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姑调)
问:“如何是天柱家风?”
师曰:“时有白云来闭户,更无风月四山流。”
问:“如何是和尚利人处?”
师曰:“一雨普滋,千山秀色。”
——天柱慧崇禅师禅语
三顾堂、三义殿、草庐亭、躬耕田、老龙洞、野云庵、半月溪、梁父岩……隆中山各处都留下了伊的仙迹。这天午后,伊又坐在半山腰上作画了。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浅金色丝绸短袖衫,系在白色牛仔裤中,白色旅游鞋,仍旧戴着白色宽边阳帽。她今天画的便是山下广德寺。对这座寺院,我想她已酝酿许久,可谓成竹在胸了吧,应该完全能够传神写照无惑矣。
听到身后山道上有人走来,伊便知道那是“云梦公子”。多半时候她都会碰到他,“云梦公子”也总会放下背篓,坐到伊的侧后方,安静地瞧她全神贯注地作画,从不发一言,丝毫不影响她创作。松果满地,像是头顶上那两棵参天大树在不动声色地下一盘棋,他们两个,也是其中的一对黑白子,表面上,美女画家从未因身后这位英俊而神秘的翩翩公子而受到影响,而云梦公子也从未打扰过美女画家,两人平静地保持着安全距离,似乎相安无事,内心里却是在相互较劲,也在与自己较劲,都绷着一根弦,像在走钢丝一样,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失足,想看看谁的定功更厉害。
又一颗松果落下来,却立刻被松鼠抱了去。伊表面上对身后那个热心观众一直保持审慎和缄默,似乎从未怀疑过他是这座人迹罕至的山林中的虎狼。这是圣贤之地,怎么会轻易就有坏人呢?托古人和菩萨的福,我们真应该感谢诸葛先师留下的功德。但“云梦公子”总像影子似的跟寻着这位林中仙子,难道真的只是对她作画感兴趣吗?他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还是个想伺机扑食的西门豹?他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伊对他难道真的就不存有一点防范吗?她从外表就能判断出对方绝对是个高IQ、EQ、MQ的好人,甚至是来做她守护神的吗?伊总是泰然自若地作画,就连落在脚边的松果都不会打扰她。每次她一画完,“云梦公子”就会站起身,背上竹篓,有时还与伊礼貌地招一下手,然后便先自离开。每次,伊都会目送他那逍遥俊逸的背影消失,再对着自己的大作兀自沉吟一阵,然后才收拾画具,独自漫步下山。
而这次则有所不同,两个始终连半句话都未讲过的人,终于在平静之间出现了一点小插曲。伊作画时发现自己的水源枯竭,而炎热和干渴影响了她的创作。这一次,“云梦公子”没等她画完便悄然离去。女画家颓然仰倒在身后大树下,好像那些松果一样,成了一颗没主意的棋子。她望着浓冠蔽日的山林天空,沮丧地叹了口气。忽然,她的手臂无意间碰到身旁一个光溜溜的东西,伊扭头一看,竟是“云梦公子”的葫芦!她立即想到这也许是“云梦”有意留给她的,便立即坐起身来,摇了摇,还有半葫芦水,足以帮她完成画作。伊拿着葫芦,往静谧的山林里四下望了望,但没见一个人影,她便对着葫芦端详起来。
这是一个普通的葫芦,但却是白色的,不大不小,外皮光洁饱满,质地坚实,葫芦腰上系着蓝色的吊绳,打了个蝴蝶结,下半截葫芦肚上题有一首小诗,曰:
“寄将一幅剡溪藤,江面青山画几层。笔到断崖泉落处,石边添个看云僧。”
《莲坡诗话》中记载,有一位越僧,向当时的“明四大家”之一的沈周求画,并写了上面这首求画诗。沈周见到这首求画诗之后,欣然同意,并根据诗意,画就而答之。
这诗怎么好像是“云梦公子”特意为伊而题写的?难道他是想向伊求画吗?伊拧开葫芦盖,把鼻子凑近去闻,一股清香直透心底,令她感到浑身上下一阵清爽,立时间脑清目明,神思畅达。接着,伊又对着那只葫芦凝思起来,凝思良久,她拿过自己的一支最小号墨笔,在那葫芦上半截的肚子上,用蝇头小揩竖着题了另外两句诗:
“君子之交淡如水,知音相逢云作酬。”
伊对着葫芦笑了笑,将一些茶水倒在自己的砚台中,又开始继续作画。她不仅画了江面和几层青山,又有断崖落泉,泉下石边一个望云僧,最后将那首求画诗题上,落款“答谢云梦公子”。
第二天,伊未能在山上遇到“云梦”,她什么也没画,拿着葫芦,独自在腾龙阁上凭栏远眺,静静地站了很久。
流水落花,天地文章。读无字书,弹无弦琴。郁郁黄花,青青翠竹,这便是我放野自然所要修学的。辟支佛以造化为师,看到四季花开花落便合觉悟道。但是,伊如天仙般降落到我眼前的流水落花之间,让我这位慕仙者如何是好?
生活,一半烟火,一半清欢;幸福,一半争取,一半随缘;人生,一半清醒,一半释然。我希望,我已离计划的目标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