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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民风民性

追溯淮扬人的民风民性自然应该上溯到史前时期,重点关注淮夷活动的历史。不过,发生剧变的年代当在有史年代。

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使各种文化在淮扬区域碰撞成为可能。春秋后期,吴王夫差开邗沟,淮扬属吴。越国灭吴,越王勾践与楚国划分势力范围时“以淮上地与楚” ,淮扬归楚,如有“句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赐句践胙,命为伯。句践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 之说,赵晔亦云:“勾践已灭吴,乃以兵北渡江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赐勾践,已受命号,去还江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之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之上,诸侯毕贺。” 越王勾践“去还江南”时,将淮河以南到长江北岸的广袤区域即淮扬割让给楚国。《左传·哀公二十二年》云:“越灭吴。”鲁哀公二十二年为公元前473年,淮扬并入楚国当发生在公元前473年。如果以鲁哀公二十二年越王勾践“以淮上地与楚”为上限,以秦王政二十四年(前223年)灭楚为下限,那么,楚国在淮扬实行的有效统治实际上长达250年。如果再考虑到越国又“归吴所侵宋地,与鲁泗东方百里”与楚,周慎靓王二年(前319年)楚怀王有“城广陵” 等举动,那么,《禹贡》九州中的徐州、扬州及淮河流域均已并入楚国。

稍后,楚灭越。张守节《正义》注《史记·货殖列传》云:“越灭吴则有江淮以北,楚灭越兼有吴越之地,故言‘越楚’也。” 司马迁论述道:“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其俗类徐、僮。朐、缯以北,俗则齐;浙江南则越。” 张守节《正义》注云:“彭城,徐州治县也。东海郡,今海州也。吴,苏州也。广陵,杨州也。言从徐州彭城历杨州至苏州,并东楚之地。” 淮扬并入楚国后,民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司马迁依据气候、地理、物产、经济生活等将全国划分为山东、山西、江南和龙门碣石以北四大风俗区,在此基础上,又根据各地民风、经济特点及相互间的内在联系,将四大区域分为关中、巴蜀、三河、勃碣、齐、邹、鲁、梁、宋、三楚、九疑至儋耳等更为细致的经济地理和文化区域。如司马迁叙述三楚时写道:

越、楚则有三俗。夫自淮北沛、陈、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轻,易发怒,地薄,寡于积聚。……陈在楚夏之交,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徐、僮、取虑,则清刻,矜己诺。

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其俗类徐、僮。朐、缯以北,俗则齐。浙江南则越。……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其俗大类西楚。……与闽中、干越杂俗,故南楚好辞,巧说少信。

灭越以后,楚国的疆土远及吴、越故地,形成西楚、东楚和南楚等三大区域。其中,西楚的大致范围是,从徐州以西至湖北;东楚的大致范围是,从徐州以东及扬州至苏州,包括后世所说的淮扬;南楚的大致范围是,从安徽淮河以南向东至湖南及江西。由于楚国在这三个区域经营的时间最长,在中心区域文化不断地向周边区域辐射的过程中,三楚形成了大体相同的习俗和民风,如有“吴、粤与楚接比,数相并兼,故民俗略同” 之说,这里面包含了淮扬区域。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淮扬在保持自身文化传统的同时,在自觉和不自觉的状态中接受了与之大体相同的楚文化。如《礼记·曲礼上》有“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煖燥湿,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五味异和,器械异制,衣服异宜” 之说,又如司马迁有“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其俗类徐、僮”之说。徐,是指生活在淮河下游的古代部族徐夷,徐夷是东夷支派淮夷的一支;僮是生活在长江以南的古代部族,是苗蛮的一支。孔颖达注《尚书·禹贡》“济河惟兖州”论述道:“淮海间其气宽舒,禀性安徐,故曰徐。徐,舒也。江南其气燥劲,厥性轻扬,故曰扬。扬,轻也。” 淮扬区域的生活主体是淮夷,淮夷是在淮扬区域生活的先民,是这一区域社会群体的先祖。淮扬区域归楚后,势必要出现土著文化与外来文化即楚文化混融的情况。史称:“汉既谲谋,禽信于陈;越荆剽轻,乃封弟交为楚王,爰都彭城,以强淮泗,为汉宗藩。” 汉高祖刘邦封刘交为楚王,是因为擅长征战,可以武力对付当地尚武的“剽轻”民风。如果再作进一步追溯的话,“剽轻”则是以淮夷、徐夷民性为底色,张扬尚武的传统。

追溯历史,淮扬剽轻民风民性的形成与自然环境息息相关。淮扬人士秦观在《送孙诚之尉北海》中写道:“吾乡如覆盂,地据扬楚脊。环以万顷湖,粘天四无壁。蜿蜒戏神珠,正昼飞霹雳。草木无异姿,灵气殊郁积。所以生群材,各抱荆山璧。小为百夫防,大为万人敌。夫子少迈伦,喑呜阻金石。奏赋明光宫,玉座瞻咫尺。” 秦观认为,故乡之所以会涌现出一批风采各异的文士武将,与水乡泽国这一地理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

事实上,当淮阴人韩信仗剑远行追求建功立业、淮阴人枚乘写下《七发》关注广陵潮时,奔腾不息的江淮不但提高了淮扬人的思想境界,而且扩大了他们的胸怀,为其民风民性的形成注入了活力。

除了自然环境之外,江淮剽轻民风还与政治时局有密切关系。如汉末魏晋南北朝时期,此地域成为移民区与南北对峙地带,《宋书·州郡一》云:“三国时,江淮为战争之地,其间不居者各数百里,此诸县并在江北淮南,虚其地,无复民户。吴平,民各还本,故复立焉。其后中原乱,胡寇屡南侵,淮南民多南度。成帝初,苏峻、祖约为乱于江淮,胡寇又大至,民南度江者转多,乃于江南侨立淮南郡及诸县,晋末遂割丹杨之于湖县为淮南境。” 又云:“晋成帝咸和四年,司空郗鉴又徙流民之在淮南者于晋陵诸县,其徙过江南及留在江北者,并立侨郡县以司牧之。徐、兖二州或治江北,江北又侨立幽、冀、青、并四州。” 《南齐书·刘怀慰传》亦云:“齐国建,上欲置齐郡于京邑,议者以江右土沃,流民所归,乃治瓜步,以怀慰为辅国将军、齐郡太守。” 长期的政治矛盾与激烈的军事战争,塑造了淮扬区域民众特有的性格,培养了当地人的尚武精神。

淮扬河网密布,湖泊众多,长期生活在水环境中,淮扬人表现出轻灵雅秀、刚柔并济的个性。水是地球上维持生命的基本要素,如果没有水,生机盎然的绿色将会枯萎;如果没有水,鲜活的生命将会停止。《尚书·洪范》有“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之说。《尚书·洪范》论五行时,以水为先,从一个侧面透露了以水为生命之源的信息。

因为水是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元素,哲人老子和孔子特别注意建立水与文化诉求之间的关系。老子有“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又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道德经·道经》)之说,老子在以道探讨宇宙本原时,以水为喻体阐述了道。孔子有“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的感叹,以水为兴象,在强调异质的同时,建立了水与主体精神之间的同构关系。进而言之,老子和孔子有意地将水与道与人的道德品行联系起来,主要是从文化建设的角度来关注水的品质和审美内涵。由于他们对水的认识具有普遍性的意义,故完全可以用来说明淮扬人对水的深刻认识。

如果说老子、孔子等论述主要是以水为喻体表达人生诉求的话,那么,2000多年前出生于淮河支流颍水之滨的管仲,则从更广阔的范围建立了水与道与天地之间的关系,关注到水与民风及民性等的关系。《管子·水地》云:“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也。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生也。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脉之流通者也。故曰:水具材也。何以知其然也?曰:夫水淖弱以清,而好洒人之恶,仁也;视之黑而白,精也;量之不可使概,至满而止,正也;唯无不流,至平而止,义也;人皆赴高,己独赴下,卑也;卑也者,道之室,王者之器也。而水以为都居,准也者,五量之宗也;素也者,五色之质也;淡也者,五味之中也,是以水者万物之准也,诸生之淡也,违非得失之质也。……故曰: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产也。何以知其然也?夫齐之水道,躁而复故,其民贪粗而好勇。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轻果而贼;越之水,浊重而洎,故其民愚疾而垢;秦之水,泔最而稽,淤滞而杂,故其民贪戾罔而好事;齐晋之水,枯旱而浑,淤滞而杂,故其民谄谀葆诈,巧佞而好利;燕之水,萃下而弱,沈滞而杂,故其民愚憨而好贞,轻疾而易死;宋之水,轻劲而清,故其民闲易而好正。是以圣人之化世也,其解在水。” 管仲强调了四个方面的内容,一是以“气”为逻辑起点,建立道即天道与地与水之间的应变关系;二是强调地与水均为“万物之本原”;三是建立水与道的关系,所谓“卑也者道之室”,旨在强调大道若水,以谦卑自守;四是强调各诸侯国即不同区域的水与民风民性的关系,认为民性随水性而变化。管子以水性论民风民性虽然笼统,但对于认识淮扬区域的民风民性是有参考价值的。可以说,水的灵动之气及特有的气势等,都从不同的侧面揭示着淮扬人剽轻性格的成因。

除了水给淮扬民风民性以深刻的影响外,先秦以降,淮扬在历史上的不同归属也是影响其性格的重要因素。如管仲在《管子·水地》中写道:“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轻果而贼。” 管仲以水性及地域特点论楚人的性格虽然未必准确,但却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地域与性格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关系。楚国幅员辽阔,境内有长江、黄河、淮河造就的不同的文明形态,自然地理的复杂性造就了不同区域的文化差异。淮扬区域归楚后,形成了如同管仲所说的“民轻果而贼”的民风民性。

所谓“民轻果而贼”包含三个方面:一是“民轻”指淮扬人生长在近水的环境中,社会群体有了急躁轻扬的性格。杜佑论述道:“扬州,以为江南之气躁劲,厥性轻扬。亦曰州界多水,水波扬也。” 二是“果”指淮扬人性格果敢,勇于决断,勇于担当。三是“贼”指淮扬人不愿遵循法度,有很大的破坏性。《诗·大雅·抑》云:“不僭不贼,鲜不为则。”孔颖达疏:“僭,差也。笺云:辟法也。……贼者,少矣。其不为人所法也。” 《左传·文公十八年》释“毁则为贼”时,杜预注:“毁则,坏法也。” 这些说法均可证“贼”“僭”同义,淮扬人性格除了有急躁轻扬、果敢、勇于担当的特点外,又潜存着不愿遵循法度、有破坏性的特点。

需要辨析的是,淮扬是一历史概念,曾包括今安徽淮南地区。入汉以后,汉高祖刘邦实行郡国并行制,目的是防止像秦王朝那样发生外患时王室孤立无援。然而,诸侯国强大以后往往会威胁到中央政府的安全,为应对这一局面,汉王朝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并重点防范吴、楚等诸侯国。吴国疆域跨大江南北,经济发达地区集中在自广陵(今江苏扬州)向北即淮河下游的南岸到长江之间的区域;楚国疆域集中在长江沿岸到淮南(今安徽寿县)之间的区域,经济发达地区主要在淮南周边即淮河下游南岸偏西的区域。

吴、楚两地相接,且有淮河为交通线,更为重要的是,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民风民俗等都有相同或相通的一面,故两地均属于广义上的“淮扬”。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尚书·禹贡》时代以“淮、海惟扬州”划分政区时,是把淮南视为扬州一部分的,这一观念一直延续到汉代以后。如得到淮南王黥布谋反的消息后,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年)刘邦决定亲征,当群臣到灞上(今陕西西安灞桥)送行时,张良提醒刘邦说:“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楚人争锋。” 这里所说的“楚人”是指生活在淮南一带的百姓。所谓“楚人剽疾”是指淮南人具有剽悍急躁的性格。史家又说:“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轻悍,又素骄。” 刘濞建都广陵,广陵是吴国的政治中心。汉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年),太尉周亚夫率军东征吴楚七国时上书道:“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粮道,乃可制。” “轻悍”与“剽轻”是同义语。从这些记载中当知,吴国和楚国是生活共同体,有大致相同的生活习性和民风民俗。

班固叙述淮南王、衡山王因不能安分守己,最终导致亡国的历史时感慨道:

赞曰:《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在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丞辅天子,而专怀邪辟之计,谋为畔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此非独王也,亦其俗薄,臣下渐靡使然。夫荆楚剽轻,好作乱,乃自古记之矣。

这里所说的“剽轻”与“剽疾”“轻悍”等是同义词,都是讲淮南人及淮扬人尚武,很难驾驭。“剽轻”“剽疾”“轻悍”是淮扬富有特色的民风民性,这种世风作为种族意识积淀在深层意识中,成为挥之不去的本色。如广陵人刘颂上疏晋武帝时强调道:“夫吴、越剽轻,庸蜀险绝,此故变衅之所出,易生风尘之地。且自吴平以来,东南六州将士更守江表,此时之至患也。” 刘颂长期生活在扬州,对淮扬有着深刻的了解,为此,提醒晋武帝要关注淮扬区域的民风民性,以防止不利于统治的事件发生。

刘颂的认识实际上是时人的共同认识,如东晋大将桓温的参军伏滔在《正淮论》中指出:

爰自战国至于晋之中兴,六百有余年,保淮南者九姓,称兵者十一人,皆亡不旋踵,祸溢于世,而终莫戒焉。其天时欤,地势欤,人事欤?何丧乱之若是也!……其俗尚气力而多勇悍,其人习战争而贵诈伪,豪右并兼之门,十室而七;藏甲挟剑之家,比屋而发。然而仁义之化不渐,刑法之令不及,所以屡多亡国也。

伏滔认为淮南叛服兴替无常,与淮扬区域剽勇强悍的民风民性有极大的关系,这里先且不论这一概括是否完全准确,但强调淮扬尚武的信息是可靠的。追溯历史,在淮河文明的哺育下,淮夷活动时期生活在淮扬区域的先民已有尚武精神,“夷”从大从弓,后羿是这一部族的伟大英雄。可以说,从传说时代起淮扬人已有“其俗尚气力而多勇悍”的民风民性。进入战国时期,淮扬成为楚国的地盘,逐步形成了“其人习战争而贵诈伪”的战争理念。这一战争理念一直影响到后世,如有“江都、弋阳、淮南、钟离、蕲春、同安、庐江、历阳,人性并躁劲,风气果决,包藏祸害,视死如归,战而贵诈,此则其旧风也” 。所谓“人性并躁劲,风气果决,包藏祸害,视死如归”的气概,固然是说淮扬人英勇无畏即崇尚武功的性格特征,更重要的是说,淮扬人在接受楚人战争思想的过程中,改变了周王朝以礼约兵的战法,打破了原有的君子之战即正式下战书、布阵排兵的正面对垒的战争模式,认为只要能夺取战争的最后胜利,完全可以使用各种谋略。

从历时的角度看,淮扬尚武的民风民性既有对自身文化的认同,同时又是在保卫家园的过程中逐步形成的。如东晋谢灵运在《撰征赋》中写道:“于是抑怀荡虑,扬搉易难。利涉以吉,天险以艰。于敌伊阻,在国斯便。勾践行霸于琅邪,夫差争长于黄川。葛相发叹而思正,曹后愧心于千魂。登高堞以详览,知吴濞之衰盛。戒东南之逆气,成刘后之駴圣。藉盐铁之殷阜,临淮楚之剽轻。盛几杖而弭心,怒抵局而遂争。” 从历史地理及变迁入手,谢灵运叙述了淮河天险的意义,关注淮扬的战略地位。淮扬有丰富物产,“藉盐铁之殷阜”,自然会成为天下大乱时掠夺的对象,即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为保一方平安,淮扬人需要以“盛几杖而弭心,怒抵局而遂争”的态度,应对错综复杂的政治和军事形势。从这样的角度看,“剽轻”作为淮扬人的性格或民风民性,实际上是与守卫家园的意识联系在一起的。

区位地理的特殊性以及在经济中心移向江淮的过程中,淮扬的战略地位受到各方人士的重视。杜佑论述道:“每王纲解纽,宇内分崩,江淮滨海,地非形势,得之与失,未必轻重,故不暇先争。然长淮、大江,皆可拒守。” 和平时期,淮扬“地非形势,得之与失,未必轻重”,但到了战争年代,淮河和长江作为南下北上的战略要地,势必要在攻防转换中扮演不可替代的角色。如在南北分治时期,淮河与长江一道构筑起防止北兵南下的防线,进而负有特殊的责任。在统一与反统一、割据与反割据等的战争中,淮扬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这一独特的环境进一步塑造了淮扬人崇尚武功和剽悍的民风民性。张耒论述道:“淮南之冲,以重法禁盗贼者三郡,而泗之临淮,宿之虹,地大而多薮泽,与丰、沛接,其民骁悍而慓轻,于三郡之盗居多焉。” 苏辙进一步论述道:“淮南天下之重镇也,俗本剽轻,习吴楚之旧。” 淮扬形成“剽轻”“剽疾”“轻悍”的民风民性,除了与自身的文化传统相关外,还与特别的地理区位息息相关。总之,淮扬人“剽轻”“剽疾”“轻悍”的性格流淌在血液里,在政治、军事斗争中展现出无穷的创造力。

民风民性是一个历时性的概念,在不同区域文化碰撞和融合的过程中后世多有变化。淮扬民风民性的变化,应以晋怀帝永嘉年间(307—313)北方士族南渡为节点,经此,北方士族和百姓为避战乱流徙江淮或江南,淮扬区域的民风民性为之一变。

不过,《隋书》的编纂者魏徵等论述淮扬民风民性转变时,又是以隋文帝平陈这一节点为转折点的。《隋书·地理志下》云:“江南之俗,火耕水耨,食鱼与稻,以渔猎为业……江都、弋阳、淮南、钟离、蕲春、同安、庐江、历阳,人性并躁劲,风气果决,包藏祸害,视死如归,战而贵诈,此则其旧风也。自平陈之后,其俗颇变,尚淳质,好俭约,丧纪婚姻,率渐于礼。其俗之敝者,稍愈于古焉。” 从表面上看,这段文字的叙述重点是江南,是叙述江南“火耕水耨,食鱼与稻,以渔猎为业”的生存状态和习俗,其实不然,因叙述重点集中在江都、弋阳、淮南、钟离、蕲春、同安、庐江、历阳等地,故关注的重点是淮扬。进而言之,以隋平陈为节点,此前,淮扬民风民性表现为“其俗信鬼神,好淫祀,父子或异居……人性并躁劲,风气果决,包藏祸害,视死如归,战而贵诈”的文化特征;此后,淮扬民风民性主要表现为“尚淳质,好俭约,丧纪婚姻,率渐于礼”的文化特征。尽管魏徵等人与杜佑的认识多有不同,但有共同点,都充分地认识到独特的地理位置和生活方式及交通环境,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淮扬人的民风民性。

淮扬地处江淮之间,区位独特,物产自然特别。史家记叙淮阴与扬州的风俗习惯时记载道:“大都楚饶山陇,厥土坚瘠,其俗多挟节负气,失则决烈而劲悍。扬饶川泽,厥土沙息,其俗多含文履正,失则靡弱而轻扬。《淮南子》云:‘坚土人刚,沙土人细,息土人美,耗土人丑。’岂不然哉?然俗与时移,系诸习尚,要未可以定论也。余闻之长老,国初海氓率椎质奉法,营营治铛事,习渔稼,广蓄聚,蕃殖其生而无他嗜好。乃后,则稍稍惮本业,攻淫末,或逋荡亡风轨矣。四方弊贾,操其奇赢,往往游荡场肆间,乘坚策肥,履丝曳缟,以涂眩愚氓之耳目。鼓煽撼摇,辄相则效。富者率衣绮縠,畜声乐,广伎妾,文画屋庐,雕镂器用,竞以侈靡相高。至贫者,亦呰窳偷生,而亡积聚,得百钱即醵饮沾醉,仙仙舞衢巷间。然尤好博,呼卢夺雉,多贷以为乐,即一掷倾其产,弗惜焉。” 早年,淮阴人的风俗以挟节负气为主格调,决烈而劲悍为副调;扬州人以含文履正为主格调,以靡弱而轻扬为副调。自盐商到了两地后,两地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人们开始讨厌务农,古风荡然无存,甚至追求弊贾,操其奇赢,游荡在市肆之间,乘坚策肥,衣着华美的丝绸等,这些留后面的章节再作一一的论述。

需要补充的是,淮扬民风民性的变化又是与外来人口的涌入联系在一起的。检索文献,主要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是汉代以后,淮扬成为移民的重点区域。如刘濞为发展吴国经济采取延揽人口的措施以充实淮扬,汉武帝用强制性手段将东越人移置淮扬,为躲避自然灾害和战乱大量的流民定居淮扬等。可以说,不同地域的人或群体到淮扬定居以后,在改变淮扬人口结构的同时带来自身的文化,这样一来,势必要引起民风民性的变化。二是与汉代以后淮扬的统治者招揽人才相关,如淮南王刘长、刘安等延揽有识之士移居淮扬,提高了淮扬的人口素质。三是与淮扬的社会经济发展及繁荣相关,淮扬从贫瘠之地成为农业经济的重镇,从资源贫乏到输出品质优良的淮盐,因地处水运要冲而盛行经商之风等,这些变化势必会引起民风民性的变化。进而言之,在保持其文化本色和接受外来文化的过程中,淮扬民风民性的变化是在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的混融中完成的。 F1PhW+tEElYP+t8CqNKC7KKYp7awmBaxjcRS/b++ux7ghHHST+CDQHS1P/+7mdv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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