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作为生物界中的一员,具有一种普遍且不可避免的特点,即“被”带到这个世界上。在我们踏上这片土地之前,没有人征求过我们的意愿,至少在我们能感知的范围内,我们似乎无法对自己的出生做出任何选择。诸如“是否选择出生”或“选择在哪里出生”等这样的问题,对我们而言,都是无从选择的。同样,另一个我们无法抉择的终点便是死亡。出生的迷茫与死亡的必然,或许是世间所有人唯一平等经历的两件事情了。
然而,正是这两个我们无力决定的时刻,使得人生显得更加悬空与不确定。由此,我们的人生便蕴含了一种偶然性与宿命性的意味。这恰恰是因为人生的起点和终点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我们既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将去何处。而中间这段看似光明的旅程,反而成了束缚我们的囚笼。在这里,并不是光明驱散了黑暗,反而是黑暗“点亮”了光明,使得我们的人生显得如此矛盾和迷惘。
对于这种自由却迷茫的无力感,佛教有一个专门的词汇——无明。当然,在这里使用的“无明”并非其严格意义上的佛教概念,而只是作为一种象征性的比喻。人生在世,自从我们拥有意识以来,就面对着纷繁复杂的万物——山川河流、动物植物,以及不断发展的人类文明。我们无法从宏观的角度去面对整个人类历史,只能通过个人的经历去感知和理解眼前的一切。因此,无论是古代的先民还是今天的我们,无论面对的是前文明的时代还是高度发展的文明时代,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始终是现成的世界,而非一个连续不断、变化发展的过程。
然而,与其他生物相比,人类拥有一个显著的特点:我们会“反思”。这种反思的能力体现在人类行为的方方面面,尤其是我们善于对各种现象进行发问,对任何事物都会追问一个“为什么”。这个问题可以小到日常生活的琐碎事务,也可以大到追问宇宙的本质与人类文明的起源。正是这种不断追问的精神,使得人类能够不断进步,不断探索未知的世界。相比之下,动物则缺乏这种反思的能力。它们更多的是适应眼前的环境,随着环境的变化而调整自己的行为。虽然动物也具有一定的学习能力和对外在环境的适应性,但它们无法像人类那样深入地思考和反思,无法去探索和理解世界的本质和规律。这种“反思”的能力,使得人类在面对现实的世界时,能够不仅仅停留在表面的感知和理解上,而且能够进一步深入挖掘万事万物现象背后的本质和规律,这也正是人类能够不断进步和发展的关键所在。通过反思和追问,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世界,更好地应对生活中的挑战和问题。
◇ 米勒 素描作品
>>>每当想到生、死两端的黑暗,往往让人更加茫然无力,每个人虽然有不同的人生,但人生的意义究竟指向何处呢?
因此,人生虽然充满了偶然性和宿命性,但正是这种无法选择的出生和死亡,以及中间的这段看似光明的旅程,恰恰构成了我们独特而复杂的人生。而人类的反思能力,则使得我们能够在面对现实的世界时,保持一种深入探索和不断追问的精神。这种精神将推动我们不断进步和发展,去探寻和理解这个世界的奥秘。同时,这种反思能力也让我们意识到,尽管人生充满了未知和变数,但我们依然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选择,去影响和塑造我们的人生。虽然出生的起点和死亡的终点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但在这两点之间的人生旅程,却是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选择来丰富和充实的。我们可以通过学习、成长、探索和创新,去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会逐渐认识到,人生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追求物质的满足和享受,更在于我们如何面对和应对生活中的挑战和问题,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和选择去影响和改变世界。而这种改变和影响,也许正是我们人生旅程中最宝贵的财富和成果。因此,尽管人生充满了未知和变数,但我们依然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和选择,去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人生奇迹。
人,不知为何、如何,就这样来到了这个世界。这种突如其来的出现,充满了偶然性与茫然性,让人不知所措。这种状态,被海德格尔深刻地描述为“被抛”——仿佛我们在某一刹那,被无端地抛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必须在这个环境中摸索、求生。想象一个人突然被置于一个未知之地,四周全是陌生的风景和声音,那种无助与茫然,恰如我们初来这个世界时的感受。但与其他生物不同的是,人类拥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反思。当我们从最初的混乱与恐惧中逐渐冷静下来,开始审视四周,我们会发现,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唯有“变化”本身是不变的。这就是世事无常,唯有无常是常。
◇ 约翰·威廉·格维得《反思》
>>>当我们看到朝阳透过窗户洒到我们的身上,人生的茫然无力,是否会有暂时消融之感呢?这一刻或许就可以窥见人生的意义。
面对这样的现实,人们不禁开始深入反思:我们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个世界,以及其中的万事万物,它们的存在有何意义?如果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那么这个世界是否真的有必要存在?但事实是,这个世界确实存在,我们也确实身处其中。这让人不禁想起维特根斯坦的那句感叹,真正令人震惊的,不是这个世界如何运转,而是它竟然存在。再进一步,当我们认识到万物的暂时性,那么所谓的“道德”又有何意义?在一个终将消逝的世界里,道德准则是否只是人类自我安慰的产物?或者,它真的有一种超越时空的价值吗?这些问题,或许没有绝对的答案,但它们促使我们不断地思考、探索,寻找生命与存在的真谛。于是,人们开始积极地探寻人生开端之前与结束之后这两段“黑暗”地带的光明。这种探寻,并非徒劳无功的幻想,而是人类对于生命本质和意义的深刻追求。其结果则展现为不同的文明形式,彰显了人类对未知的不懈探索和对生命真谛的渴望。
在儒家文化中,我们能看到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态度。儒家学者们认为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即对于宇宙世间万物之外的世界,我们无须过多探讨,因为那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围。他们主张,只要把人生这一段时光过得充实、有意义并尽人事即可。在儒家看来,人事不尽则不可以言命,人生的意义在于我们如何度过这一生,而非纠结于生命起源和终结的奥秘。因此,儒家立足于将人生这一小段“光明”过得淋漓尽致,追求内心的满足与道德的完善。他们认为,无愧于自己的“良知”就是人活着的根据,是人生的最高准则。
与儒家不同,道教则追求长生不老,他们试图从人类发展的整体角度去审视人生的意义。道教的世界观体现在其修行上,就是追求与道合一,与天地同寿。他们相信,只有通过与宇宙的和谐共存,才能找到人生的终极根据,从而破除人生两端以外的黑暗。道教在后期受到佛教的影响而发展出“内丹学”,虽然改变了长生的方式,但其核心内涵——追求生命的永恒与超越——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 爱德华·蒙克《呐喊》
>>>在你孤独无助的时候,就像一个突然被丢弃在陌生之地的失声者,无论如何呐喊,也无法触动周围来来往往的过客。
◇ 阎立本《孔子弟子像》
>>>儒家重现世而不重来生,无愧于“良知”就是有意义的人生。
佛教则是站在另一个角度来审视这个世界和人生。他们从破无常的角度出发,对生命的短暂与无常有着深刻的认识。虽然佛教发展到后期派别众多,但各派对于无常的肯定是大致相同的。佛教恰恰是站在人生的两端以外来审视人生,他们试图在生活的当下破除人生两端之外的黑暗。他们以“空”为指导思想,在虚无中看到“有”,在有中又体味“无”,以此来破掉无明,达到彻底的光明状态。当然,佛教的修习次第与破掉无明的过程与方法绝非简单的描述所能涵盖,各派别虽然有不同的方法,但最终都试图达到最为究竟的解脱。
在西方哲学中,对于人生开始之前与结束之后这两段“黑暗”的探寻,则体现为对“存在”的探索与思考。西方哲学从古希腊开始,就一直在探讨存在的本质和意义。他们试图通过理性思考和逻辑推理,来揭示存在的奥秘和人生的真谛。无论是柏拉图的理念世界,还是亚里士多德的实体论,抑或康德的先验哲学和黑格尔的辩证法,都是对存在进行深刻反思和探讨的产物。
◇ 清宫廷画家丁观鹏《释道人物画》
>>>道教立足于现实人生而超然,从自己的身体出发而破除生、死两端的黑暗。
◇ 南宋明州佛画《阿弥陀如来接引图》
>>>呼唤“阿弥陀佛”,其实是在呼唤本真的不生不灭的自我。
总的来说,人们对于人生开端之前与结束之后这两段“黑暗”地带的探寻,体现了人类对生命本质和意义的深刻追求。不同的文明形式和文化传统,都在以各自独特的方式回应这一追求。无论是儒家的“尽人事”、道教的“长生不老”、佛教的“破无常”,还是西方哲学对“存在”的探索,都是人类试图揭开生命奥秘、寻找人生真谛的重要尝试。这些尝试不仅丰富了人类的文化宝库,也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理解和把握生命本质的视角和方法。同时,这种探寻也反映了人类对未知的渴望和对自由的追求。人类总是试图超越自身的局限,去探索更广阔的领域和更深层次的真理。正是这种不懈的追求和勇敢的探索精神,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步和发展。因此,我们应该珍视这种探寻精神,继续前行在追求真理和光明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