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开始有些燥热了。干完活,伍迁吩咐大家把脱好的砖坯码起来,用茅蓑盖好。
砖窑近些时候陆续地增添了些人手,五孔窑眼点上了三孔,烧出的砖仍供不应求,伍迁又筹了些款,购回了一台制砖机,准备把另外两孔窑也点上。
砖场盖了栋平房,砌了炉灶。伍迁把铺盖搬到窑上住了。
在灶上烧火的是文书的女儿左馨。她连续两年没考上大学,有些灰心,便决定回家种田。当初办砖窑,文书是持观望态度的,后来见砖窑形势看好,便有心把女儿安排到窑上,找了伍迁两回。伍迁见砖窑的规模逐渐扩大,需要建个伙房,也正好缺少人手,便答应了。让左馨在窑上管管后勤,兼做出纳。
左馨是个灵巧的女孩,口齿伶俐,手脚也勤快,把个小伙房整理得井井有条,过手的账目现金也丝毫不差,很快便赢得了大家的赞许和喜爱。
每天傍晚收了工,留在窑上的工友便围在餐桌边喝酒,往往是一碟毛豆、一碟花生,也能喝它个半斤八两,喝到兴起处,便划起拳来。
真一作二哟
你白费力呵
不三不四哟
你赚大钱呵
人五人六哟
你露了脸呵
歪七扭八哟
你当了权呵
老九老十(实)哟
你靠边站呵
这酒令有的是从外边学来的,有的是现编的,荤的素的都有。上面这个吆酒令,却是嘲弄不正常社会现象的,听来别有一番滋味。
伍迁觉得这回才算找到了真正的自我,真实地活了一回!
这天夜里天气异常闷热,没有一丝风。伍迁睡不着便翻身起来。
天上不见月,也不见星星。眼看就要下雨了。伍迁拿了电筒,到窑上去查看砖坯是否码好,砖垛是否盖上了茅蓑。
忽然一道电光照过来,有人大声喝问:“谁?”
伍迁听出是黑牯的声音,答道:“是我。”
黑牯拢近来,见是伍迁,便说:“伍哥,这么晚了,你还来查看啊?今夜我值班,保证不会出问题。”
伍迁说:“你看,天马上就要下雨了,这垛砖坯还没有盖严实,如果让雨水一淋就成了稀泥。来,搭把手,一起把它遮严实了。”
黑牯糙劲上来了,“不会下雨吧?天气预报没说……”
“你哆嗦什么,还不快干!”
黑牯说:“我去把他们都叫来,人多力量大,这点活,一下子就干完了。”说着转身要走。
伍迁火了,把电筒在手里使劲一拍,吼道:“站住!我就知道你这德行,你明天可以休息,他们明天还要干活,你就不能让他们安稳地睡个觉吗?”
黑牯只好不情愿地干了起来。
天空中骤然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接着豆大的雨点开始叮叮当当地下了起来。夜里的雨很凉,两人的衣服穿得都很单薄,不由得打起了寒战。
雨渐渐地密集起来,风夹着雨抽在人身上,使身子一阵阵地发紧,茅蓑在风中起舞,砖垛在微微晃动……
伍迁扑向一堵砖垛,口里喊着:“黑牯,快来,茅蓑被掀翻了,快盖上!”
这是一场艰苦的搏斗,这是一场坚韧的较量!
在这场人与风雨的较量中,他们咬紧了牙关,他们来来回回地奔波在泥水里,完全变成了一个泥人!
雨弱了,风停了。
他们瘫倒在地上,“这狗日的天气,说变就变!”黑牯狠狠地骂道。
伍迁在这一刻感到疲惫至极,身子仿佛灌了铅似的沉重。
黑牯说:“伍哥,你不要紧吧?”
伍迁摇摇头:“来,黑牯,扶我一把。”
伍迁发了一夜高烧,口里迷迷糊糊地喊着“水……水……”黑牯坐在他的床边,给他擦洗,喂水。后来实在熬不住了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伍迁爬起来,见黑牯趴在床边睡着了,知道黑牯陪了自己一夜,心里很有些不忍,想让他多睡会儿,自己硬撑着身子下了地。
伍迁正收拾那些沾满泥水的衣物,黑牯醒了:“伍哥,你醒了?把衣服放着吧,等左馨来了让她帮你洗。”
“这点小事怎好麻烦别人?你累了一夜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只是你烧了一夜,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黑牯关切地问。
“别大惊小怪的,我没那么娇贵。你走吧,这里没事了。”
黑牯用手背擦了一下熬得通红的眼睛,说:“那我走啦。”便拖沓着烂布鞋走了。
伍迁觉得头有点晕,眼睛一阵发黑,便倒在床上又眯了一会。看看时间不早了便硬撑着爬起来端起衣服,到砖场上面的水库去洗。
迎面碰上了左馨,左馨站住问:“伍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是不是病了?”
“没什么。昨夜挺躁人的,不是吗?”伍迁掩饰过去。
左馨到灶房门口,把哨子一吹,喊道:“开饭啦,开饭啦。”
窑上顿时热闹起来,碗筷敲得叮当作响,有的人手里拿个袖珍收音机,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有的在那里打闹,他们哪里知道昨夜发生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呢?
左馨许久不见伍迁回来,便用碗盛了满尖尖的一碗面起来,用一个碟子盖着,端到伍迁的屋里。
伍迁洗完衣服回来,想睡一会儿,左馨就进来了:“伍哥,这是给你留的挂面,你趁热吃了吧。”
伍迁一点食欲也没有,对左馨说:“我不想吃,你端走吧。”
“你怎么啦?人家好心给你留着,你好歹吃一点嘛。”
“我真的不想吃,你还是端走吧。”
左馨一脸委屈地把面端了出来,心里嘟哝道:“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心里挺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