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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到爱了吗?

1985年,我17岁,住院两年后,我恋爱了!

小闻医生是否会想到,一个人的身影,可以像一把匕首,牢牢地插入另一个人的心口,长达一生?

我十四岁那年,我妈妈离开我们父女俩,一个人回到南京。我一直在悄悄积攒路费,筹划着能有一天坐火车去找她。后来,我生病了,在医院一住就是两年。

我爸爸有了相好,相好有一个儿子。他随时准备娶妻另过。我们的厂子当年是从太原和南京迁来的,大家都是一群异乡人,我们在本地没有一个亲戚。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医院长大。

我得的是地中海贫血,知道中间型β地中海贫血意味着什么吗?每个月都要输血,很少有人能活到二十岁。我比同龄人瘦小,发育不良,敏感而自卑。我的初中同学们都已经离开厂矿生活区,到市里读高中了,我这个老病号已经被他们彻底遗忘了。有一次,一位久不联络的女同学偶然碰到我,大吃一惊,她还以为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呢。

我以为自己慢慢习惯了医院的气味。没想到,当我见到王雨露的时候,还是伤心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两年,我一直在欺骗自己:病会治好,妈妈会回来。当我像一棵菜。被腌制在医院的玻璃缸内,(看似通透,实则壁垒地分隔出两个世界)当我失去了新鲜的气味,开始发酵时,王雨露的出现,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糟糕。

王雨露比我大一届。父母都是厂里的中层领导,他们会钻营,会来事,把儿女调教得很出众。哥哥人长得帅,篮球打得也很好,刚考上重点大学;王雨露的小提琴拉得很好,靠这个技能,她早早脱离了厂矿生活区的小圈子,进了重点中学。

她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变成零碎的片段。她优雅、从容的身姿,在时光的缝隙中穿梭。她几乎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却牢记着她的芳名。她就是我想成为的那一个人,不张扬的美貌,不含糊的幸运,有父母疼爱,有哥哥呵护,女生崇拜她,男生暗恋她。

她越来越耐看,美得细致,优柔,气质独特。她只有十八岁,还在读高三,却已经美得不可方物。

因为众多追求者家世背景不凡,所以她比同龄人要早熟,那些公子哥的身份给了她恋爱的特权。而她身边的追随者逐渐聚焦,定格成一张大家都熟知的面孔。

朱涛奇,厂长公子,吉它高手。拜爸妈所赐,他有一份好工作,衣食无忧后,他在业余时间组建了一支乐队,承包了一个舞厅。在夜里,在幽暗的灯光和靡靡之音中,他用修长的手指拨动着一个个音符,他的眼神慵懒而暧昧,脸上写满颓废的美。

今天,王雨露陪着男友来医院,他发烧,咳嗽,需要打点滴。她一直静静地坐在候诊椅上。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但我忽然发现,在她的眼神里,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好象我们走在半路上,单车坏了,我们推着车,凭着记忆,去搜索附近的一位朋友。我们不确定,这位朋友是否还在家,是否还住在原地,甚至是否还在人世。我们两个命运不同的人,却都像走在路上的旅人,无法预计的风吹、日晒、雨水和冰霜,无法预见的风险和结局。唯一不同的是,我是一生,她只是一时。

我一生中最大的悲剧,是得了这种病,而她一生中最大的冒险,就是和这个男人的恋爱。

一直等我扫完长长的走廊,王雨露都没有开口和我说话。她静静地望着我手里的扫帚,它无声地挥过尘埃,尘归尘,土归土。

“兰心,你在医院上班?”王雨露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凝视着我。

我告诉她,自己已住院两年,因为我是职工家属,医院减免我的自费部分,负担了我的全部医疗费,所以我已经习惯帮医院干点活。因为只有这样,可以让我觉得自己还有点用,还能维护住一点残缺的尊严。

因为连同学们都忘记了我的名字,在背后叫我“地中海”。所以我感到很意外,对她说:“我没想到你会记住我的名字。”

“为什么记不住?”她用安静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自嘲道,“连我自己,都几乎忘记。”

她盯着我,说,“我记得你,是因为读书的时候,我看见你在路上哭,你拽着你爸爸,哭着要妈妈。我从我父母的嘴里听说你爸妈离婚了,你妈妈去了南京。”

我黯然,无语。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记住了你的名字。我在那天晚上,把自己喜欢吃的零食装满了一口袋,我想请你吃,却不知如何开口。后来,我自己,一点点地把它们吃了。”

她笑了,有点伤感,开玩笑似地说:对不起。

朱涛奇吊完了盐水,从观察室走出来,和她一起离开。

她没有再回头看我,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回头,就不可避免地让我感受到被怜悯的忧伤。医院的大门,毫无疑问,分隔着两个世界。

我放下扫帚,我试图从她的提醒中回忆起从前的我,从前的家,但我拼不出完整的片断。我只记得通往学校的路,布满喧哗和吵闹,充斥着单车铃声和小贩的叫卖声。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因为母亲离我而去。

我以为被自己遗忘的一切,却被王雨露见证着。突然之间,我被巨大的悲伤所填满。我走进洗手间,泪水溢满了眼角。

我第二次在医院见到王雨露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他。

那一天,王雨露走进我的房间,递给我一张纸条,请我帮她找个人。纸条上就四个字:闻天、花园。这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名字。我问她,闻天是谁,她没答,只告诉我他在内科办公室。她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她今天实在是太美了,一条翡翠蓝的长裙勾勒出她高挑、窈窕的身段,瀑布般的黑发,粉嫩的俏脸,晶莹剔透的皮肤,浮动着一层淡淡的红晕,朱唇微启,皓齿与明眸带出灵动趣致的神采。

我拿着纸条走进内科办公室。我很好奇,她要找的人是谁?是什么人,可以让她眼里的那层忧伤神奇地消失?

办公室里有几位医生正在聊天。我一看到他,谜底就揭晓了。原来他是一位实习医生。也许是因为他们总是一群人混在一起,所以我没有特别留意过他。

他注意到了我,把脸转过来,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我看着他,不由得呆住了,他有一张干净而青春的脸,眼神沉静,他的五官线条非常柔和,如少年般细致,他的神情是恬淡的,也是清朗而轩昂的。

我傻傻地摊开手上的纸条。他好奇地走过来,接过纸条,一瞬间,从脖梗处蔓延上去,他的脸涨得通红。他把纸条揉在手心里,快步走到门口后,不好意思地望了我一眼,对我点头致意,他嘴角那抹带着温柔的笑意,像一道阳光,突然照亮了我的世界。

就这样不期而遇,我体会到了自己生命中最美的一次心动,让我心悸、心惊,心酸,心疼。原来属于健康人的生活可以这样美好。三秒钟,一场擦肩而过的邂逅,见他的那一眼。我就长大了,原来属于青春的故事可以这样开场。

我悄悄地上楼,在寂静的走廊里奔跑。透过窗户,我捕捉到了他俩在花园走廊散步的身影。

如果说这一年,这一天,这一刻,王雨露的美有多震撼,他给我的记忆就有多深刻,因为站在身边的他,把她的光芒全部吸收了。

第二天,我听见护士们在食堂里,小声讲,大声笑,她们在议论王雨露,说她男朋友的病好了,她的相思病倒犯了。

顺着她们的视线,我第二次见到了他。王雨露走下台阶,而他留在台阶上,两人正挥手告别。

王雨露是标杆,他从一开始,就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王雨露是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朱涛奇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还是没能守住她的城池,至少,在精神了,她有了沦陷的预兆。

和朱涛奇比起来,我这醋吃得多么可笑而渺小。我每天从一睁眼,就渴望看到他的身影,满耳朵都在捕捉他的讯息。我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你,感觉到爱了吗?

他是一位实习医生,名叫闻天,他就是我的答案。

我,感觉到爱了。他的背影一点点地带走了我的少女时代。

我能感觉到,我爱了。

小闻医生踩着我的心跳,走进了我的眼帘。

大家都把他们统称为“实习生”,在他们还没有被划分清楚的必要时,他们就大致被归纳为“男的”、“女的”、“高的”、“黑的”,还有个“帅的”和“不爱说话的”,闻天经常被归纳为“笑起来很好看的”那一位,而在我的心里,他就是我的心跳,他就是我的呼吸。

我是医院里的老病号。晓梅和秋月是我的女伴。前者在读职高,学的是烹饪,在此实习;后者是刚参加工作的美女医生。

“这个大学生长得不错。”晓梅说,目不转睛地盯着有他在的那一桌学生。我们在食堂用餐,我的心在狂跳,她指的是那个“帅的”,他老是在卖弄自己那头秀发,他很爱自己的头发,他可以一边和你讲话,一边盯着自己额前的头发,还偷空用嘴巴吹一吹。

秋月和他们很熟悉,她告诉我们,这个帅哥每天要洗两三回澡。

“真想去看看呀。”晓梅说。

“晓梅!”我和秋月严厉地斥责她。

晓梅奇怪地问:“难道,你们的脑海中,没有闪过这样的念头?”

我们对天赌咒,说没有。

“我猜想,他要么有狐臭,要么有洁癖。”秋月解释。

“真可惜呀。”晓梅感叹。

晓梅收拾饭盆,把注意力放到了闻天身上,说:“这个家伙,我记得,每回轮到我给他打饭,他就盯着我的指甲。我很恼火,林奶奶的指甲老是让他皱眉头。”

秋月有点得意的样子。难道他也是她的崇拜者?她说:“哦。小闻医生啊,他是这帮大学生里成绩最好的,也是最用功的。他很爱干净,他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得很整洁。”

我闪过了“想去看看”的念头。到了晚上,独自一人,我又萌发了“真想去他的床上躺躺”的念头。在梦里,在梦呓之中,我说:“真想和闻天一起躺在那里。”真奇怪,我怎么有那样的想法呢,幸亏无人听见。

哦。就在这一天,毫无预兆地,爱情来临了。

你,感觉到爱了吗?

我常常想,400毫升的鲜血,会有多少滴?日光的影子,会在滴嗒滴嗒的声音中,挪动多少码?我躺在病床上接受输血治疗,小闻医生那张俊朗的脸,让我心跳加快。

我常常想,当小闻医生站在医生、护士和同学的身后,他疑惑地凝视着一个人的鲜血融入另一个人的体内,他是否想到,一个人的身影,可以像一把匕首,牢牢地插入另一个人的心口,长达一生?

我看着人群后那双清澈的眸子,我就这样地感觉到爱了,像匕首一样锋利的爱。爱了,原来就是痛了,比生病还要痛。

有一天,我悄悄地帮他洗了白大褂。当我走上天台,把洗好的衣服挂在晾衣绳上时,已近凌晨。满天星空灿烂,我把两个袖子轻轻挽了一下。风吹来,衣服在飘舞,好像闻天在给我作揖,他说多谢,我说你太客气了,我被他逗得咯咯笑。在这个浪漫的夜晚里,他就在我的心里活跃着。

王雨露经常在黄昏时来医院找小闻医生。他俩总是站在门诊前的台阶处讲话。站在低处的人就会略微地抬起头。他俩说的话都是给外人听的,他们的表情都是平淡的,但傻瓜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强烈的磁场,连风向都被改变。每次看到这一幕,都让我想起张爱玲小说中的某个场景。

谁也没有料到,这是一场血案的预兆。

那一天的黄昏,我破天荒地在门诊部接到王雨露的电话。她语气急促,请我务必找到小闻医生,让他暂时回避,千万不要在医院出现,有几个危险人物要找他麻烦。她说自己打过单身宿舍的电话,也打过住院部的电话,都没能找到他。尽管她强作镇定,但语气中仍然掩盖不了沮丧和惊惶。

我预感到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接了电话后,我拔腿狂奔,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寻找他的踪迹。激动、紧张、不安,还夹杂一点小小的私心。我有借口跟他说话了,还可以把他带到任何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俩终于可以单独相处了。

直到王雨露快步冲进了医院,我都没有发现他的人影。王雨露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赤脚穿着拖鞋,像是午睡时跑出来的。她戴一顶帽子,戴一副眼镜,用来遮掩额头的伤痕和红肿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让我把她领到小闻医生的办公室。她的手指冰凉,让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小闻医生的办公室里没有人。她想给他留张纸条,可她的手老是在颤抖,一个字也没写出来。我听见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跑过侦察了一眼,失望地告诉她,来人不是小闻医生。

王雨露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扔下笔,把两件挂在椅子上的白大褂调换了一下。我一下没弄明白这动作的涵义,而她眼光复杂地看我一眼,拉着我快速离开。

小闻医生的两个同伴被我们堵在楼梯上,他们也不知道小闻在哪里,建议我们去食堂看看。

我不敢开口问王雨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凭直觉,我猜此事与朱涛奇有关。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医院仿佛变成了一只随时爆炸的火药桶。

当我们巡查到住院部三楼,忽然看见楼下有一个医生在暮色中从门诊部跑了过来,身后有四五个人在紧追不舍。

我俩冲下楼梯,这队人马已经将那个浑身是血的医生团团围住,他们用脚踢他,嘴里骂着脏话。

酒气和血腥味让我头脑一片空白:他死了!我们没能救活他!我和王雨露想冲进去人群,外围的人把我们推开,她哭着叫道:“闻天,闻天。”

一个留寸头的男人堵住王雨露的嘴,另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则粗鲁地拽着我的胳膊。酒精让他们迟钝而暴戾。

天色暗了下来。里面的男人痛苦地蜷缩着嚎叫道:我不是闻天。

他真的不是闻天。我听得出他的声音,他是那个帅的实习生。一个穿着背心的男人拿着从白大褂扯下的工作牌,试图和地上满脸是血的人做个对照。

络腮胡小声嘀咕道“好象认错人了。”

我突然明白王雨露调换白大褂的用意,脊背不由冒出冷汗。王雨露发出沉闷的叫声,原来两个穿着便装的医生往我们这里跑过来了,其中一个正是小闻。

寸头似乎察觉到了王雨露的紧张,说:“那家伙有点像哎。”络腮胡闻言顿时捂住了我的嘴。我们拼命挣扎。

两个男人杀气腾腾地走过去,他俩推开另一个医生,故意把小闻医生放了进来。王雨露拼命挣扎,冲小闻医生含混地喊着:“快跑。”

但晚了一步,小闻已一头扑在了刘医生的身上,那群人用大脚使劲踢他,打他的头,他蜷缩着身子,一边躲避,一边给刘医生止血。

突然,他的后脑勺挨踢了重重的一脚,他晕沉沉地倒下了。我心里一凉。王雨露发出沉闷的哀鸣。

络腮胡亮出匕首的时候。我挣脱出来,猛地扑到了小闻医生的身上。

小闻晕沉沉的,迷迷糊糊地望着我,“雨露。”他的手抓着我的胳膊。

络腮胡蹲下身,亮出匕首朝他捅去。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我闪电般地抓住他的手腕,一口咬过去,他痛得把我一掌打开,匕首落在了地上。

这时,有一群人大声吆喝着亮着电筒向我们这里跑来。派出所也接到了报警,警笛鸣响。行凶者们借着夜色,翻过医院的后围墙,一下就消失了。

小闻医生神智不清地抓着我的手腕,我抚摸着他的脸,紧张得呼吸都停止了。他还好吧?王雨露哭泣着跪在地上,把脸贴在他耳边,说:“没事了,没事了。”

刘医生和小闻医生被送去急救,外围的人群越聚越多。

王雨露趁乱把我拉进了卫生间。

“我差点害死了闻天。我不会再见他了。不要让他恨我。请替我保密。就说是我救了他。”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给我跪下了。

我慌乱地点头。美丽的女人,总能在危急时刻,为自己打算得很好。

“他不知道你是谁。让他领我这个人情。否则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我注视着她。这一刻,我们终于在精神上平等了。我答应了她,也会替她终生守口如瓶。

随后几个小时,她一直失魂落魄地坐在我的床上,我则不停地替她打探小闻医生的消息。一拨又一拨的人马来寻找她,她躲在门后,避而不见。她的眼神越来越绝望。

刘医生脱离了危险。小闻医生没有什么大碍,他当晚需要住院观察。凌晨时分,在黎明来临之前,王雨露让我领着她,来到了他的病房前。

她示意我留步。她扭头望了我一眼。我永远也忘不了她的表情,伤感,妩媚,决绝而危险。她推开门时,我慢慢地后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不知道这晚发生了怎样的故事。生平第一次,我失眠了。脑海中总是晃动着他的身影,指尖有他的体温,耳畔温暖着他的触息。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是我救了他。只要我活着的那一天,我就常常想起这个夜晚,王雨露和他是如何度过?他们是在做倾心之谈,还是缱绻在温柔乡中?爱人的眼泪,是彼此最好的疗伤之药。如果这一天晚上,是我自己走进去,会有怎样的开始和结局?他会因为我救了他,而温柔地对待我吗?他会因为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女孩,而将我呵护于心么?或者,他答应当我的哥哥,在余生中陪我渡过?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也一样。

我一个人独坐黑夜中,心痛得无法呼吸。这样地爱着一个人,没有理由,没有结果,我却愿为他付出自己的生命。爱情的滋味,原来是这么让人黯然,销魂,原来是这么孤独悲伤。

三天后,行凶的人被抓住了。在各种版本的流言中,最为可信的说法是,朱涛奇发现了王雨露写给闻天的情书。他的朋友在酒后一时冲动,要为朱涛奇出这口恶气。刘医生成了牺牲品,所幸未伤及要害。王雨露舍身相救,使闻天免遭毒手。

因为朱涛奇的特殊身份,此事被大事化小,至少让朱涛奇逃过了一劫,但他被调换了单位,从此淡出我们的视线。

行凶者中有两人被判刑,而王雨露则离开柳州,被父母送到南京。闻天本来就是实习医生的身份,所以没有受到波及。但傻瓜都知道,他是不可能留在医院工作了。我们厂矿医院医生的福利待遇,在全市都是排得上号的。

王雨露走了。秋月却成了我的情敌。

秋月很受男大学生的欢迎,这些小她两岁的实习生们把尚未脱离学生气的她给同化了,她经常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这群小伙子们去跳舞,或者在球场上做啦啦队。按周主任的话说,她又倒退了两岁,她经常把院长叫成校长,把我们医院口误成我们学校。

闻医生,他清淡的身影像月光一样,一点点占领了我的窗口。他也许还没有像他的同伴那样,嚣张地爱上秋月。我担心的是,秋月可以让他爱上自己。

嫉妒,我感觉到嫉妒。在我感觉到爱的时候,我学会了幻想。

所有关于他的信息,都像石子,沉进记忆的深潭。我在医生值班室里,偷走了他的出入证,我长久地盯着他的脸,热泪滚滚。柔软白色的线绳,被我的眼泪和亲吻改变了颜色。我深深地嗅着属于他的味道,而这个味道,正在随风飘散。

我追赶不上时光的脚步,仅仅两个月,他和一位同伴就换了一家实习医院。

站在医院的天台上,我凝视着他迈着轻快的步子消失在单车棚里。他年轻美好的脸庞,他沉静的眼神,他在我的血液流动的时候,把刻骨铭心的记忆卷入了我的心房。我锁住了我牢牢地锁住了这一切。

我一直站在天台上,我等待着和他的最后告别。他没有给我道别的机会,他消失了。我知道,他一定是从小门溜走了。但我还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医院的大门,直到泪眼模糊。

我站在起风的天台上,从阳光炽热的下午等到了暮色侵袭的黄昏。我走进静悄悄的单车棚,仿佛,闻医生仍然停留在那里,我猜想,他也许站在横七竖八的单车后面,笑意盎然地注视着我。我猜想,他也许昏迷了,等待着小人鱼的救援。就像妈妈说的那个童话。

空寂一人的单车棚里像一个孤岛。我等不到沉船的王子。我想哭,我竭力忍住,当一条马路之隔的铁路上有火车驶过,我哭了,我借着火车的掩护,喊着“妈妈,妈妈,”我连续不断地哭喊着,央求着,委屈地倾诉着,火车驶过,我收拾了泪水,天地间忽然安静了。

我害怕了,我惊慌失措,我丢失了那把钥匙。我把闻医生锁进了我的心房,然而,我丢失了那把钥匙。这段记忆和这个人,不再和时光同步,他们永驻心中。

我始终不会明白,1985年,17岁那年,我的初恋,是开始,还是结束了?

我打听到了闻天实习医院的地址。这所医院实在是太大了,大得像一个城市。大门每天吞吐着数以万计的人头,有人骑着单车,有人开着车,有人躺在担架上,报童、卖牛奶的小贩在门口晃荡。

我找不到他。我甚至已经看完了一个生死轮回,从眼睁睁地看着救护车上苟延残喘的伤者,到痛哭流涕的家属一声声凄凉的喊叫。

我仍然找不到他。无数次的走神,都是有关与他的重逢。

我曾经鼓足勇气,搜索着医院的每一层,我巡视过上万张面孔,仍然没有找到他。他消失在每一扇门后的静谧中,他似乎出现在每一个楼梯拐角,然后,与我错过。

但他开始出现在有关秋月的爱情谣言中。她的恋爱像会议通知,下达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她每天都忙着去约会,她把午餐地点放在了办公室,守着电话,与心上人倾诉衷肠。

我像被人横刀夺爱的女孩子一样,伤心地哭泣。我嫉妒秋月,我嫉妒王雨露,很嫉妒。 u1d9Bji0n21VxwflkqFrx5yYhi5HCLiR2cCSxg1w7pgUZ9EsCYL6p8ovxinEcf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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