝着酒,野菜的清香让我们品尝到了自然的本味,仿佛是把春天嚼在嘴里。
没有食言,傍晚时分,老人背来一条自己腌制的羊腿,还有两条活鱼,木耳,以及晒干的鸡爪菜,和一壶自制的酒。
夕阳下,几片薄薄的云,像半透明的白色纱巾,飘在淡蓝色的天空上。归鸟在山林里叽叽喳喳乱叫,枝头的热闹和喧嚣就像周末的城市街头。
野草散发出来的清新气息,伴随着拂过山林的风,让整个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愉悦的味道。
陆俊峰在做饭,炊烟袅袅,羊肉的香味弥漫在暮色中。
几大盘子菜热气腾腾的放到石桌上,老人给我们倒上自制的酒。枣红色的酒,如玛瑙般晶莹剔透。
我们央求老人继续讲他的故事,老人看了我们一眼,笑着问,你们还想听?我和陆俊峰点点头,说想听。
“唉,那时候的苦是真的苦,整个世界就像一座人间地狱。”
老人说着,抬起头向远处的山野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在投向山野时,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一丝与生俱来的忧伤。
往事的点点滴滴,在心头泛起苦涩的涟漪,这些涟漪苦楚大概是源于人生的种种不幸,无论走多远,都会在记忆中留下难以抹去的伤痛。
为了故事的完整性,我觉得有必要做适当的润色和加工,也为了故事的真实需要,和一种身临其境的代入感,我决定还是以老人的口吻,用第一人称“我”来记述。记录忠于真实,文字有时候需要修饰,也应该有它的规范。两者并没有本质上的矛盾。如果非要用显微镜来审视和挑剔,不难发现,老人的讲述一定会有不尽人意之处。老人所讲的,多半是他一生中的重要节点,也是他记忆深处难以忘记的,因此不能按文学作品的属性来要求。文学作品源于艺术创作,为了完美可以虚构,而放羊老人所讲述的,是他一生的切身经历。为了将老人所讲述的,能有序的连在一起,为了能够让读者轻松的阅读下去,我觉得有理由也有必要为此做一些修饰,试图达到一种文字记载的流畅和严谨。
羊肉的香味,源于其本身,酒的醇厚绵柔,是岁月沉淀之下的静好。生活本来的样子一如既往,从未改变,不过是有了幸运与苦难的区分,而生老病死的人生在生活中所体现出来的各种不同,无疑有了天壤之别,这或许就是“人各有命”的说法。
老人在微醺中,接着为我们讲述那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