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最香甜的梦。我梦见了妈妈。我梦见我在床的这头,妈妈在床的那头,我们聊着天,一针一针,缝合了我那颗飘零的心。
我为爱情哭泣的时候,被韩龙看见了。他觉得很懊恼。心肠很软的人都会给自己增添很多烦恼,韩龙也不例外。他把我变成他的负担。
“你花很多时间来哭鼻子。生病了,你哭,没电视看,你哭,过节了,你也哭。”韩龙很焦急,“为什么不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呢?”
“什么事?”
“我们去卖掉秋月的月饼。要赶快。中秋节就要到了。我就是为这个事情来找你的。”
“天呀。”我吃惊得眼泪都弹开了。
秋月把自己和母亲分到的月饼送给了我和韩龙。秋月的姨爹是饼干厂的厂长,她家对月饼的口味很挑剔,自然对厂里发的自制月饼不屑一顾。
站在菜市场,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出这么卑劣的事情来。韩龙一边咽口水,一边和顾客讨价还价,转眼间,我们就把月饼卖得一个不剩。韩龙的妈妈道听途说,也赶来买便宜月饼,她抓住了我们分赃的现场。
“韩龙呀,你把你爸的脸给丢尽了。”韩龙的妈妈没从错愕中恢复过来。“我们家儿子穷疯了吗?”
韩龙理直气壮地说他需要钱,他例举了很多花钱理由,每一个理由,都有一个同学做例子。每一个理由,都让他妈妈心痛地大声疾呼,“儿子吔。”
韩龙的妈妈把我们押送回家,她在一路上买了很多平时不舍得买的昂贵水果,好像是为了挽回失去的颜面。她坚信全厂的人都在谈论这个笑话。她还盯牢我们,使得韩龙没有机会把赃款转移。到了家里,韩龙的妈妈把这件丢人现眼的事情说给他爸爸听,我感觉,韩龙的爸爸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龙的姐姐韩木兰虽然年纪不大,性格孤僻,但很会从弟弟身上找乐子。韩龙出了这个洋相,让她合不拢嘴。
韩龙的爸爸勒令韩龙交出钱来,韩龙不肯。爸爸碍于我的面子,不好发火,只好由妈妈出面和风细雨地做韩龙的思想工作。他们要他把钱还给秋月。
我很老实地掏出钱。他俩愣住了。
韩龙的妈妈和爸爸连连摇头,“你,不用,没事。你的钱,你收着。”
韩龙抓准时机,反攻为守,“为什么兰心就可以例外?她把她的那份也卖掉了。”
韩龙的爸爸长叹一声,丢盔弃甲地放过了儿子。
韩木兰悄悄向我俩汇报说,“他和妈在厅里小声商量,他们从口袋里凑了点钱,由他拿着去还给秋月了。”
我俩坐如针毡,韩龙则郁闷透了。韩龙的弟弟韩俊大约读小学五年级,长得相当漂亮,扑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问他哥赚了多少钱。
韩龙不搭理他,忙着把钱分散转移,以防下一步被刑讯逼供。
秋月兴高采烈地跟在韩龙的爸爸身后进来。她先是逗了逗韩俊,又和韩木兰聊天。
韩龙爸爸向韩龙妈妈解释,“老郑无论如何也不收这钱。我是丢人丢到家喽。小郑还给我们又带了几斤过来。”他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他儿子。
“我一直都想有这么个弟弟。”秋月把月饼放在桌上,光捡好听的话说。
“这个小弟?当然。谁都想啊。”韩木兰很幽默。
“大弟弟也很好啊。”秋月亲昵地看了我们一眼,拍拍韩龙的头。
“就怕他不这样想哦。”韩木兰意味深长地望着韩龙,“听说,韩龙给你写了封情书——”她说这话的时候,你真该看看这家人每张脸上的表情。
我们四个人下跳棋的时候,韩龙的妈妈在缝被子。我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我想起了妈妈哄我睡觉唱的摇篮曲。我走神了。韩龙的妈妈半跪在床下,一针一针地围着床铺转圈。我真想丢掉手里的牌,静静地坐在她旁边,我想跟着每一针,走进温暖的梦乡。
“缝被子有什么好看的?”韩龙催我走棋。
“这床被子是给兰心缝的。她可能猜到了,”韩木兰尚未说完,我就冲到了韩龙妈妈的跟前。
“真的吗?”
“可怜的孩子。”韩龙的妈妈眼圈红了,“你阿姨不会做衣服,也不会做好吃的。就给你每年拆洗拆洗,缝缝被子吧。”
我跪在床前,我摸着被子,干爽,柔韧,还有些暖暖的温度。我把脸枕上去,酥酥麻麻痒痒的感觉。我嘻嘻笑了。
他们三个人坐在牌桌上,把我淘汰出局,开始赌钱了。
我的眼睛跟着针,一上一下地缝进了我心里最温柔的期待。韩龙的妈妈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拉拉家常。
我抱着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院走。韩龙跟在我后面。他很纳闷,几次建议我们两人各牵一头,都被我拒绝了。
“难道,你没有盖过被子吗?”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如此兴奋。“难道,你是用旧报纸来取暖的?”
“韩龙,你回去吧。这段路很安全。”
“你讨厌我了?”
“天哪,你怎么这么唠叨。”
“哎哟,翻风了。”
一阵透入心脾的凉意,一点点沁入我的心房。我快活极了,你想象不到我有多么快乐。我开始在秋风中奔跑。
韩龙的妈妈,并没有每年给我缝一床被子。
在风中快活地奔跑的小女孩,体味着一床被子带给她的温暖。秋意愈浓,家愈温暖,一床被子,一个家。
我做了一个最香甜的梦,我梦见了妈妈。我梦见我在床的这头,妈妈在床的那头,我们聊着天,一针一针,缝合了我那颗飘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