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交融

阴阳一纸隔。

——俗语

许多中国人化烧纸糊物品给神灵世界。这些纸糊物品常常同香烛、真的食物等一起使用；祭品有时也可能是这三种中的任何一种或者是两种的任意组合。烧纸表面上的目的是要在宇宙全方位的层次上进行世俗财物的流通，包括人类以及远离现今世界、栖身尘世之外的灵魂等所有在内。这类祭品不但在葬礼以及主要的鬼节上必不可少，即便在其他节日和无数个人仪式场合上也相当重要。纸糊物品包括日常物品、器皿、贵重物的仿制品——这些虚拟物品模仿了各种各样的中华文明的财富，不管是过去的，还是时下的。与真实的经济相仿，具有社会价值的物品的纸制品往往以钱的仿制品为主，包罗万象的纸制品因此通常被统称为“纸钱”。中国人制作和化烧这些纸制品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尽管存在着反对之声，但这一传统从不曾丧失过普遍性。许多文化会使用真钱来超度亡灵（中国也这样做），而其他一些文化（比如日本）则使用纸制品来进行祭奠；但据我所知，其他文化并没有把纸钱作为仪式性祭品，或者至少在程度上要远逊于中国。

因此，我们需要对这一习俗进行多方面的描述与阐释。这本书并不是一种传统意义上的民族志，我并没有专注于表述某个地方的纸钱习俗。传统的民族志关注物质文化的某种特殊组织形式，以便能够如实详尽地反映当地的社会组织，但却没有将物质文化作为一种整体来看待；我的着眼点则放在一种物质文化（material culture）的社会形成（social formation）本身。就纸的各种形态及其显现的特征而言，我称之为一种“共俗”（common custom）（Thompson 1991）。因此，我一开始着手研究纸钱时，只是打算观察一下，或者说记录一下，甚至收集所有可能存在的样本。我当时思考的一些问题诸如：来自我最熟悉的地域（香港、檀香山和台湾）的纸钱材料是否跟其他地方的一致？那些长期处于反政治权威统治之下的地方情况又是如何？我对物质文化和这些问题的关注，最好是通过一种多点民族志方法（multi-sited ethnographic methodology）来解决。根据乔治·马库斯（George Marcus）（1995：96）的观点，这一研究方法关注“文化意义、客体与身份在广阔时空中的传播和扩散”。据此，我们不仅能够超出特定的地理与历史时空中的烧纸钱现象，还可以转向一个更为广阔的生活世界（lifeworld）：在这个世界里，烧纸钱活动的参与者具有各不相同的虔诚程度和个体境遇，他们对烧纸钱各持己见，其中也包括不赞同乃至反对之声。这一点很关键：在我的研究中，唱反调者也占有一席之地。这一习俗不仅仅是具有“宗教意味”地使用纸钱的活动，也不仅仅是通过制造和销售纸钱来维持生计的手段；这两者共同缔结了一条从商品到圣礼的价值链，并构成了多重的话语实践。这种实践不断拓展——从偏远村庄到城市公寓，从仪式手册到大众传媒，从团体到个人，从大量虔诚的信徒到众多冷嘲热讽的旁观者，以及游移于这两个极端之间的任何一个立场——每个人对纸钱习俗内涵的解释都拥有同等的发言权。 D1xLWIVBsvRIhOYnurWGbFl3XA3Q40qsU4z1NTo0uig8SBCw3DBH70vu5Q4TlhQ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