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像隋开大运河那样,元代开京杭大运河并没有真正享受到运河带来的漕运之利,反而让明王朝坐享其利。在加强运河建设及加强漕运的过程中,明王朝定都北京后,利用黄河夺泗入淮的水道,采取了借黄济运的方法。此时,邗沟作为京杭大运河的一部分,继续在东南漕运中担负着重要的使命。
永乐十三年(1415年),陈瑄开凿“清江浦”。清江浦开凿后,改善了邗沟通运条件。清江浦自淮安府治山阳城西马家嘴引管家湖水,东北通至鸭陈口入淮,其重点工程是沿管家湖筑堤十里,将运道与湖道分离,避开湖道供漕船航行。史称:“清江浦。明陈瑄开,宋沙河也。运河西北自桃源入,歧为盐河。又东为中河口,水经谓之中渎水,出山阳白马湖。又东迤南至清口屈而东,径三徬,与清江浦合,东南入山阳,是为淮南运河。”
清代又进一步改造这一航段,在淮口置移风、清江、福兴、新庄等四闸,改造运道后,运口由原来的末口移到新庄闸
,这自然是后话。
如果以陈瑄开清江浦为起点的话,那么,明代兴修及改造邗沟旧道主要是在山阳至江都之间进行的。如在明太祖洪武(1368—1398)至明宪宗成化(1465—1487)约百年中,明代一是在高邮、宝应等地修筑湖堤,易土堤为石堤;二是在高邮、邵伯、宝应、白马四湖之东筑多重堤坝,以便行舟时避开风浪;三是在容易溃堤的湖段建造月河,分水下泄,防止溃堤,开凿月河是改造邗沟旧道的一大变化。
明初漕船抵达山阳后,必须在山阳新城盘坝过淮,然后入清口,再入“借黄行运”的水道北上。新城以北建有五坝,其中,仁、义二坝在东门外的东北方向,礼、智、信三坝在西门外的西北方向。然而,不断地盘坝入淮不但有挽输之苦,而且船只和货物都容易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
自邗沟即扬州运河北上的关键是清口。诚如郭起元所说:“淮合诸水汇潴于湖,出清口以会黄。清口迤上为运口,湖又分流入运河以通漕,向来三分济运,七分御黄。而黄河挟万里奔腾之势,其力足以遏淮。淮水少弱,浊流即内灌入运。必淮常处其有余,而后畅出清口,御黄有力,斯无倒灌之虞。”
清口位于黄、淮、运三河的交汇口,畅通与否关系到漕运是否畅达。史称:“夫黄河南行,淮先受病,淮病而运亦病。由是治河、导淮、济运三策,群萃于淮安清口一隅,施工之勤,糜币之巨,人民田庐之频岁受灾,未有甚于此者。”
之所以要重点治理清口并花费大量的钱财,主要与漕运、盐运、治河、治淮等有直接的关系。
唐宋以降,淮扬是淮盐生产重地,当盐利成为专制王朝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时,确保河漕和湖漕的安全已成当务之急。史称:“淮、扬诸水所汇,徐、兖河流所经,疏瀹决排,繄人力是系,故闸、河、湖于转漕尤急。”
如果以漕运方向言之,自南向北,清口既是湖漕的终点,又是河漕的起点,然而,河漕和湖漕是江南租米赋税能否安全入京的重要航段,这样一来,漕运畅达与否势必要与清口联系在一起。清口的水文十分复杂,实施借黄行运之策后,清口既为运口,又是黄河和淮河交汇之处。黄河夺泗入淮后,黄强淮弱,由此带来的后果是,一是黄河善淤,不断地垫高河床,形成向淮河上流输送泥沙及破坏淮河水道之势;二是淮河遭受破坏后,无法向湖漕航段正常地输送补给水源;三是黄河泥沙不断积淀下行水道后,垫高入海口,引起回灌,在破坏徐州至清口运道的同时,严重地破坏了湖漕。在保漕运及盐运的过程中,清口成为明王朝重点治理的对象。
清口,起初是泗水入淮的河口。由于泗水南流时有“清河”之称,故又有“泗口”“清口”或“清河口”等称。泗水是淮河的重要支流,是一条沟通南北的天然运道。如《尚书·禹贡》叙述徐州、扬州贡道时,分别有“浮于淮、泗,达于河”“沿于江、海,达于淮、泗”之说。鸿沟“通宋、郑、陈、蔡、曹、卫,与济、汝、淮、泗会”
,如以鸿沟兴修为节点,泗水作为运道起码成形在周定王五年(前602年)以前
,从那时起,泗水已成为黄河流域联系淮河流域的重要航线。
那么,怎样才能保清口、保漕运呢?时人有不同的看法。潘季驯的基本观点是,只要能改变“黄强淮弱”,便可在保河漕和湖漕的过程中达到保漕运的目标。以此为逻辑起点,潘季驯提出了修筑高家堰及束淮河之水冲刷下流如清口泥沙的构想。对此,后人有充分的肯定。如傅泽洪论述道:“高堰者,淮扬之门户,而黄、淮之关键也。欲导河以入海,势必藉淮以刷沙。淮水南决则浊流停滞,清口亦湮,河必决溢……是淮病而黄病,黄病而漕亦病,相因之势也。”
漕运不畅是由“黄病”引起的,黄病是因黄河夺泗入淮下泄不畅引起的。当黄、淮交汇的清口成为漕船必经之地后,在清口一带治黄治淮遂成为保漕运的首要任务。
万历六年(1578年),潘季驯第三次出任河督。在分析漕运形势的过程中,潘季驯充分认识到清口在漕运中的重要性。潘季驯论述道:“清口乃黄、淮交会之所,运道必经之处,稍有浅阻,便非利涉。但欲其通利,须令全淮之水尽由此出,则力能敌黄,不能沙垫。偶遇黄水先发,淮水尚微,河沙逆上,不免浅阻。然黄退淮行,深复如故,不为害也。”
通过实地踏勘,潘季驯总结以往的治河经验,提出了围绕清口治河、治淮的方案。具体地讲,这一方案是在清口以西的淮河上修筑堤坝,通过截流束水以达到冲沙及疏通黄、淮下泄入海水道的目标。
潘季驯论述道:“我国家定鼎北燕,转漕吴楚。其治河也,匪直祛其害,而复资其利,故较之往代为最难。然通漕于河,则治河即以治漕;会河于淮,则治淮即以治河;合河、淮而同入于海,则治河、淮即以治海,故较之往代亦最利。”
在整治运道的过程中,潘季驯兴建了两大工程,一是加固黄河堤坝,压缩河道的宽度,以湍急的水流冲刷运道中的积沙;二是建设“蓄清刷黄”工程,在清口沿淮河东岸向西兴修高家堰,通过高家堰拦截淮河下行时的不同岔流,试图在扩大洪泽湖容量的同时,利用其水冲刷黄淮下行水道中的泥沙,冲刷入海口垫高河床的泥沙,以防止下流不畅及泥沙倒灌(按:因淮清黄浊,故蓄淮有“蓄清”之称)。
经过一番努力,万历七年(1579年),潘季驯初步建成高家堰。这条以石工为主的大堤北起武家墩,南至越城,长60里。次年,又向南延伸20里至周家桥。至此,淮河被蓄积起来担负起“刷黄”的使命,与此同时,洪泽湖水面进一步扩大。如《高家堰碑文》云:
黄河为运道民生所关,而治河以导淮刷沙为要。高家堰者,所以束全淮之水,并力北驱以入河。河得清淮,则沙不积,而流益畅。故考河道,于东南以高堰为淮黄之关键。淮自中州挟汝、颍、涡、汴诸水汇注于洪泽一湖,荡激潆洄,浩渺无际,而淮、扬两大郡居其下流,惟恃堰堤以为障御,所系讵不重哉!
这一碑文包含了三层含义:一是建高家堰束全淮之水,冲刷其下游淤积的黄河泥沙;二是通过束淮河之水重点清除清口这一运口的泥沙,防止黄淮并流后向四周漫溢;三是以高家堰减水坝调节水位,以保证下游淮扬区域的安全。如洪泽湖接受黄河泥沙后湖底垫高,如果没有高家堰减水坝适时放水及调节洪泽湖水位,一旦堤坝溃决,位于下端的淮扬将成为一片汪洋,进而危及民生和国家的盐税收入。可以说,高家堰的安危直接关系到漕运,关系到国家政治稳定和经济安全。从这样的角度看,高家堰不是一般水利意义上的堤防工程,更重要的是,这一工程关系到明清两代的政治安全和经济发展。
自潘季驯筑高家堰以后,黄高淮低、黄强淮弱一直是长期困扰清口治理的难题。特别是黄河泥沙垫高河床,不仅倒灌洪泽湖以后引起淮水下泄不畅,给淮扬区域带来无尽的灾难,而且黄河泥沙影响到河漕和湖漕的正常行运,如清口“门限沙”形成后,黄河泥沙倒行抵徐州一带,威胁到河漕正常行运;如垫高湖漕运道,也会给相关航段带来风险。在无法根治黄患的过程中,清口发生的黄河倒灌事件已成为无法根除的痼疾。如有“近年运河浅阻,固由叠次漫口,而漫口之故,则由黄水倒灌,倒灌之故,则由河底垫高,清水顶阻,不能不借黄济运,以致积淤溃决,百病丛生”
之说,黄水倒灌以后,湖底日日淤高,在这中间,洪泽湖与清口的高程不再扩大而是缩小,故洪泽湖已很难担负起“蓄清刷黄”的重任。
清康熙年间,河臣靳辅沿袭潘季驯“蓄清刷黄”既定的方略,继续修堤筑堰。康熙十六年(1677年),在靳辅的主持下,挑浚清口,开挖引河,堵塞决口,培修残破堤岸,将高家堰向南延伸25里至翟坝。三年后,又在高家堰大堤修建武家墩、高良涧、周家桥、唐埂及古沟东、西等6座减水坝。然而,高家堰只能应对一般的情况,如果黄河水势进一步增强的话,那么将无法抵御其侵犯。如康熙四十年(1681年),黄河水势增强,虽关闭了6座减水坝,但依旧无法阻挡黄水向洪泽湖方向倒灌。在这中间,黄河及漕运畅通与否需要依赖高家堰束水刷黄的能力,而高家堰在“蓄清刷黄”中的作用又是有限的。
从道光十一年(1831年)到咸丰元年(1851年),洪泽湖水位通常维持在2丈以上,高峰时可达2.34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冲刷黄、淮、运交汇河口清口的淤沙。由此带来的另一个后果是,在黄强淮弱的前提下,黄水倒灌,泥沙进一步垫高了洪泽湖底。洪泽湖垫高后,湖底高程一般在10—11米之间,高出东侧平原4—8米,甚至高出里下河地区13米左右。这一形势表明,仅凭东部宽50米、长67公里的高家堰约束洪泽湖,实际上是乏力的,一旦大堤溃决,淮河下游的淮扬区域将遭受灭顶之灾,其3000万亩农田将成为一片汪洋。
高家堰刚刚建成时,洪泽湖一带只要有八九尺深的水位便具有了下泄冲沙的能力。嘉庆十五年(1810年)五月以后,因泥沙垫高清口,即使洪泽湖蓄水达一丈三四尺,依旧无法通过蓄积水能冲走清口一带淤积的泥沙,如时任南河总督吴璥有“洪泽湖存水七、八、九尺即能外出清口,近年蓄至一丈二、三、四尺,尚为黄水所阻,实属受病已深”
之说。为增强洪泽湖的蓄水能力及实现“蓄清刷黄”的目标,吴璥重点采取了疏浚清口和增筑高家堰的措施,如有“清口,咽喉也。高堰则心腹也。要害之地,宜先著力”
之说。经此,到道光八年(1828年),洪泽湖水位提高到一丈六七尺。遗憾的是,在黄沙不断垫高黄河下游水道及黄河水能增强的过程中,洪泽湖的这一水位只能与黄水相敌,只能保证黄水不再向洪泽湖方向漫溢。这样一来,要想真正达到冲刷清口淤沙的目标,需要进一步抬高洪泽湖的水位,根据这一情况,又采取了引漴潼河、新汴河、濉河、徐洪河、怀洪新河、安河、池河等入洪泽湖的措施。
综上所述,后世为完善其刷沙的功能,围绕高家堰兴修了一系列工程,但由此带来的后果同样是严重的。起码说,高家堰带来的负面效果有三:一是堵塞了淮河下行时向不同方向泄水的水道,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淮河下游的湿地或缩小了原有的湖泊;二是高家堰迫使洪泽湖整体向西向北扩张,改变了淮河下游的水文,消除了淮河下游的三角洲;三是为洪泽湖这一堰塞湖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洪泽湖水面不断地扩大,在接受黄河泥沙的过程中成为地上“悬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