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一中是台湾中部最好的高中。高中联考后我进了台中一中二十三班。据说数学考满分的都被分到了这个数学实验班。PJ跟我同班。MC到了二十二班,听说是英文实验班。这些班都有最好的老师在带,准备升学强打的。
高中的气氛跟初中不一样。校长把精英放在一起就是下决心要提高学校的升学成绩。最好的老师都被投入这些精英班。我们班有四十六人。三年后的大学联考有二十几人上台大,还有十几人上各个医学系。真不愧为精英中的精英。
在这个氛围下,课业自然繁重。大多数同学都在下课后参加了校外补习班,英数理化人人皆补。父母也希望我多多学习,于是我在暑假勉强参加了英文补习班。那是一种机械式的比学校还填鸭的教学,所有思考公式化,训练快速反射性地答题以求得高分,而不求理解。
坐不住的我就坐到最后一排,跟不读书的搞怪,或折纸飞机射坐在前面的女生。补习班有男有女,不像一中只有男生。台中女中也有不少人在这里补习。那还真是新鲜,因为之前卫道也全是男生。有一次放学骑车回家,前面是一个女同学,因为我们顺路所以经常看到。这次我索性骑向前到她旁,鼓起勇气说,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不料她竟反问回来,我们现在不就是朋友了吗?一开口就输了,看样子我还是个没经验的菜鸟!
还有一次补教老师做了个不公平的事。我就写个文言文匿名信大骂他一顿。他还拿到班上念给所有人听,并大赞此信文笔真好。在一个不务正业的暑假补习之后,我就没再补习过。那是跟我的世界平行的另一个宇宙。我还是延续我在卫道的习惯,平常读各种书,到考试前才读课内的书。
但是在高中就不管用了。平时如果有什么难题,同学会来找我,我通常可以解疑难杂症,因为我懂得基本原理。而他们精于机械性的反射答题,一出了他们擅长的范畴,他们可能就挂了。有一次全校数学竞赛,考题特别难,我还拿了全校第一名。但是问题来了,我月考时都做不完考题,因为我不是一看题就知道怎么解,我必须先思考然后才能解题,但是我的同学很多都已熟悉各式题型,一看就能对答如流。我还有一个大问题。当时的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叛逆,对英文有莫名的排斥,小小的心灵不认同学习英语,所以我的英文一直很糟。总而言之,我在班上月考一直在四十二名左右,从后面数起比较快。
我很少用心听课。有一次在桌上乱涂鸦时发现,如果从任意三角形的两个角一直做平行线,其交点会产生两条共线并交会于顶点。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证明这个观察是对的。这是一个新发现的几何定理。于是老师推荐我参加全校的科学比赛,拿下第二名。那第一名是谁?
NW是我在卫道隔壁班的同学,在一中我们同在二十三班。他在一中班上一直都是第一名,也弹一手好钢琴。我们是好朋友,他有什么疑难问题都找我讨论。他家就在学校附近,同学们常在他家聚会。高一时我已读完微积分。他想用极限原理切割来逼近微积分,也就是当初牛顿做的事。这是高三的课程,对高二生来说这个极限概念是个全新的理解。但是他不懂微积分,就找我用微积分来验证他的推论。NW拿下第一名。虽然我至今仍觉得我的新发现才是实至名归,可是没人能抵挡NW尽人皆知的魅力。
升高三时,学校要我们决定大学联考科系分组,有甲理工、乙文、丙医农和丁法商选项。父母非要我读医,可是我的兴趣在物理数学。我也不想像父亲当医生整天看病,我想当科学家。但我必须选择丙组,不然他们不肯签名。我只好选丙组,但是到了学校之后我还是自行改为甲组。尔后父母知道了也不再坚持,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必须学工程,不能读数理科系。他们的理由在贫困的当时是可以理解的。
NW的情形和我一样,但是他选择丙组顺从了父母的意愿。他在卫道和一中都是第一名毕业,后来他顺利考上台大医学系,并且除了一个学期之外,都是第一名。在台大我们经常保持联络,谈及各种话题,包括感情的事。他从未改变想转入理工的心愿,但是无法下决心,我鼓励他追求自己的梦想,走自己的路。大学毕业后我们就各奔东西,再没见过面。听说他后来去哈佛还是走医学博士的路,并到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医学院任教。大家一辈子忙碌,后来想联络时才听说他两年前已过世,享年六十岁,就是想再见也为时已晚。每个人的人生就像一条条线,有交集的时候也有分开的时候,缘分到了自然会在一起,缘尽时就只有回忆了。
高三时我还是没改月考前准备的习惯。有一天文学课老师突然心血来潮,在月考的前一天来个临时测验,我只拿了四十几分。当他一个一个地念分数到我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想了想才说:我今早才跟某老师谈起你,我们都认为你有很大的潜力,你要好好努力。他不知道的是我那天晚上才开始准备隔天的文学考试,虽有三篇文言文和注解要背诵,但我早已习以为常。第二天的文学月考果真很难,难怪他会反常地先做个临时测验。当他再次一个一个地念分数的时候,念到我时他停顿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然后他继续念下去。原来只有两人上九十分,而我的九十一分是第二高分。
幸运的是总是有很多老师对我有特别的关怀和鼓励。这给了我一个信念,为人师表,其所为就是教育人才、拔擢人才。这便成为我为人师表之后的准则。
回到分组后,再一年就要联考了,我的这种成绩什么学校都上不了。于是我拿起课本和各种参考书努力地适应这考试的文化,每日读到半夜一两点,每个周末都到校找一间无人的教室苦读一整天。渐渐地,我在全校的模拟考可进入前二十名。在有二十五个班级的台中一中,这成绩可角逐顶尖的志愿了。
再来便是填写志愿。当初答应父母不选理科。老师们都期盼我们能上台大。当时台大排在前六名的科系全是工程科系。我的前三个志愿是台大电机、机械和造船(又称海洋工程)。之后便是交大电子,然后是清大电机电力、动力机械,基本上就是照排名填,真的不知道它们在教什么。
在一中期间,课余时间我总喜欢和同学到铁道上散步,看火车疾驶而过,那轰隆轰隆的声响震撼我的心头,顿生一种莫名的感动。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铁道旁,就是为了那心的悸动。冥冥之中我注定日后会成为一个驰骋科学的工程师。
这次联考的数学只有五道题,每道题有好多小题。今年它有一个非常奇怪的规定,每道题必须所有小题都答对才得分,只要有一小题错了就整题不得分。不知命题委员们是否脑壳坏了,竟然想出如此奇怪的算分法。我是有名的经常加加减减算错,就是现在在美国上餐馆时小费都经常加错,家人都会再检查一次以免给错钱。很不幸有两道题我各有一个小题错了,而真的是加加减减的问题。再加上甲组数学加权计分,拿手的项目赔了夫人又折兵,外加英文也没有意外地只拿了二十来分,虽然文学几乎满分,但已于事无补,于是我被分到了台大造船系,这是我的第三志愿,也是联考理工组的第六志愿。心想台湾靠海,海洋工程将是未来的发展方向。父母倒是很高兴我上了台大。这是台大工学院最后一年独占鳌头,六个工程科系垄断了全校科系前六名。
我就这样到台北罗斯福路的台大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