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丽日,微风轻拂。垂柳柔软的枝条亲吻着竹亭屋顶上的金黄色的麦秸草。
张三来刚惬意的喝了一口清香的龙井,正在吧嗒滋味,就有人喊了一声张科长,一身着银灰色宽袍大袖,身材颀长,眼睛细长,留着三缕灰白长髯的人飘然而至。此人叫李平和,大学哲学系毕业后分到市委政策研究室,个性很强,对市委领导规定的命题作文式的调查报告和讲话稿颇有微词,总说文章是客观事物的反映,不是长官意志所决定的。一直想跳槽到别的单位,那时是改革开放初期,他又是恢复高考第一届的大学生,机关一直不肯放出。此人家境贫寒,老家离河海四十公里,靠近铁路线,一次探家回来,在家乡小站没买票上了火车,到了河海跳过铁栅栏出了站,经过货场时看到从东北运来的桦木杆很是直溜,想到自家要盖小伙房用的着,顺便扛了一根就走,结果被车站派出所的警察追到了市委大门口。小警察不敢进大机关,就站在大门口喊说市委的干部偷了货场的木头,正赶上张三来在门岗转悠,看见这个警察是在部队和他在一个连队当兵的战友,对方当到了副连长才转业,不仅比他这个副排长大,而且每次战友聚会这个副连长总是以干部和首长自居,张三来心里很是不爽,看到今天这个局面,他示意李平和赶紧进楼,而后慢悠悠的走到市委门前的警戒线前说,这不是首长吗,你在这喊什么,市委的干部会偷吗?对方说,我一直追的门口了,就是你们市委的干部吗。张三来说,在哪儿呢,你要有证据啊,对方说,刚进的楼。张三来东张西望的看了一圈说,我怎么没看见呢,随口问门口站岗的武警和看门的老侯头说,你们看见了吗?这几个人都属保卫科管,当然一起摇头说没看见。副连长没辙了。张三来更神气了,叉着腰说,要不你进来搜啊,可惜你没有进门证,也没带搜查证,就是有,你敢来搜查市委啊,给你明说吧,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市委九楼办公,和市委书记在一层,你敢在哪搜查抓人吗?反了你了,什么狗蛋的警察,连首长,吊毛灰。随后对门岗说,给我看好了啊,别叫这二狗子们进来啊。说完,扬长而去。气的那个副连长出身的警察直白瞪眼。事后,李平和很是感谢这个很嘎的保卫科长,张三来却说,你也别感谢我,我出这个头也不是完全为了你,主要是看那个小子不顺眼。
那个不顺眼的小子也不是吃素的,一个副连长被自己部下奚落了一番,心里实在憋气,一封揭发信告到了市委主管机关的副书记那里,李平和被调出市委机关成为必然,临走时他对张三来说,一根桦木杆捅出了个口子,让我出了牢笼奔向了广阔天地。其实河海就那么大,也没什么可广阔的,他调到了报社,负责民族宗教版,每月除了象征性的到市委统战部和政府宗教局去几次要个工作简报发个消息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寺庙和教堂之中,与住持、道长、牧师成了好友,研究起了宗教的起源和其教徒传播的信仰的方法。后来迷上了《道德经》写了几篇论文,成立了河海道教研究会。他兼职当了秘书长,中间还娶了一个医院非常漂亮据说是没有生育能力的护士,到老也没要孩子,两口子参加了许多气功学会,太极拳学会,经常结伴外出学习切磋,回来传道授业,被人们称为气功大师,太极拳大师。在河海,说李平和不一定有人知道,但要提“李大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刻,李平和坐在了张三来的对面,很熟练的拿起一个茶杯用开水烫了一下,用小木勺挖了一撮茶叶放在里面,倒上开水,晃动了一下洗完,而后倒掉,重新续水泡了一杯茶,看着徐徐张开的碧绿叶子说,张科长是要学蒲松龄啊,待人喝茶听故事,写本新《聊斋》吗。张三来说,我一个大老粗哪有那本事,这不是老了吗,总觉得没意思,想和大家讨论一件谁也躲不过,谁也不愿提的事,和一堆老家伙们说说退休以后怎么过,最后怎么死。你是文化人,又是大师,你来说说。李平和微微一笑说,其实,人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按道家说,人聚则为形,散则为气。在物理学家眼里,人就是一堆碳,碳原子聚合在一起的。原子分化成分子、粒子、因子,人没了一切也就没了,这种纯科学的分析符合道家的形、气说。看着张三来的茫然的神情,李平和摇了摇头继续说,人人说怕死,为什么怕死呢,不是怕自己死掉,而是放不下心中的牵挂,有父母的牵挂着自己的父母谁来管;有孩子的牵挂着自己的孩子能不能过的好;有年轻漂亮妻子和情人的牵挂着被别人用了去;有钱的牵挂着自己的钱自己没享受了;有仇人的牵挂着自己没能手刃对方,扬眉吐气的大笑一番。有了这些牵挂,所以有许多人就怕死。你看寺庙里的和尚死叫圆寂,每个大和尚圆寂时都是面目安详的。这不是说他们的功德有多圆满,思想境界有多高,而是他们从小就进了庙宇,断绝了和一切亲人的联系,无妻无子无牵挂,走的时候当然就很安然了。
张三来思考着频频点头,说,你到底是有文化的人,怪不得人们称你为大师,说的在理。你两口子已经把父母养老送终,一辈子也不要孩子,是不是要和那些和尚一样啊。李平和说,一样,也不一样,一样的是没了牵挂,不一样的是我脱不了酒色财气的羁绊。不过在我们俩变成气或者是碳粒子的时候比你们还要幸福一点,因为对他人的牵挂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