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角调)
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
——【金】元好问
中院不大,介于大雄宝殿和地藏殿之间,西侧云居楼,东侧方丈堂,建筑对称。院中花砖墁地,中设香炉,四边种着几株侧柏和一些翠竹,但此时,一切都被笼罩在暮雨之中。
云居楼分上下两层,悬山顶,覆以青瓦,格扇门,红漆柱梁,通高九米,面阔三个套间,两面回廊,上面为客房,下面用作临时厨房和仓室。
雨默将子衿送至楼檐下避雨,便去找脸盆和热水瓶。玖思这时从厨房里打伞跑出来,他是个淳朴的农家少年,向子衿打招呼道:“子衿姑姑,您好!”
“这是玖思。方才就是他唱歌,他怕你一个人在后面害怕。”雨默一边在水池旁洗手,一边介绍说。
“你好!玖思。”子衿借着有些昏暗的灯光欣喜地看着少年,“你唱得棒极了!幸会!”
“谢谢您!是南宫老师和雨默老师教我的。”玖思说,递给子衿一条干净的热毛巾,“快擦擦吧!您都淋湿了。您吃过晚饭了吗?”
“哦,我持午。非常感谢!”子衿微笑着双手接过热毛巾,同时诧异为什么他们都认识她,虽然以客相待,却又像是熟人。她端详着玖思清瘦的面容和那双有神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想了解面前这个少年,当她身处孤独和寒冷的黑暗中时,玖思用热血歌声鼓舞和温暖了她。“你今年多大了?玖思。”子衿问。
“十三岁。”
“你的名字是谁给起的?”
“我自己。”
“你自己?”子衿诧异地微笑起来。
“是的。我七岁上学那年,给自己起了这个大名。家里人都叫我的小名。”
子衿愈发惊异,看着少年的眼睛,猫下腰低声问道:“那么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玖思笑起来,回答:“孔子曰:君子有九思。”
子衿会意,也微笑起来,与玖思面对面,同声说道:“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雨默看着他们不禁笑起来,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摇头感叹道:“深山小寺无僧住,文人雅士聚风流。”
子衿这时像发现了宝贝似的把双手放在玖思肩上,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个七岁的孩子就读了圣贤书,还给自己起了这么棒的名字。真是难得!你现在在哪里上学?”
玖思听到这话,便低下了头:“我辍学了。”
子衿不禁一愣,看着玖思,又抬头看着雨默。
“他舅舅不让他上了。”雨默拿着热水瓶走过来,一手扶了扶眼镜,“发大水那年,他家给淹了,公安县,他爸他妈,还有他们学校,全都没了。”雨默心酸地摇了摇头,“这孩子命大,爬到树上被解放军给救了。后来就把他送到了这里他舅舅家。可他舅舅有两个女孩要养,舅娘偏又有病,供不起他上学。”雨默深深地叹了口气。
玖思站在那里低着头。子衿看着他,之后默默地将孩子搂到胸前。
“应该向国家希望工程申请赞助。”子衿轻声道。
“是啊。”雨默点头,“可是他舅舅说,读完小学就可以了。前年他舅娘中风,瘫在了床上,家里没有钱,地里的活儿全都要他帮手。”
“可读书是每个孩子的权利和义务,他们是我们的希望和未来。”子衿声音不高,但语调十分坚定,仍旧搂着玖思,仿佛她是他的保护神。
“谁说不是呢。玖思是个求知上进的好孩子,以前在学校里一直都是优等生,现在每天得空就读书,自学,从未放弃,我和子云老师也是得空就教他,给他买了同龄在校学生所有的教材,他正在学初中一年级的课程。子云老师跟他舅舅谈了多次,说他可以赞助玖思上学,可他舅舅说家里缺人手,就是不同意!”
子衿站在雨檐下,两手搭在玖思肩上,低头看着孩子的眼睛,问道:“玖思,你真的想上学,是吗?”
少年抬头望着她,眼里噙满了泪水,似乎在用他全部的生命点了点头。
“好,”子衿用手抹去玖思脸上滚落的热泪,对着孩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发誓,我一定要帮你重返学校。”
雨默长叹了一声:“那就得想法儿先把他舅舅说通。”
“玖思家住哪儿?”子衿抬起头来。
“不用去他家,他舅舅就是我这儿卖票的寺工关师傅。他到市里文物文化局和佛教协会去说了很多好话,才把玖思弄到我们这儿来当帮工,玖思平时还得帮着忙他家地里的活儿。”
“但这合乎未成年人保护法吗?”子衿问,“谁照顾他舅娘?”
“他表姐。女孩子家不爱读书,三年级就退学了,大姐早早就嫁了人。”
灶房里的水壶这时叫起来,玖思赶紧跑进去。
“青小姐,您还是先上楼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吧,小心别感冒了。”雨默一边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楼上有衣服可以换,是子云老师给她母亲买的礼物,还没穿过,您可以先换上,然后喝杯热茶驱驱寒。”
“给你们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子衿双手合十感谢。
“别客气,您是稀客。请跟我来吧。”
子衿于是跟着雨默,从侧面顺着棕红色木楼梯上了云居楼。
“这楼上头一间是我的,里面那个套间是子云老师的。”雨默边走边说。
“玖思家住得远吗?”子衿问。
“不远,也不近,过了南边那片田,在去隆中的路西头,离609所不远。”
子衿这时在我的房门口站下,仰头去望那挂在格扇门两旁的木雕楹联。
“呼烟耕雨种瑶草,踏石临泉割紫云。”
雨仍旧在哗哗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