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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负笈

1985年8月第一次坐飞机飞过太平洋,无比惊讶它竟然比火车还平稳。到了洛杉矶母亲的住处,更是赞叹在美国一个普通的民宅竟似一幢别墅。宽大笔直的大道和那交织如网的高速公路更令人叹为观止。不论多晚或者清晨,那川流不息的车辆在高速公路上来来往往地狂奔。美国的富庶不知是多少人的辛勤劳动换来的。

到了安娜堡又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是一个典型中西部的大学城。密歇根大学有非常大的校园,其中有校车在两个大学校区里来回穿梭。学校跟小街的民宅交织,没有围墙标识那里是或不是校园,似公园一般,美极了。这跟亚洲的大学很不一样,那里经常在围墙和大门上高挂“闲人免入”的大牌。但是冬天也真的冷,尤其对刚从亚热带来从没见过雪的我,这是另类的世界。冬天地上有几个月被大雪覆盖着。摇车窗的时候还会以为窗坏了,摇了半天那窗怎么不动呢?原来不是窗,而是一层冰,可以用力打破!开车不小心急刹车,有时还会危险地打转。越是万里无云的天越冷,美国人在房里开暖气穿短袖,穿个大外套便出门了。年轻学子男男女女穿着西式长外套格外有气质。

因为天冷,楼房大门通常有两道门隔着,而且很重,不会同时打开,以防止冷风吹进。来此第一个印象便是前面的人都会把门扶住直到下一个人接上。这个小动作让我感触很深。我从小接受的教育都说我们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最有礼貌,但从来没人为我扶过门。而在美则比比皆是,这是他们的基本教养。有一次开车两边的路全堵上了,正奇怪这是乡间道路没有红绿灯,怎么停了下来?原来是鹅妈妈带头,后面跟着好多只鹅宝宝,鹅爸爸垫后,一家正在陆陆续续地过马路。所有的车都停了下来,耐心等候鹅宝宝一家过完马路,没有人按喇叭。记得还在台北读书的时候,一下起雷雨,有些十字路口红绿灯出现故障,便会塞得水泄不通,因为谁也不让谁先过。我开始怀疑我从小被教育中国人最有礼貌,而洋人粗犷无礼的神话。

这里的课程是很基础实在的。研究生三门课便算是满载,课课每周有作业,而且着重基础的打造,深耕细作。这真是又一个文化震撼!记得在台大的时候,大三、大四便可修研究所的课。一个学期修上七八门课不算多,因为课业和要求并不多,且很多课都是很前沿的新题目,但是并没深入探讨。不似这里没有花哨的题目,一门课就是一门基础学问,扎扎实实地扎下深根。同班同学来美散布各校,都有同样的文化震撼感,经过一段时间才逐渐适应。其实这正是美国大学的研究成就执世界之牛耳的主因之一。

这时电子邮件刚开始给研究生使用,还没普及,通常是个账号像学号、没有个人名字的电子邮箱。而计算机也大都是老式的大型主机系统,它通常占据一个大房间甚至一整层楼。我是我们这届学生毕业时选出来的第一届同学会会长。我在台大的大部分同学都到美留学,无法也不知如何联络。我便找几个同到密歇根大学的同学,制作卡片寄到台湾同学家里,让他们的家人转发给散居美国各地的同学,要求他们填写自己的电子邮件、住址和感言。果真回收了大部分,因而用电子邮件组建起了一个同学群,从此用电子邮件沟通联络。在那时这的确是首创,我们这1983级成了台大电机各届第一批用电子邮件方式联系的毕业生,后来也为各届串联而成现在的电机系友通讯网。

一开始修光电入门课,拿下全班最高分,老师是赫赫有名的Leith教授,他是第一位用实验证明可以做出3D全息摄影的人,差一点拿诺贝尔奖,因为诺贝尔奖颁给了第一个提出全息摄影理论的人。他的境遇像极了吴健雄,实证出从未有过的理论,但是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认定。Leith教授要我和他做全息摄影的光学研究,他正在用这个技术投射战斗机的飞行仪表到飞行员的视窗,这样飞行员就可以同时观看敌情和仪表。可是我很犹豫,因为这是国防的机密技术,以我外国人的身份,无法参与太多。还好很快就找到一个做信息信号处理的导师,有了资助,那时没有互联网,必须经常晚上,甚至下雪天,还得到实验室做研究。感恩节时导师找他的研究生到他家吃饭,那是我第一次被邀请去美国人家里吃饭,有火鸡和各种烧烤食物。师母自己做饭,非常好吃。这改变了我以为美式饮食不是汉堡薯条便是炸鸡的刻板印象。我们也去过这里的中餐厅打打牙祭,以慰五脏庙的乡愁。这时的中餐厅,标准的摆设是刀叉而不是筷子,不像现在,在美国能用筷子是一个现代人的象征,多谢好莱坞的明星们在大屏幕上以能用筷子为时尚。筷子现在已是美国多元文化的一部分,几乎人人会用。

刚到密歇根大学,为了省钱,与室友轮流煮饭吃。到了期末考试前,忙得不可开交。听说大学本科生的宿舍,只要交一人的费用就可以一盘一盘地吃到饱,没有限量。真有这么好的事?我们几个便整天做计划写报告备考,不吃东西,到了5点多便杀去本科生宿舍大吃大喝。那食物真好,都是美式的牛肉猪排烤鸡之类的大餐,满满的一盘,连大个子老美都只能吃一盘。各式各样的饮料甜点随便你拿,吃完可以再去要一盘。因为一整天没吃东西,我们通常一人吃上三四盘,层层叠在桌上,然后抚着肚子瘫坐在那儿休息,过一会儿再去实验室工作。老美走过都侧目而视,奇怪这几个亚裔怎么是这副饿死鬼的吃相,还天天来!后来不好意思了,就不再去干这穷酸事。

1985年12月,我和内人在南加州的一个教堂结婚,很多在加州南南北北的大学同学都来参加,顺便聚一聚。之后我们便搬进密歇根大学的研究生家眷宿舍。我的对门住着一个波多黎各来的人,叫迈克尔,主修戏剧。他和他的同性伴侣是我见到的第一对同性恋。他人非常好,也很热心。经常闻到他煮东西非常香的味道,那是中式饮食从没有过的香味。我问他那是什么,为啥这么香。原来他在煮波多黎各人常吃的黑豆,那个香味来自月桂叶,一种西方人常用的香叶,他说一片叶子就要好几美元。他给我们一些黑豆尝尝,真的又香又好吃。我们也给他茶叶蛋,他把它放进黑豆中一起吃,也说非常好吃。同样的叶子,可是东西文化的不同,却产生出不同的味道。至今我常用月桂叶烹饪,可是从没那么香过,我也怀疑那是什么特别的叶子,因为三十年后我发现,我几块钱就可以买一包月桂叶,可从来没看见过一片叶子好几美元的。

这个年代中国大陆送了很多留学生来美深造,大都是J1签证,也就是学成之后必须归国。我有不少这样的同班好友,年纪都比我大。PG在“文革”时读北大,因父母皆为留美归国教授,被停学打入广西乡村做木工十多年,直到“文革”结束始得复学,现在已是两个小孩的父亲,全家都在密歇根大学。经常看到他们坐公交车去市场采买,大袋小袋地拎着走路回家,我就主动用我那二手车教他开车,变成了好朋友,经常一起吃饭。他的孩子还小,在读小学,一听到我们是台湾来的就充满了同情。

问他们为什么?原来他们在大陆上学时,老师说台湾的小孩都很可怜,只能吃香蕉皮,所以他们会发起捐款来拯救台湾的小孩。真的?我们在台湾上学时,台湾当局也说大陆的小孩很可怜,只能吃香蕉皮,所以经常会发起捐款来拯救大陆的小孩。真有意思,那究竟是谁吃掉香蕉肉了呢?有一次在湖边野餐,看到船翻了,还一起和PG划船去救人。ZJ就比较幸运了,他只上工厂做一年工便逢恢复高考,考上上海交大。他是上海人,后来我到了加州,还帮他介绍了来自上海的老乡,还成了他的太太呢!

暑假在修线性规划时,老友ML说这班上有个大陆来的同学非常厉害,每门课都是最高分,看我有无办法打败他。我们这个班的老师是数学系的,可厉害了,讲得深入浅出,非常好,用的书也是系上教授所写的知名教科书。他教得极好,令人聚精会神。以前数学都是自学的,第一次有数学老师教得这么令我着迷。有一次我问一个很基础的概念问题,因为课本有一个到处出现的很基本的名词,却在不同的时候有着不同的定义。几乎全班同学都对着我哈哈大笑。老师即时制止,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一个极好的问题,只有很少的人能够深入看到,并且能问这么既基础又精辟的问题。我很感动老师的评语,这也为我未来的求学注入无比的信心。期中考试非常难,总分160分,我考128分,次于我的正是那位人称非常厉害的同学,他考了90多分。老师说如果他自己来考也只能考80多分。我就这么打败了这位同学。

有一天到安娜堡的图书馆,看到一本美国人写的书,关于19世纪大批华工被高薪诱骗甚至贩卖至美建造铁道,从太平洋沿岸打通高耸的山脉群至美中西部。他们胼手胝足,以徒手和辛勤的劳动打造出美国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主要经济干道,在极度艰辛恶劣和死亡无数的情形下创造奇迹。可是当西太平洋铁道和东边的铁道交会,两列相向的火车迎面相向的时候,那张在中学历史课本上的历史纪念合照却只有领导和白人劳工,没有一张华人面孔!这些华工在铁道建造完后没有得到适当的照应,那时正值淘金热,不少华工去淘金,或是聚居在旧金山的一角,形成了现在的唐人街。这就是San Francisco中文的称呼是“旧金山”的原因。当时发生了不少排华事件,不少华人在白人暴动下冤死。有一次旧金山发生疫情,整个唐人街区域被封锁甚久不准进出。因为国力弱小,语言文化习俗和穿着都不相同,华工更是被当初的美国人看成卑贱的象征。曾经有国会议员在国会上说,纵使华人有灵魂也不值得去救。因此有了排华法案,华人是唯一不得成为美国公民的移民。这个法案直到二战时期,因为中美同为同盟国才得以废止。华人在美的历史比任何其他移民都艰辛。今天华人在美的突出地位不是一天形成的,而是先人胼手胝足、寸步寸土地耕耘开拓出来的。人要饮水思源。

我十个月便满足了硕士毕业资格,导师还帮我申请到一个校长奖学金,可有两年的资助从事我想做的任何研究。可是导师年事已高,且非专精研究的学者,我一直诚惶诚恐,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直到一天,在一个老师的研究室看到一本书,书名是《超大规模集成电路信号处理》,其封面画有一座吊桥,把VLSI(超大规模集成电路)和信号处理连在一起。这时VLSI正在蓬勃发展,这两个领域的连接正是目前科研的瓶颈,亟须突破,而我已钻研信号处理一阵子了,这正是我所要追求的。

于是我在1987年开始联系在这个前沿课题做研究的老师,并寻找研究机构的工作。很快,在霍姆德尔的贝尔实验室给了我一个工作,有不错的薪资。有一天我后来的导师Yao教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他正从事VLSI信号处理的研究,看到我的入学申请,希望我加入他的团队,并说UCLA给我一个系仅有一个名额的大学奖学金,那是当年申请入学的最高荣誉。我决定放弃去工业界的机会,来到UCLA。家人也都在洛杉矶附近,小儿也已出生,有个照料。于是内人与小儿便先飞去洛杉矶。

我那双门的二手老爷车装满了我们不多的家当。我独自从安娜堡开去洛杉矶,全程3600多公里,计划以三天的时间贯穿美国大陆。第一天,天还没亮,大概清早5点左右出发,沿着94号高速公路横穿密歇根州和一小段的印第安纳州。这两州的路旁几乎都是森林。过了芝加哥便是伊利诺伊州的大平原,两边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大都种植玉米。我追着前方的车子高速行驶,在这平原地区,大家都飞快地奔驰着。忽然后面追来了一辆警车,把我拦下。警察先生是一位黑人老兄,很不和善。他问我为什么超速,我据实以对,就这么跟着前面的车子跑,也没注意到车速,反正大家都一样快,没有超速的意图。他看看我的车牌说,密歇根州来的?你要去哪儿?我说我要去加利福尼亚州,我是学生,要去那里继续求学。他说我得付他现金。这就奇怪啊!你给我红单子我会想办法以后付钱,我身上就几块钱准备这三天的过路费用,哪儿有现金给他?也正奇怪哪儿有警察索取现金的,莫非要吃钱?我指着车里简易的家当说,我是个穷学生,这些是我所有的东西,我没有现金。他没办法,只好说,给我你的驾照抵押,不然你们这些外州的人不会付钱。可是我还得继续开车去加州,我如果给你我的驾照,我怎么再开去呢?那给我你的信用卡!可是我还没有信用卡呀?他最后不得已只好拿我密歇根大学的学生证当抵押,我心想这个送给你都没关系,就这样他放我走了。一路心情还是很不舒服,我又不是带头开快车,我只是那一堆车中殿后的。这老兄还想拿现金敲竹杠,真是倒霉。

继续一路西去,再过去便是艾奥瓦州,这是个丘陵起伏的美丽农业州。再下去是内布拉斯加州,我所经之处是高原,可以远眺天边那一望无际的草原,甚是辽阔壮观,四周不是成群的牛羊便是成群的马。这里的公路笔直向西,一点弯都没有。那时正是傍晚,太阳就在正前方,看不清路,躲都躲不掉。于是心生一计,就找大货柜卡车,跟在它后面来遮西面的太阳。反正这些卡车都开启了定速巡航,我也依样画葫芦,趁机休息休息。可是没有多久,因为不用集中精力开车,我开始恍惚打盹,得大叫或是唱歌来提神,再不行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到了晚上大概9点半才到预定的一个小镇,这里已过内布拉斯加州大半。如果不是那个警察,本来预计可以早点到这儿。这个小镇是专门供来往的司机休息的地方,都是汽车旅馆。可是这时几乎家家客满,终于找到一家有空房的,倒头便睡。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出发了,吃了剩下的干粮,一路再往西走。不多时来到了怀俄明州,这边都是巨大无比的山脉。俗话说山不转路转,意思是过不了大山,没关系,转上去又转下来不就过去了吗?可是老美是不吃这一套的,这里地广山高人烟稀少,那高速公路就这么直直地往上开去,有二三十度的上坡,也一样是直直地往下走,没有一丝转弯的地方。一开始我这二手老爷车还是呼啸直上,可是渐渐地就越来越慢,怎么踩油门都没用,喘着粗气像是老牛在挣扎。往后一看,一堆车在后面跟着,赶紧靠右线让它们呼啸而过,而我就跟着大货柜车慢慢地爬升。下山时,真的又是笔直而下,这时老爷车又神勇起来了,渐渐追过各式车辆。就这么一上一下地来到犹他州,这里还是山区,可是不再是巨大无比的山,而是崇山峻岭。所以这边的路便是山不转路转型的,蜿蜒而过。不多久,太阳还没下山就到了有名的盐湖城,决定在此住一晚。先去参观了著名的摩门教堂,那几个高耸笔直黄金做的尖塔正是摩门教堂的经典标志,听说世界各地的摩门教堂的设计都是一样的。

第三天一早,干粮早已吃完,找了一家麦当劳点了早餐,用英式松饼加蛋、香肠和奶酪组合成的早餐三明治,太好吃了,来美后从没出门吃过早餐,这成了我最喜欢的美式早餐。过了盐湖城便开始往西南方向下切去南加州。在犹他州和亚利桑那州交界处是有名的大峡谷,这里高速公路依傍着陡峭的山壁蜿蜒穿过,真是鬼斧神工、气势磅礴,不禁想要多看几眼。可是转弯甚多,只能半看半开地继续高速行驶。过了这一段便是内华达州一望无际的沙漠,这里唯一的景点便是拉斯维加斯这座举世闻名的赌城。在这里花了很少的钱便吃了一顿丰盛的自助餐。吃完了又上路,几个小时之后,翻过一座山,远远地就可以看到那蔚蓝平静的太平洋了。

我终于到了洛杉矶。 5z4EIOqqulLdb1r2p1JKKY0PSPrPpA5fWZXu+bJsWx500RKvPtiRuLRPriqt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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