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曼青在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眼见人来人往,对自己侧目而视,她不由窘迫,只能拢了纱巾,跟个圆规似地戳在门口。
那管家不多时又回来了,将那铁门的小门洞拉开一小角。
“太太认得我的罢?”顾曼青满脸殷切。
不料那管家满脸嫌恶,啐了一口道:“呸!什么玩意儿!太太根本不认识什么顾曼青!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穷亲戚,竟敢骗老子头上了!”
“砰”地一声,那门洞一下堵上。
顾曼青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结果,竟是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思愣片刻心道:难道自己家落魄了,林婉春便也看不上自己了?还是当年她受了母亲奚落,其实早已经怀恨在心?
她实不相信自己地婉春姐姐也是这般人,只是事实摆在面前,她不由心灰意冷。
顾曼青等了一会儿,只能心灰意冷离去,浑然没有注意身后铁门打开,一辆劳斯莱斯开出。
之后那些日子,顾曼青自也是到处寻工,但她自中学毕了业便成婚,过了六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如今寻工也只会老老实实说自己有个孩子要照顾,怕是坐不了长班,如此一来,更是寻不到雇主。
而顾曼青娘家和那些嫂嫂婶子,见她不允嫁人,竟是要长耗在这顾家,便一个个更没了好脸色,原本还能装着客气让她寻个好人家,如今都是板了面孔,他们娘叁拿出伙食费来,方能在这顾家暂住下去。
这日,顾曼青当真是熬不下去,便抱了孙美去教会,想着能听完教义分享,能拿些免费面包。
彼时她着一袭蓝色长裙,虽是素净,然而衬托出她盈盈不足一握的细腰,两条玉藕般的手臂,拢在白纱下,薄施粉黛,在人群中仍极为显眼。
顾曼青正在席中,倒是有个男人坐她身畔,突然开口:“你是曼青?”
顾曼青侧过头看他,只他油头、两撇胡子,相貌英俊,却带着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倒正是乔源,她不自然地点头,说道:“先生认识我?”
“我是婉春的丈夫。”
顾曼青一怔,“您是乔源先生?”
乔源微笑道:“是。孙先生还好吗?”
顾曼青垂下头,“父亲已经过世了。”
乔源吃了一惊,“这是何时的事,我竟不知?”
顾曼青叹口气,“也有一年多了。肝癌过的世。”
乔源点头,“难怪近来联系银行事务,都不见孙先生出面。那你先生呢,可还好?”
顾曼青勉力笑笑,“我与孙民已经离婚了。”
乔源“哦”了一声,表情极为同情。
顾曼青便也不再与他说话,只做着祈祷,好不容易熬到教会活动结束,便赶紧去拿面包,还是怕人瞧着,袋子里放一份,衣服里藏两份。
“妈妈——”
孙美见顾曼青如此行径,不由大惑不解,便唤了她一声,却被顾曼青一把捂住嘴巴,只是她到底第一次做贼,难免手忙脚乱,这一激动,袋子里的面包便落在地上。
“小心!”
顾曼青慌里慌张地回过头,方才发觉自己的小偷行径已经落在乔源眼里。
乔源看着顾曼青,似笑非笑。
顾曼青脸上一红,赶紧拽着孙美逃了出来。
乔源却追上了她:“顾小姐,你现在生活过得困难?”
顾曼青无奈垂首,自己这般落拓行径,若不是逼到山穷水尽,又何至于此。
“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顾曼青仰头望他。
离婚这些日子,她带着儿女,日子艰难,儿子一病,几乎扼了她的半条命,被乔源一问,顾曼青只觉窘迫,也忍不住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滚落下来,几乎要把这不幸倾囊而出。
乔源看着顾曼青这般伤心,叹了口气,递上手绢。
顾曼青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提着面包,没空不出手去接手帕,姿势不免狼狈。
乔源倒是微微一笑,极为绅士地替她轻轻擦去面颊上的鼻涕泪水,那帕子有顾曼青最喜欢的玉兰的香气。
“你是婉春的好友。她说过要我照拂她的朋友的。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找我。”他将手帕放在顾曼青的手提袋里,与她展颜一笑,宛若冬日暖阳,“我也算得你的朋友。”
顾曼青一怔,只觉得这话很是不对,若林婉春当真这般顾着自个儿,为何自己那日寻她她却避而不见?难道当日真有误会不成?
“婉春姐姐还好么?”顾曼青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问。
乔源乌黑的瞳孔里有一丝微光掠过,而他却依旧在笑,“她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自然是不错的。从今日情况来,你似乎有些困难,有什么要帮忙的?”
顾曼青怔神,望向那张陌生却带着善意的面孔,心里的念头滚了数遍,终于开口:“我……我儿子在医院里,你能不能帮我?”
乔源是坐着有司机的私家车的。
顾曼青所认得车子不多,却也知这辆是劳斯莱斯,那时在酒局来来往往的大佬往往都有一辆,不意他竟有一辆。
一路上,皆是沉默。
顾曼青扭头望向窗外,自也是想着自个儿心事。
路上拥堵。
乔源拿了根雪茄,似很有绅士派头地问:“不介意?”
顾曼青一怔,慌忙摇了摇头。
乔源便笑着,点了雪茄,嘴角带着笑看着她,“为什么和孙民离婚了呢?”
“他……赌。”顾曼青咬着牙,似觉得赧然来,几乎是在齿缝里挤出这话来。
“孙民虽然败了老爷子的家业,可还是有些家底的。”他竟是十分熟稔。
顾曼青心头儿一跳,没想着这事她瞒着家人,就连母亲也没道出,不料竟会被个陌生人看穿。
当下,顾曼青咬着唇,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说道:“可是离婚时他说他已经破产,不让我一起背着债务已是对我和孩子的仁慈,这半年多来更是一分钱也勿给的。”
乔源似是被她愚蠢的样子逗笑了,“他这般说,你便这般信?也不找律师与他打这官司?”
听得乔源这般说,顾曼青眼里蒙着水雾,“乔先生,我不过读了几年书,高中毕业就结婚,不过是个无知妇孺罢了,离婚时孙民和我说他已经破产,只留下一堆子赌债,我就不知道怎么跟他要钱……也没人肯帮我打官司,我更付不起律师费……”
顾曼青说着便又要落泪,又似怕泪水沾在价值不菲的皮垫上,立刻拿起他的帕子,呜咽了两声,才小心翼翼收起来。
乔源便不再问,顾曼青也不知他是信了还是如何,但想着自己也该是应付过去了,她虽一点儿也不想沾染这人,但到了此时,也是骑虎难下,当下只能顺水推舟,与他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