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雁瑜私立高中与雁镇新高联合组了一支小型交响乐团,晏晚瑜作为雁瑜私立高中的小提琴手,应邀到雁镇新高参与演奏。
雁镇新高的同学们三两作伴动身去往礼堂,人头攒动。
冯昱肆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他觉得无聊塞上耳机,压根没听台上主持人介绍的是哪所高中参与了演出。
他的小弟宋延晟,戴着一副框架眼镜因此外号“四眼仔”。
四眼仔坐在冯昱肆旁边,背挺得倍儿直,“我喜欢的隔壁班花马上就要出场了。”
冯昱肆觎他一眼:“出息。”
礼堂的灯光灭了,留下舞台几盏。
四眼仔端了端镜框,正襟危坐,“出来了出来了!”
随着钢琴的悠扬旋律缓缓展开,紧随其后的是大提琴的深沉和口琴的清脆,长笛与小提琴使得整个乐章更加丰富多彩。
旋律的起伏让这场校内音乐盛会显得独一无二。
四眼仔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诶你别说,右边拉小提琴的那个长得也不赖,和隔壁班花有一拼。”
“你到底是听音乐还是看人来了?”冯昱肆脑子里进着旋律,眼睛无意识地扫过去,目光一顿,倏然坐直了身子——晏晚瑜?!
观众席上纷纷有人拿出手机录像,冯昱肆摸了摸口袋,也拿出手机,对着舞台一通录像。
有点远,看不太清,早知道就坐近点了。
他索性切换成拍照,放大倍距,对准拉小提琴的那一人,再聚焦镜头,点下拍照键,一束白光在昏暗的观众席闪了一下。
……忘记关闭自动闪光灯模式了。
“……”四眼仔无语地把那句话还回去:“你是听音乐还是看人来了?”
冯昱肆放下手机,正眼瞧着台上的人,理直气壮地吐出两个字:“看人。”
演奏结束后,冯昱肆在位置上等了会儿,准备等到晏晚瑜跟着乐团走了后再出门,以防撞见了露馅。
挨不过四眼仔和尚念经般的催促,他看了眼大厅的人散了大半,勉强挪屁股起身。
谁知刚一出门,晏晚瑜朝他挥手:“冯墨!”
“……”冯昱肆想转身,无处可藏。
四眼仔愣愣地问:“叫你的?你什么时候还改名了呢?”
他们之间隔着些距离,中间夹着来往喧闹的学生,不知晏晚瑜听到没,冯昱肆眼疾手快地掐了下四眼仔大腿:“闭上嘴!”
晏晚瑜挤过人群朝冯墨走来,“我专门等你呢!你觉得我的演奏走么样?”
“你俩怎么还认识呢?”四眼仔更愣了,这俩人一个好学生一个混混,怎么也不像会认识到一块的人。
“滚。”冯昱肆推了把四眼仔把他打发走了。后知后觉意识到在晏晚瑜面前说了脏字,但眼下更要紧的是,他怕别人忽然叫他一声“肆爷”,那可就彻底露馅了。
“挺棒的。”冯昱肆心不在焉地夸赞着,避开周围投向他的目光。
“你真是太敷衍了。”晏晚瑜失望地嘟了下嘴。
“冯——”
眼看有人朝他打招呼,他立马捂住了对方的嘴,加快语速对晏晚瑜说:“回头再聊,我们要先回班了。”
“哦。”晏晚瑜莫名地望着他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冯昱肆日复一日地做着冯墨,他开始体验冯墨,开始慢慢褪去身上的戾气与少年人的莽撞,他开始耐心地看待这个世界,发现世界美好的一面。
一切看似归于平静,却席卷来了更大的浪潮。
经过一段时间的内心挣扎,晏晚瑜决定向父母坦白知晓他们离婚的事。父亲与母亲先是震惊,而后如释重负。不久后,父亲主动离居,晏晚瑜跟着母亲生活。
令她未曾料到的是,父亲竟然主动放弃了抚养权。法院鉴于母亲的经济收入高于父亲,也将她的抚养权判给了母亲。更绝望的是,母亲与楼上的男人再婚后,廖志尧和廖婕妤成为了她的哥哥姐姐。
楼上楼下成为了一家人,街坊邻里皆是对他们的指指点点。晏晚瑜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偏偏爱上了楼上的邻居。
有时候,大人比孩子更像孩子,孩子比大人更像大人。
成为一家人后,晏晚瑜独居在原来的家中,从不踏足楼上的那户人家。
新家组成前夕,继父对晏晚瑜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护,让她暂且忘怀了这不友好与敌对的关系。她的隐忍退让,宽恕了廖志尧这个哥哥的种种无赖行为。
放松警惕的她不曾想过,这种不惹争端的宽恕,滋生了廖志尧的得寸进尺的、疯狂的、病态的、扭曲的行为。
那年的晏晚瑜高三,十八岁。
本应是美梦一样的年纪,可谁知,那是一场完完全全的噩梦。
漆黑的夜,皓月高悬,树叶微动。
母亲去了楼上,家中只剩下晏晚瑜自己。她收拾一番拿上衣服,去浴室洗澡。
为了找点声音,她打开手机,调出电台快讯语音播报:
“本台报道,雁瑜市老城区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行人闯红灯被一辆机动车撞致当场身亡。死者为四十多岁的妇女,两个孩子的母亲……”
她一边听着收音,一边打开淋浴。就在这时,客厅房门“砰”地一声响了,而后又被人猛地踹上。
听声音不像是母亲,有她们家门钥匙的还有继父,继父虽然拥有母亲给的钥匙,却保持着分寸从未自作主张进来过。
晏晚瑜有些不安,加快洗澡的速度。
浴室里昏黄的电灯泡接触不良,时不时伴随着“刺啦刺啦”的声响,灯泡一闪一闪,时明时暗。
水雾氤氲,白花花的热气升腾在小小的房间,破损的瓷砖上凝聚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
浴室木门年久失修,又破又旧,仿佛一用力就会端掉,门与地板间还有一道近乎五厘米的缝隙。
一番快速冲洗结束,她闭着眼胡乱摸索出了一条干毛巾擦脸。
待她睁开眼时,身体正对门的方向,视线无意间窥见门缝——在狭小的门缝之中,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布着血丝的、眼白发黄的、露着一丁点黑色瞳仁的眼睛,那双眼睛带着兴奋的猥琐,直勾勾地将她一览无余。
一声尖叫响彻浴室。
她虽本就知道廖志尧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曾想过他的坏是扎根骨子里罄竹难书的不堪。
她已记不清那天究竟是怎样吓到哆嗦把衣服披在身上的,也记不清躲在母亲怀里哭诉时母亲说了些什么,更记不清廖志尧酒醒后的表情。
只记得,继父跪下来求她不要报警,扇自己巴掌说是他没保管好钥匙被廖志尧偷了去,请求她惩罚自己,原谅廖志尧。
就连母亲,也握着她的手哀求她妥协。她把打电话给父亲,是一遍又一遍的无人接听。
从那一刻起她发誓,一定要考一所远方的大学,不顾一切地逃离这个家。她深深的痛恨这里的一切。
永远逃离。
晏晚瑜洗澡发生偷窥事件的那晚,就是廖氏兄妹的母亲遭遇车祸的当晚。
廖志尧那么做,纯粹是出于对晏晚瑜母亲的报复。他对父亲新任妻子的女儿产生的报复,就是他为亲生母亲不鸣伸冤的方式。
他以为这样,父亲就会和新母亲离婚。
但事实上一切都是枉然。
那晚的意外,给晏晚瑜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闭门不出,无休无止地用小提琴拉着悲伤的曲调。她谁也不联系,也没去过音像店。
一个多月过去了,冯昱肆始终没等来晏晚瑜,终于按捺不住,拨通了她的电话。
“嘀”声过去很久才被接通,晏晚瑜的声音很低,音腔里透着沙哑:“抱歉,我最近不去了,别在音像店等我了。”
冯昱肆握紧电话问:“你怎么了?”
“我家发生了些变故,我妈再婚了,”晏晚瑜的嘴唇颤抖着,每个字之间都打着颤音:“继父的儿子……欺负我。”
“他叫什么名字?”
“廖志尧。”
晏晚瑜话音刚落,便听见电话那端的背景音中,金属铁物坠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这个人渣!”冯昱肆低声暗道,踢翻了一把凳子。
挂了电话,冯昱肆从音像店步出。
冬日的夜,寒风刺骨呼啸,天空没有一颗星,唯一的皓月高悬于夜幕,月亮照耀不到的地方皆是黑暗。
那是唯一的月亮。
就像晏晚瑜是他的月亮,而他成为了晏晚瑜的月光。在黑暗日子里,照耀在女生身上唯一的光亮。
回到家,门刚敞开一条门缝,声音从屋内传来:“阿肆回来啦?”
老式电视机的刺眼强光映在墙上,只留了客厅一盏灯。
姥姥总是这样,为了省电在看电视的时候从不开灯,却宁愿开着一盏用不到的灯等他回家。
“回来了姥姥。”冯昱肆应声走到玄关换鞋。
他垂眼:鞋子摆放的位置变了,姥姥又趁他上学的时候出门卖煎饼了。
姥姥年过七旬,本应该享尽天伦之乐,却要依靠着微薄的养老金维持两人的生计。尽管如此却还是杯水车薪,姥姥总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出门卖煎饼。
可他不希望姥姥太辛苦,童年过后的记忆里,就只有姥姥了。母亲弃他而去不知下落,父亲重组家庭将他抛弃,姥爷过世,只剩下姥姥与他相依为命。
姥姥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后的那束光。
冯昱肆坐在餐桌前,看着那盘为他留下的肉,筷子许久没动,好像一杯苦瓜汁灌进了心脏——是辛苦卖煎饼赚来的钱买了一斤肉吗?
姥姥切换频道的间隙侧头问他,“怎么了阿肆,不合胃口吗?”
“没,”他夹了一口肉放在嘴里,“这道是什么菜?”
姥姥笑呵呵地应她:“包菜炒肉,你爱吃的。”
姥姥又这样,一盘荤素搭配的菜总是把肉留给他,自己只吃菜。
“姥姥,”他大口往嘴里扒着菜,声音含糊掩饰着情绪,“下次不要给我留这么多肉,我不喜欢吃肉。”
姥姥笑他:“哪有小孩子不喜欢吃肉的。”
冯昱肆放下筷子,一脸正经:“姥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照顾你的。”
“姥姥当然知道啦。”片刻安静后,声音又传来。
“——可是我希望,咱们阿肆可以照顾好自己。不惹事、不怕事,姥姥不在了也能独当一面。我的阿肆,姥姥不要求你一定在学习方面成为佼佼者,但希望你能在社会上有能力有作为。”
“姥姥,”冯昱肆沉下头,眼眶微红,“你有想保护的人吗?”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一定都有想要保护的人,姥姥想要保护的人就是阿肆呀。”
“如果保护的代价很大呢?”
“我不害怕代价,为了你我甚至愿意交出生命。”
“姥姥……”冯昱肆滚了下喉结,眼眶中的情绪汹涌难抑。
是啊,每个人都有想要保护的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因为有了羁绊,才难以割舍。他想要保护晏晚瑜,就算得罪了廖志尧又何妨。
冯昱肆利索收拾起碗筷放到水池,“姥姥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呀?”
少年驻足于玄关,悄声拿起门边的木棍,回想起姥姥方才的话,眸光坚定了三分:“姥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一定要等到亲眼见证我有作为的那天。”
但在此之前,我有了想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