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彬这些年可以说是风生水起。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他在县志办公室工作的父亲没能为他谋个工作,于是他便开始倒腾上了买卖。
他上高中时就比别人多长了个这方面的心眼,特别会经商。课间也常常叫卖些诸如明信片之类的东西,居然也挣了几个钱。
他常说,这年代谁死读书就是二百五,不会挣钱就是笨蛋。就这句话没把他老爸气死。
杨彬最初是倒腾牛仔裤、文化衫一类的东西,后来生意做大了,便开始倒腾指标化肥、指标钢材。近几年县政府为了赶经济潮流兴办开发区,他打通关节在胡县长手里批了一块地皮,一转手就往腰包里揣进了好几万。
他给胡县长派了个大哥大,胡县长没敢要,他便把它塞给了胡县长的二公子,又给县长夫人塞了一根金项链,然后又给希望工程捐了五千元钱。
很快他便成了新闻人物,还被县团委授予“新长征突击手”称号,并光荣地当上了县政协委员,工作也落实了,进乡企局当了一名科员,还是干部编制。
杨彬把这一切作为一个新的起点,这几年他工作勤勉,谦虚谨慎,颇得领导赏识和群众好评。
他唯一不满足的是老婆孙莉。孙莉在他面前总有一种优越感,动不动便支使他干这干那,什么事都得依着她,还常常拿话刺激他。
杨彬一直在心里后悔当初怎么看上她了,人长得俗,也不贤惠,还一脸蠢相。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她爸是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自己当初怎么会死磨硬缠地泡着她呢?
这次下派到酒厂任副厂长对杨彬来说简直如鱼得水。他对机关里的那一套早就厌烦了,整天作古正经地绷着脸,煞有介事地商谈工作(其实干没干工作只有天知道),翻来覆去就那老一套。要不是他老丈人孙副部长时时提醒他,他早就辞职不干了。
酒厂的领导层是一正八副,本来就已经臃肿不堪,再下派一个副厂长,实在是难以消化。但既然上面派来了,也硬顶不得,总得安排个事让他管管吧。厂长田力新召集几个厂领导们开会,商量怎么个安排法。
副厂长周世延说:“上面下来的人是来镀金的,过不了一年半载的就会走,当个菩萨供着不就得了。”
马上有人附和说:“也是,上头下来的人能干什么?空口说白话还可以,动起真格的,你拉倒吧。我看还是给他安排个闲职挂着吧。”
田力新说:“不成,我们厂再也养不起闲人了。那个经委高科长的小舅子,银行曾股长的小叔子,还有那个工业局乔主任的表侄子,这些个小爷们整天摩托车闯进闯出的,后面还常带着些小哥们、小姐们,在职工中已经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工人说他们累死累活地干,都养活了这些老少爷们。大家还是好好想一想,把他安排到哪里合适。”
有人说:“不用想了,也不必议了,我们厂不是还有好几十万元的三角债吗?就让他管这事好了,他们享清福享惯了,也让他尝尝我们办企业的难处。”
周世延说:“我看行,不管讨不讨得回,也不管他讨多讨少,讨一分是一分,总比一分没有强吧。”
田力新果断地一挥手说:“行,就这样吧,奖金按讨回金额的20%提成。”
有人嘀咕道:“是不是太高了点?”
田新挥了挥手,宣布散会。
杨彬到厂后一个多月毫无动静。他整天这里走走,那里转转,没事人似的。田力新在心里就有些急,却也无可奈何,没人的时候便摇摇头,叹一口气。
杨彬有一天忽然带着一个保卫科的人走了,一去两个月杳无音信。俩人走的时候把身上的呼机也摘了,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厂里的电话也联系不上。
有天夜里突然就回来了,为厂里讨回了十几万的欠款,杨彬一分钱的奖金也没拿,把它全部上缴了。杨彬在厂里一下子名声大振,田力新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能耐。”
组织部的任命文件下来了,乡企局要把杨彬抽回去,让他负责房地产公司的筹划工作。酒厂开欢送会送他,搞得很排场,还在得月楼订了一桌酒席。席上,厂里的头头们争先恐后地给杨彬敬酒,杨彬也不推辞,来者不拒。你来我往的气氛也越来越热闹了。
周世延的酒量很大,斤把酒不在话下,他今天喝得高兴,直脾气又来了:“杨厂长,噢,不,现在该叫你杨局长啦,别看我们厂现在还有口气喘着,说不定过个三两年就趴啦。我们不像你可以抽脚走人,我们没路子,只能一辈子待在厂里。如今办企业难啊,特别是国有企业,一堆的婆婆,哪个也得罪不起。你红火的时候,谁都向你伸手,到你困难的时候,谁的影子也不见了。前些时那个葛副县长出国考察了一趟,回来就把一大堆的发票放这里了。唉,难啊!”
田力新说:“老周啊,你这人就是口太直了,你为这吃的亏还少吗?有些话说了不起作用,就得把它放在心里忍着,谁心里没有一杆秤?谁手里没有一个秤砣?孰重孰轻谁不明白?工作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牢骚话尽量少说。来,喝酒!”
杨彬手把着酒,却喝不下去了:“我杨彬什么玩意,值得你们这么掏心窝儿?不就是帮你们讨回了十几万的欠款吗?说实话,过去我杨彬只认钱,如今我杨彬还认钱,但我不会要昧良心的钱。我老婆常骂我不是个东西,我说我杨彬太是个东西啦,我比那些拿人民给的权力当摇钱树的人强十倍、百倍!”
周世延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冲你这句话,我再敬你一杯。如今这社会谁不认钱?我就很认钱,但不干不净的钱我坚决不要。人就要活得一身清白,一世正气!”
田力新也动了感情:“我在酒厂待了二十年,也算是厂里的元老了,我是看着酒厂一步步从一个街道小厂发展到如今的。我们的厂发展到今天的国有中型企业容易吗?现在日子刚刚好过一点,上头就动厂里的心思了,什么合资啦、兼并啦、搞企业集团啦,三天两头有领导来视察工作。我就不明白,他们让我们去兼并一个濒临倒闭的啤酒厂,我们能吞得下去吗?这不是让一头并不健壮的老牛去拉一架陷在泥坑里的破牛车吗?又谈什么让我们和饮料厂、食品厂、香料厂组建集团公司。谁不知道这都是几家亏损企业,让我们合并,这不是要活活拖死我们吗?唉,真不知上头那些领导们是怎么想的,难道这就是改革吗?”
他顿了顿,面色沉重而阴郁地说:“厂里的情况小杨你都看到了,回到局里,有机会也给上面反映反映。就算我代表全厂职工拜托你了!”一桌人齐斩斩地站了起来,庄重地端起酒杯,杨彬感觉出了这杯酒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