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少纸钱是由家庭成员制造出来用于自家消费,但大多数纸钱还是由遍布中国各地无数星罗棋布的小型家庭作坊和手工造纸商制造并销售的。此外,也有整个村庄的经济都仰赖纸钱制造的情况,我在本章最后部分会描述其中的一个。中小型工厂的机械生产越来越多,增加了纸钱的种类和数量,其中一些直接通过网络向零售商和消费者促销。正如我已经指出的,对中国的纸钱不仅不可能开列出完整的清单,而且也超出了单一的地方体系、特定的制造商或者零售商店,甚至连得出一种受到认可的正式分类也只是奢望,因为在事实上,有的分类标签会使用书面用语的称谓,有的则用本地或区域的方言俗称,有的还会借用纸质仿制品所对应的真实事物的术语名词。有时你以为自己已经想出了一些分门别类的标签,可是它们立即又会被千变万化的纸质仿制品(及其互相重叠和芜杂的无数种类与功用)所打乱。任何试图真实呈现纸钱习俗的考量,都必须防止对其术语的过度具体化,或者其他有碍这幅“千年长卷”呈现的过程。这是因为纸钱的演化与时代的变迁相吻合;更为重要的是,这些纸质仿制品在外延上常常与其他类型媒质的仿制品结合和混杂:例如,河北蔚县的农民同时向祖先供奉纸扎的财宝和白面制作的仿制品,或者又如我们在上一章看到的,河北蔚县张贴“常钱”的传统,湖北京山市张贴“年画”的传统,以及湖南长沙的金箔供纸外沿的那圈红剪纸——它们既有装饰目的,也有巫术功能。纸钱的装饰用途,在它们未被烧化、仅用于展示时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可以结合最初的纸钱习俗来探讨这一点。我注意到一个例子,那是在1992年的北京西郊万安公墓,一块巨大的墓碑上层层叠叠地覆盖着一串串厚厚的纸铜钱,由白色的薄纸剪成,闪闪发光,密密匝匝。这件灿烂的“寿衣”显得精美细致,它巧妙的制作手法与外形的绚丽夺目浑然一体,展现了仪式魔力与视觉诗意的完美融合。
纸钱的这种复杂结构愈演愈烈,特别是在今天,已经造成了形式上的过度发展——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种物品的细微变化,表现出一种近似追求风潮时尚的特点;在某种程度上,这对于有着千年历史的习俗来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从绵延无尽的千年纸卷上“剪下”的纸钱,有着不可穷尽的目的和意图。虽然难以对纸钱进行系统分类,但根据中国人的经验,仍然能够大致归纳出四类:(1)货币形式的纸(纸钱);(2)衣物的仿制品(衣纸);(3)粘合、捆绑、塑型成特定形状的纸(纸扎)以及(4)具有魔力的纸(符)。当然,在中国,这些类型并不是相互排斥的。每一件物品都具备某种意义上的魔力,而它们在某种意义上又都是金钱——这些纸制品兼容了财富聚集和风俗礼仪两种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