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冯昱肆把放学后的约架改成了去音像店,他每天都会在那里等她。
为了见她,打架穿得脏兮兮的白校服被他用手洗了三遍、漂白了一遍,衣服上还残留着洗衣液的味道。
可将近一个月的等待,晏晚瑜都没有出现过。
店内的复古挂钟在整点时,钟摆左右摆动敲击两下,发出“叮咚”的清脆声响。
冯昱肆看了眼时间,八点整,等待的第32天——她应该不会来了。
正要走,感应门缓缓滑开,“欢迎光临”的电子音,成为此刻最期待的声音。
晏晚瑜把小提琴包放在木质台面上,取出CD缓缓朝少年走去。
她的校服永远是那么好看,裙摆的每一条褶痕均匀到分毫不差,面料的质感光泽垂顺。她明艳又美丽,身上永远带着芳香,发质垂顺亮泽,皮肤白净无瑕。
“CD还给你。”她说。
冯昱肆没说话,拿下旁侧挂着的耳机放在桌面,示意她坐下一起听。
“谢谢,不用了,”女生扫了眼很快开口,“我们作业太多了,闲暇时间很少的。”
少年眸底泛起一阵失落。
不知该怎样留她。在校园里威名四方的老大,骄傲也自卑着,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心中的那片净土,笨拙又纯粹。
晏晚瑜拿起包要走,这时,感应门再次滑开声响。
店内进入两名“精神小伙”,一高一低,高个染着红发,低个染着紫发,都打着唇钉,戴着一排奇异的耳环,浓郁的“杀马特”既视感。
高个无视店内的客人,狂妄地靠在收银柜台上,重拍一声台面,吆喝道:“拿钱出来!”
低个直接伸手拽了下老人,骂道:“呆老头,钱不知道准备吗?我们一个月没来收了!”
角落里,冯昱肆暗暗握紧了拳头,想要上前的念头被一遍又一遍压下。
这两人是街上收保护费的无良青年,先前被冯昱肆教训窦超也是其中之一。这群团伙专挑女人或者老人这类弱势群体开的店,强行非法收取保护费,被抓进少管所没几天就被放出来,屡教不改。
被冯昱肆教训后的一个月里,街上的小店恢复了安宁,但这样的安宁似乎是有期限的。这座老镇年龄大了,越来越多的阴沟“老鼠”横行街头,猖狂无边。
头发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叠零钱,“就、就这么多了……”
高个一看那么少,张口唾液横飞道:“就你这三瓜两枣,打发叫花子呢!”低个附和着,顺势推搡了老人一把。
晏晚瑜见状,立马去搀扶老人,“你们要多少?我给。”
两人注意到晏晚瑜,眼睛都发直了。
“长得这么漂亮,不要你的钱!”高个和低个交流了下眼神,猥琐笑道:“给兄弟们玩玩就行。”
话音刚落,一记重拳飞在脸上。
冯昱肆强压下情绪,眼露血丝怒视着二人:“我已经报警了!”
“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会害怕你报警?”
高个恶狠狠地忒了口痰,想要上前较量,冯昱肆一把抓住他领子往后退,将他抵在墙上,愤怒的情绪呼之欲出,可扬起的拳头始终没有挥下。
最终他放下拳头,发狠地在高个耳边说了句什么,高个脸色一变,整个人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朝低个使了个眼色:“走吧。”
“走?”低个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么走?不要了?”
“废什么话!”高个勾着头,悻悻地带着低个走了。
“老人家,您没事吧?”晏晚瑜立马上前。
“谢谢你们,你们是好孩子。”老人家握住晏晚瑜的手,连连道谢。
冯昱肆走向柜台撕了张纸,写下一串数字递到老人手中,“如果他们再来,你打电话给我。”
老人家也握住少年的手,摇了摇头道:“那些收保护费的孩子专挑老弱病残,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相信法律终有一天会将他们制裁。”
“可……”
冯昱肆想再说什么,但又怕在女生面前露了马脚,最终只是担忧地点了下头。
少女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身侧的少年,她的心头好像被什么微微触动了下。
眼下危机解除了,没必要逗留,她正要走,冯昱肆道:“我也走。”
“你走哪条路?”女生问。
男生想了想,朝女生上次消失的方向指去:“那边。”
女生弯了下唇:“我也是,那我们一起。”
月影遍地,树叶婆娑,夜风轻拂过少年少女的脸颊,头顶的枝条随风摇曳。
冯昱肆与她并排走在一起,有意放慢了脚步,可却显得有点局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没报警。”他想了想说。
“我知道,”晏晚瑜笑了下,问他:“你对那个混混说了什么?把他吓得仓皇逃窜。”
“秘密。”少年故作神秘道。
实际上,他只是报了自己的名字——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新高老大。那些倚仗暴力欺压弱小的街头混混,也是听过他的名号的。
“切,”晏晚瑜撇了下嘴,“不说就不说。”
“对了,”女生又问:“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冯昱肆脚下一滞,树影无声轻晃,他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也许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昱,本译为明亮闪耀,光辉灿烂。
可他的人生,却是无边的、漆黑的、似墨一样。
“冯……墨。”
少年望着漆黑无边的天幕,乌黑的眸子像一潭深不见底的井水,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叫、冯墨。”
“好的,”女生点了点头,并未起疑,“我叫晏晚瑜。”
冯昱肆装作刚知道她的姓名,点了点头。
一阵风卷过,树叶簌簌抖落,翻飞的黄叶像起舞的蝴蝶,在两人之间下了一场落叶雨。
“到了,”晏晚瑜指了指前面亮灯的小屋,“不陪你走下去喽,你路上慢点。”
“嗯。”
她并未立刻离去,而是踮起脚尖,摘下少年肩头的一片落叶。
“真好看的形状!”她将落叶举起在路灯下打量。
芳香灌鼻,冯昱肆的睫毛眨了下。女生身上的味道很甜,像水果糖的味道,却不黏腻,又像被大雨淋过的荷花的香气。
她的侧脸映在灯光下,纤长的睫毛垂倒着光影。
“你……”喉结滚了下,少年鬼使神差地问:“以后还会去音像店吗?”
“会的,”女生笑得明媚,月光刚好映在她瞳孔,“我的意思是,我本来就会时不时光顾音像店的。”
说完,女生回眸看他,少年慌张垂眸回避开视线,温吞地回应了一个字。
“好。”
……
后来,他们总会在音像店相逢。
无论阴天还是烈日、酷暑还是严寒,从初夏到深冬、再到来年霜雪满地,他们的相遇,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两人坐在一起听音乐,聊天,发呆。一起畅想未来,说着生活的悲欢。
一到周末,晏晚瑜的时间被各种辅导班占满。好在课外班都是就近选择的,距家不远,步行只需十几分钟。
下班高峰期,老城的烟火气息极浓。卖菜的推着三轮车大声吆喝,肆意穿梭。骑电动车和开车的争相抢道,狭窄的小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
烟火气息浓的地方,治安也稍差了些。比如老城家属院的学区房,治安一向疏漏,门口的保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任外人随意进出。
晏晚瑜背着小提琴,步伐悠哉,哼着曲调,进入楼梯。
狭窄老旧的楼道,钨丝感应灯忽明忽暗,脑子里的旋律被从上而下的口哨声打断——
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旋律,很乱很随意,又带着些吊儿郎当和不正经小青年的感觉,那人在往下下楼。
两人迎面,廖志尧用直白且毫不掩饰的露骨眼神打量着晏晚瑜,口哨声刻意被拉长:“咻——”
那是一种轻佻的、浪荡的、刻意挑逗的流氓哨。
他是楼上刚搬来没多久的邻居,一家四口中的一对兄妹中,廖志尧是一头黄毛的社会青年,面相刻薄不友善。
口哨声伴着他满脸轻佻的痞笑,令人作呕。
晏晚瑜不自觉抓紧小提琴包背带,低着头快步上楼。
楼梯间过道狭窄,那人有意不让,还撞了下她的肩。浓郁呛鼻的烟草味沾染在裙子上,她没理会,三两步并作一步快速上了楼。
到了门口,晏晚瑜刚松一口气,便听见屋内“咣当”一声,里面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敲门的手止在半空,父亲的怒吼声隔着铁门清晰传入耳中:“虽然办了离婚,可是说好瞒着小瑜到她高三毕业,你私会男人也别太猖狂了!”
母亲哭声尖锐:“晏丰年你当初就不该娶我!我这和活守寡有什么区别!”
父亲有意压低声音:“你小点声,小瑜该下课回来了,掩饰好你的情绪!”
——怎么可能?他们早就离婚了?都是演的?
顷刻间泪水夺眶而出,像决堤的山洪。
晏晚瑜转身下楼,视线朦胧地踩着台阶,眼泪大颗大颗掉在地上。
谁知廖志就候在下层楼没走,他一副看好戏模样,“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了?”
晏晚瑜上楼也不是,下楼也不是,低声道:“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了,”廖志尧点了支烟,“你妈出轨了,你知道对象是谁吗?”
他掀起眼皮看了晏晚瑜一眼,眼神毒辣狠厉,“我爸。”
“你说什么?”晏晚瑜脚下一软,“我不信……”
“不信你现在就去问。”廖志尧目光狠狠地盯着她。
晏晚瑜辩解道:“既然他们离婚了那就不叫出轨。”
“可是我爸妈还没离婚!”
晏晚瑜神色一颤,所有话都生涩地堵在嘴边无法开口。
“你叫晏晚瑜是吧,”廖志尧咬着烟头,从弥漫的雾气中冷冷地打量着她,“娘的债,女儿偿,我是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