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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凤求凰

(林钟调)

夜夜池上观,禅身生月边。虚无色可取,皎洁意难传。

——【唐】晈然《水月》

两日后一个晴朗的傍晚,我坐在云居楼书斋里编撰另一部专著《中国诗僧禅灯录》。间歇,置笔来到楼廊上沉吟亍彳,当我站下来依栏凝思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又出现在寺外路口大道上了,我的心便骤然涌起一股暖流。伊还是头次来时的那身白色衣裙,肩上背着一个蓝色绒布套,里面定是那把长箫。

雨默这时来到我身后,见之不由一笑:“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我没有说什么,转身回房。

关案山此时正坐在寺门边墙根下的阴凉处打瞌睡,他坐在那里不像是卖票的,倒真像是在看着那辆白色比亚迪。

伊来到他的桌案前,没有叫醒他,将门票钱塞进功德箱,便进了寺门。伊微微低着头,她的脸被阳帽遮住,她甚至没有往西院云居楼上看一眼,便径直穿过大殿。

多宝佛塔,黄色的银杏树叶已有些许飘落。伊走进塔洞,小心翼翼地款步登上高高的塔座,她对寺后的池塘做了个深呼吸,之后便靠在西边小塔下,开始静静地等待。

云居楼上,琴声果然再度响起,开山川之风。一曲《关雎》,一曲《凤求凰》。伊将双手放在胸前,凝神屏息,倾听一个她不曾相见的隐逸之人一遍遍地为她弹拨心曲,一直弹到日伏西山,月上高楼,伊才终于吹响了她的长箫。

那是一首琴箫合奏曲《春山外》。伊吹奏时,寺中风清月明,修竹弄影,所有草木及楼台池塘,似都沉浸在了这幽鸣的箫声里。伊坐在塔上,两腿侧放一旁,裙拖八幅湘江水,肌若凝脂,气若幽兰。箫声如短如长,袅袅娜娜,伊弗淡弗浓,斜抱云和。她哪里是在吹箫,她简直就是在吹奏我的魂。很快地,楼上古琴的声音便相伴奏响了,两颗千古才得以相逢的心,在这无言的默契中浑然交融在一起。箫声悠悠,如落霞时山水间的清风,时而又颤颤如江面上的倒影微波,琴韵轻柔,空灵辽远,令人如痴如醉,美得令琴者和隔壁的听者都已潸然泪下,更因为这样的契合乃是千年一遇。此时,我心中浮现出的画面是被淡粉色薄云渲染的蓝色天空,和由深至浅的层层青山一同倒映在平静的江面上,一叶竹筏上,我坐在琴前轻抚丝弦,伊站在筏上手持长箫,白裙长发,如凌波仙子。你一定要上优酷,看一看这首曲子的视频,就知道它有多美。轻风送爽,琴箫之音缓缓飘向水面,随白鹤归鸟飞过群山,向着远方的天际飞去,长长的尾音在空气中绵绵不绝,此乃身心灵与天地万物合一的仙境。

一段长长的静息之后,伊的箫声又邀我合奏了一曲《梅花三弄》。

曲罢,我正襟危坐,抑制着想立即奔下楼去的冲动。但我不愿打破这心交神会的际遇,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伊的面前,对于彼此的某些现实背景,我们一无所知,尽管我从一开始便已懂得了她的灵魂,却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什么,也不知道她需要什么。我隐于穷巷陋室、僻野之间,恬淡寂寞,以求其道,性耽山水,逍遥自在,身似闲云,心若游僧。伊人啊,你可愿陪我投老白云间?我不知道,我还需要等待。

我闭上眼睛,开始打坐,并在心里给了伊深深的感谢,祈祷神明将我们的心留在一起。

“我闭上眼睛,以掩藏不安的自己,

我闭上眼睛,但我却能看到你;

我闭上眼睛,是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

这红尘世界中本真的你;

我闭上眼睛,不是因为不想见你,

而是不想让你看到

这个本真的我和我此时颤若琴弦的心。”

我期待伊这时能转过身去。

伊终于转过身去,她看到了什么?——在她身后的佛瓮里,放着一把白色绢扇。伊的胸脯起伏着,轻轻抬起手来,将那把绢扇小心地取出。

扇面边缘有一段荷叶边,扇柄下面还坠有一块圆润的白玉环佩,是专为女性使用的,很雅致。扇面上用几乎无人识得的减字谱书写了一首伊从未听闻的琴箫曲《知音无古今》,署名“子云”,并附题“赠子衿”,就如同贝多芬的《致爱莉丝》。伊一边读谱,一边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绢扇的另一面则用行书题写了一联小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世间多少人能够遇上如此知音?又有多少人能为知音送上这无价的一曲千古绝唱?

伊又将扇面上的琴谱看了一遍,然后便靠在西面小塔上,将两尺长箫轻轻置于唇边。寺中的一切顿时重又安静下来,月光也栖在了高高的梧桐树梢,寺外的池塘敞开心胸,与闪烁的星空观众席一起开始聆听。箫声再次悠悠响起,轻抚万物,犹如微风轻抚树冠,柔云轻抚山峦,弱柳轻抚水面,花香覆被鸟羽,月光洒向人间,万物尘埃落定,一切都在这音乐的抚慰中幽幽静止,变得清净,自在,和谐,安然。我的桐琴似在久远的静候中感受到了轻轻一吻,如睡美人般微启双眸,两个相寻了千年的灵魂终于相视了,他们是这宇宙间高维度的灵魂家人和星际种子,超越时空得以相遇,在音乐的星空下双双起舞……我在这首曲谱的最后注明,此曲要在钟磬之音中收尾,金声玉振,且回响不绝,可惜的是,此时此地,既没有钟,也没有磬,只有我们在曲终时对钟磬之音无穷的想象。

那天在鼓楼北街的英才书店里收到我签名的《禅美学》后,伊一定看到了那本书封底的作者简介,并猜测这南宫子云或许就是广德寺中隐身在云居楼上抚琴的人。今日她看到我的白色比亚迪停在寺门外,并特地携长箫来访,显然是为了想与我琴箫合鸣,然而我仍旧未敢现身,虽已箫韶九成,有凤来仪,甚至已足俱天时、地利、人和,然而……我却是一个如此害羞之人,我觉得,若过于急促,行事鲁莽,会有失优雅,欲速不达;所以,我想放稳节奏,以至更加自信和从容。我想与子衿彼此更多一些了解、信任与默契,然后再实施我的计划。

法国作家阿纳托尔·法朗士的小说《苔依丝》,从十五岁至今,这是我第三次拿起这本书。法朗士是一位反基督教的人道主义作家,192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苔依丝》以古埃及为背景,写沙漠里苦修的圣僧巴福尼斯立志挽救苔依丝,来到乌烟瘴气的都市劝说她进了修道院,自己却迷恋于她,灵魂受尽煎熬。小说不仅再现了古埃及五光十色的风貌,而且使世俗生活的欢乐与修道士们的苦行产生强烈对比。苔依丝放荡一生却升入天堂,巴福尼斯苦行一世却堕入地狱。有人说,在上帝沉默的世界上,爱神更强大。我却不知道上帝是否真的沉默过,但我知道我不是巴福尼斯,我之所以想起这本书,是因为它的经典性在于其揭示了“道”与“欲”的冲突,世上有无数人徘徊在此岸与彼岸之间,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是色情欲望和功名利禄忘不了。贪、瞋、痴、慢、见、疑使人产生了生、老、病、死、离别苦,因为人患得患失,放不下,舍不得,又有罪念在心,身心俱被捆锁,没有真正的自由可言,因而在茫茫苦海中难以得到解脱。所谓宗教反人性,那是因为人性当中有动物性和贪婪的一面,也有神性和光明的一面,真正的修行能开发正念,扶持和提升正气,一旦你看破,一旦你放下,就不再是苦行,反会离苦得乐。

雨默曾经问过我,是否曾经对哪位女子一见钟情。

我反问他:“‘一见钟情’用英文怎么说?”

他说:“Fell in love with someone at first sight.”

我点点头,告诉他我父亲在BC大学向我母亲求爱时说:“You had meat Hello.”

如果你看过电影《钢琴课》,你就会理解其中那首钢琴曲“心灵首先要快乐”。在两情交流之间,心灵首先要沟通,要融和,要自由,要愉悦,身体之爱才能获得真正的道德意义与更高境界。身体的结合是短暂的,心灵却可以超越时空,三生三世相守相伴。因此有一种关系,比婚姻更亲密,那便是两颗心灵的相知,相爱,相伴与相守。 LsKiWnVoJenoSl3CLPZ3piQBTha7aN0edAkbh5/8v1RGb5zn8HDcJ440pwDd4oU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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