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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源送她到医院。
这是家福利医院，已有近百年历史，路面已经斑驳，青苔爬满大理石，条件简陋，但因是福利医院，自是人流耸动，挤得水泄不通，护理人手不够，疲惫不堪，空气中便弥漫着夹杂着药水、鱼腥和泥土各种难以描述的味道，夹杂着各种呵斥和争吵声。
虽然皆是鱼贯而入的人，顾曼青却仍是小心翼翼躲着医生查房，见左右无人，才溜到病房。
顾曼青3岁的儿子孙昊正躺在病床间睡着，小小的脸只有她的巴掌大，青灰色，皱巴巴地挤成一团。
顾曼青一见儿子，不由牵动心肠，坐他身边，握着手，不断垂泪。
虽然她离婚时已有筹划，除了孙父不能动的那笔钱，也藏了一些私房钱在身边，她料定若娘家也不待见自己，自己能租间小小屋子，供养一双儿女。
只是她到底还是在温室里太久，不知这风雨欲来，外头钞票涨了多少，今儿能租十六铺一间房，明儿就只能到松江乡下找屋子。
而孙昊突如其来的病更是击垮了她。
那会儿孙昊脸色泛黄，开始呕吐，顾曼青原以为他是跟着她那阵子日子颠簸造成的，直到看他瘦成骷髅似的，她才慌了神。送到医院，竟是肾病。
顾曼青把孩子放在这福利医院，却也知道不是长久之计，这般不过是让孩子等死，故而千方百计将乔源带来，不过是想着对他这些有钱人来说活，该是乐意给些钱做慈善的。
当下，顾曼青提着面包，面有难堪地看着乔源，说道：“乔先生，我手头没有多少钱，只能把孩子放在这个医院。可孩子这病，到底是要动手术的……”
乔源还未说话，孙昊倒是醒了过来。
“小昊，这是妈早上从教会拿回来的蛋糕，你尝尝？”
孙昊已是饿了许久，嘴巴沾着蛋糕就是狼吞虎咽，可是猛吃了几口又干呕起来，骨矛请连忙伸出双手捧着，望着孙昊，眼睛里只流溢着怜爱和伤感。
顾曼青刚起身准备去浣手，就有护士拦着她的去路，横眉竖眼，“你儿子这病住着也是不行，外头还有很多人要住进来，你赶紧给搬走罢！”
顾曼青又是窘迫又是着急，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一颗颗掉落下来，哀求道：“能不能再宽限些时日……”
顾曼青背对着乔源，可她心说：她当着他面既表现出自己处境凄惨，而和孩子又这般堪怜，他这样在租界有身份的人，该有办法把昊仔转到租界医院，那才有动手术的可能。
果然，那护士骂得越凶；乔源在她身边，见对方疾言厉色，便脸色不豫地说道：“作为医者，你便是如此对待病人？”
护士白他一眼，“这位先生，你不知道外头兵荒马乱，有多少人要来这儿得到救治。这个孩子要的是手术，否则在这儿就是影响旁的病人！”
顾曼青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眼下分身乏术，若眼下的人是林婉春，她便可直言说出自己想法，但鉴于此人是乔源，他又问起孙父的财产，她便生了疑虑，只是眼泪汪汪地说：“汪先生，你能不能——”
乔源安慰她道：“放心，我刚刚已经电话租界医院，你收拾一下，过会儿我便让司机送小昊过去。”
此时此刻，干顾曼青还能与他说什么呢？只能表现出感激涕零。
乔源替顾曼青办妥了孙昊的转院，并预付了一年的费用。
顾曼青瞧着孙昊脸色好转，一颗心才放了下来，面对乔源，便做出早预想好的手足无措的样子，面红耳赤地说道：“乔先生，谢谢你。但我一时三刻该是还不了你钱……”
她想，作为一个绅士，他这时应该宽慰他夫人的好友，并且表示这些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过是他对友人的资助。
虽然她可耻地利用了一个男士对弱女子的同情，可他既是自己好友的丈夫，自也不好意思说出逾越的话来。
未料乔源就在那人流肆虐的医院，瞧着顾曼青，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还不了钱，那不如做我情人？”
乔源穿着高档裁衣店的西装，仿佛上流人士，可是嘴里说出龌龊的话来，仿佛成了路上摇着小刀子的地痞无赖。
顾曼青一下炸红了脸。她虽不甚了解乔源，但想着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在外有些花头，可是对自己这种可怜处境的女人，也只会恰当展现他们的善心，不会当面就提出这种龌龊的要求来。
顾曼青当下只能装着糊涂，说道：“乔先生真会开玩笑。”
乔源却板起面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在开玩笑？”
顾曼青心里一震，一时却是进退两难，可是她心里仍生着疑虑：她不年轻了，容貌现在也定是憔悴极了，尤其是眼下的场景，绝不会是让个男人会色欲熏心说出这般话来。难道他还在试探？这个男人要什么，会不会是孙父手里那几份地契？
顾曼青一时举棋不定，不知如何应付，当下眼睛里滚着泪水，那样子可怜极了。
“不要摆出那样楚楚可怜的面孔。你可知道百乐门的小姐跟我要钱的时候，摆出的样子可比你着人疼多了。”乔源继续恶语相向。
顾曼青有些愤愤然地想：林婉春她爹到底把她嫁给了什么人？
乔源打量着她，见她右手不住抚摸空荡荡地左手指，一张脸上交缠着悲痛、羞愤各种情绪，而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回答。
顾曼青脑子里已经转过好些个念头，她可以义正言辞拒绝乔源，或者让他对自己羞辱道歉，可她却知哪怕自己可以动用孙父的钱财，也绝无乔源的门路可以让孙昊住在这家英国人的医院——那只有当界名流方可住进来——昊仔的病，是当真在此一举。
当下，顾曼青下了决心，扬起下颚，不骄不躁地说道：“乔先生，我已经二十五岁了，还生育了两个孩子，若我要去百乐门，必然是门可罗雀的。乔先生拿我和她们比，曼青就当乔先生是在赞扬我了。”
乔源没想到顾曼青竟会是这样的反应，倒是意外抬起了左眉，轻声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