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序

人类使用生物武器的历史由来已久，古代战场上“疫病与战争”的关系对现代战争产生了深远的影响。20世纪以来，随着微生物学和医学等学科的长足发展，通过生物技术人为制造病菌，在军事上削弱并战胜敌军成为重要的战争手段。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德、日、美等国均开始研制和使用生物战剂。当时，主要以细菌、老鼠和昆虫为传播媒介。30年代起，日本违背国际公约，在中国东北等地组建细菌部队，针对我国平民实施大规模细菌战。为真实记录这段历史，南京大学牵头组织20余位海内外学者，承担了国家社科基金抗日战争研究专项工程之“日军细菌战海内外史料整理与研究”项目，经过多年艰苦工作，先期推出11卷“抗日战争时期细菌战与防疫战文献集”（简称“文献集”）。

关于抗日战争时期的细菌战与防疫战，既有的研究基本以收集七三一等细菌部队的罪证为主，以之批判侵华日军细菌战暴行的残虐与反人类。在此基础之上，部分学者分别从社会学、心理学、医学、军事学等角度开展跨学科研究，有力地推动了该领域研究的发展。而日本对华细菌战的推行者，并不仅限于臭名昭著的七三一，还包括荣一六四四、甲一八五五、波八六〇四和冈九四二〇等细菌部队，形成了一个完整严密的研究与实战体系。

“文献集”以日本在二战期间发动细菌战为中心，全面发掘梳理战前、战时与战后各阶段所涉及的细菌战战略与战术思想、人体实验、细菌武器攻击，以及战后调查与审判的相关史料。“文献集”以中日两国史料为主，兼及苏联等相关国家或地区的史料，对已发现的重要史料尽可能完整地收录，辅以必要的简介和点评，最大程度地保持史料的原始面貌和可利用性。

“文献集”将细菌战研究置于全球视野之下，从多方视角进行实证分析探讨。一方面追踪七三一等细菌部队隐秘开展的活体实验，深入挖掘其所从事的日常业务，深刻理解军国主义时代日本医学的“双刃剑”性质；另一方面关注国民政府战时在卫生防疫方面的应对策略，以及中日双方开展的攻防战。同时，不能忽视战后美苏两国因各自利益所需，对战时日军在华细菌战罪行的隐匿与揭露，包括1949年末苏联组织军事法庭，针对日军在战争期间准备和使用细菌武器罪行的审判材料，以及美国基于对日军细菌战参与人员长达四年的问讯记录而形成的《桑德斯报告》《汤普森报告》《费尔报告》和《希尔报告》等第三方史料。

“文献集”立足于对日军在华细菌战核心部队、重要事件和关键问题等史实的具体呈现。此次出版的11卷由史料丛编和调研报告组成，其中史料丛编为“文献集”的主体部分，包括几个方面：（1）　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国立公文书馆和战伤病者史料馆等机构所藏档案，亚洲历史资料中心的数字资料，以及各类非卖品文献、旧报刊、细菌部队老兵证言等资料；（2）　受害国中国当时医疗卫生、传染病调查，以及受到细菌武器攻击后的应对情况方面的资料，考察选收中国大陆重要省份和台北“国史馆”、台北档案管理局的相关史料；（3）　苏联时期及部分当代俄罗斯出版的关于细菌战、细菌武器、生化战历史和科学史专题的俄文史料及文献著作；（4）　英国、澳大利亚等国家档案馆馆藏有关日本战争罪行的档案。

具体而言，中方史料主要包括日渐被学界关注的国民政府针对日军细菌武器攻击的调查与应对，涉及战时防疫联合办事处、中央卫生署、省卫生处、防疫委员会、医疗防疫队和军方防疫大队等一系列国民政府防疫机构以及中国红十字会总会的相关档案，还有60余种近代报刊中关于抗战前后细菌战与传染病知识的科普与传播、日军具体投放细菌行为的报道，以及战时各地疫情与防疫信息等方面的内容；此外，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审判日本战犯，获得日军甲一八五五部队等部官兵回忆投放细菌及从事人体实验罪行的供词，这些战犯口述笔供中的细菌战相关情报，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日方史料围绕日本细菌战作战指挥系统、细菌战战略思想、在中国相关地区的细菌武器攻击、以往研究较少涉及的两支重要的细菌部队（荣一六四四部队和冈九四二〇部队）等核心问题，吸纳小川透、近食秀大、山内忠重等细菌部队军医发表的研究报告和学术论文，重新整理、翻译内海寿子、镰田信雄、三尾丰、千田英男、天野良治、沟渊俊美、鹤田兼敏、丸山茂等多名细菌部队老兵证言。其中细菌部队卫生防疫研究报告不仅揭示战时中国地区疫情传播的实相，也反映这些细菌部队的研究课题之侧重所在。尤其是从军事医学、微生物学角度去看，这几支细菌部队依据所在地区特点，“因地制宜”地开展相应研究，为后期作战做了较为充足的准备，由此不难窥见日军细菌战战略的意图和布局。

第三方史料，主要系统地介绍和引进苏联和俄罗斯有关生化战和细菌战的文献资料，包括苏联早期引进的细菌战研究著作、伯力审判材料、《真理报》所刊登关于伯力审判的内容、朝鲜战争中美军生化战报告及其与日本侵华生化战有关的材料、苏联和俄罗斯关于生化战的研究与引进成果、俄安全局档案分局2021年解密的日军生化战档案、俄国内对于解密材料的新闻报道等。这些资料呈现了苏联和俄罗斯在历史上与生化战和细菌战之间的关系，以及苏、俄军方及科学界对其认知、研究、防范的变化过程，为中国史学界提供了生化战和细菌战研究的另一视角。

“文献集”另一组成部分是课题组当下采集到的口述资料，即2018年前后在浙江衢州江山等县村对当地“烂脚老人”进行田野调查，形成的“日军细菌战创伤记忆口述调研实录”。依据老人证言和地方史志的对照，从时间序列和空间分布上分析，不难发现“烂脚病”的出现与日军细菌战之间有密切关联。在日军实施细菌战之前，衢州等地从未有过此病及相关记载，而在细菌战之后，此病在这些地区频繁出现，且出现病例最多的村落与日军曾经控制的浙赣铁路线高度重合。课题组保存了日本在华细菌战的底层受害者的声音，将受害者的个人记忆与文本文献有机结合，从而在证据链上达到最大程度的充分性、多样性和丰富性。

“文献集”得以顺利出版，首先感谢国家社科基金抗日战争研究专项工程和国家出版基金的支持，在编写和出版过程中得到抗日战争研究专项工程学术委员会各位专家的悉心指导，也感谢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和台北“国史馆”等合作单位的支持与帮助。课题组相信本系列图书的出版，或将有利于提升抗战时期细菌战与防疫战研究的深度与广度。

“文献集”全面揭露日本发动细菌战的罪行，并非为了渲染仇恨，而是为了维护人类尊严和世界和平，助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以史为鉴，面向未来。兹值“文献集”出版前夕，爰申数语，敬以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