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霍森费尔德遇到了一个深爱的女人之后,他终于有了展望未来,制订人生计划的想法,那个女人就是安娜玛丽·克鲁马赫尔。安娜玛丽对他来说可不仅仅是一次短暂的邂逅。1918年8月8日,霍森费尔德在黑森州维岑豪森的一所前殖民地学校
里举行的漂鸟运动会议上第一次见到了她。安娜玛丽后来半开玩笑地告诉儿子德特勒夫,他的父亲霍森费尔德一开始就表现出了质朴、忠诚的性格;他也很有冒险精神,总是喜欢讲笑话,大概也是为了取悦团体中的女孩。有一天晚上,他非常严肃地开始向安娜玛丽讲述了一战时罗马尼亚的战争,讲述他参与的战役和伤势情况,这给她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约1918年,霍森费尔德身着漂鸟运动的典型服装——席勒领上衣和短裤
于是这个有着一头黑发和健美身材的未来教师深深地吸引了她,远甚于漂鸟运动团体中其他试图讨她欢心的年轻人。两人间唯一的分歧是安娜玛丽不认可霍森费尔德的民族主义态度。
1898年4月6日,安娜玛丽出生在柏林的维尔默斯多夫镇。她在沃普斯韦德的村庄长大,这个小镇在不来梅附近,那里有非常浓厚的艺术氛围。安娜玛丽有一个小她一岁的妹妹格特鲁德,两人一起经历了漂鸟运动中自由思想的思潮。她的父亲是画家兼作家卡尔·克鲁马赫尔,卡尔·克鲁马赫尔来自一个新教牧师家庭,是沃普斯韦德画家圈子里的一员,他有很多画家朋友,如奥托·莫德松、弗里茨·奥弗贝克、弗里茨·马肯森、海因里希·福格勒和汉斯·恩德。在世纪之交凭借他们的作品使这片土地闻名德国。最初是画家卡尔·芬嫩劝说卡尔·克鲁马赫尔从柏林搬来维尔默斯多夫,因为卡尔·克鲁马赫尔身为艺术和戏剧评论家,在首都难以谋生。海因里希·沃格勒为他安排了一间公寓。此后克鲁马赫尔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绘画上。他的印象派画作很是畅销,也和大多数艺术家保持了友好亲密的关系,他们经常互相帮助,也一起过节。
他的一位艺术家朋友奥托·莫德松在第一任妻子去世后,与同为画家的葆拉·贝克尔结婚,二人一起去了巴黎数月,克鲁马赫尔夫妇于是便承担起了照顾莫德松的女儿埃尔斯贝特的任务。安娜玛丽和埃尔斯贝特同龄,也在同一个班级上课。
克鲁马赫尔一家在沃普斯韦德一共搬过三次家,最后在一个大农场定居下来。安娜玛丽发现那里简直就是天堂,她后来也这样说:“这片广阔的地方,我们可以自由地做任何我们喜欢的事情。这里除了我们的卧室外,还包括大厅、院子、花园、草地和小树林……有时我推着我的娃娃车穿过狭窄的暗土花园小路,地上的泥土是深褐色的。我经过香味浓郁的茉莉花丛,来到马褂木树下,那挂满树梢一簇簇沉重的金黄色花朵甚至会垂到地面上。”在那些日子里,许多客人在她父母的房子里进进出出。“……年轻、热情的艺术家,他们演奏音乐、绘画、高谈阔论,并出言感谢我父母的好客。”当沃普斯韦德的画家们聚集在她家画画时,家里的大走廊就成了工作室;如果有时外面在下雨或是太冷了,这个走廊就成了打网球的地方。
过了一段时间,葆拉·贝克尔从巴黎度蜜月回来了,她鼓励安娜玛丽和埃尔斯贝特陪她去拜访一位老妇人,老妇人那张毁容的脸让孩子们对她又惊恐又害怕,认为她是个丑陋且邪恶的女人。女孩们很不情愿,但葆拉劝说她们一起去。“在简陋的住所里,迎接我们的是刺鼻的泥炭烟。我的心中一方面充满了恐惧,另一方面又充斥着孩子般的好奇心。我在一旁听着她们在壁炉旁的谈话。葆拉正用沃普斯韦德方言与老妇人交谈。我惊讶地看到,这个可怜的老妇人收起了自己内心的拘谨,向对面富有同情心的听众透露了她心中的苦闷。……葆拉·贝克尔这位伟大的女性和艺术家的脸庞因善良而变得美丽、深情,至今仍然让我难以忘怀。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因为几个星期之后葆拉便离世了。
安娜玛丽曾接触过许多了不起的艺术家,比如克拉拉·里尔克·韦斯特霍夫和海因里希·福格勒。福格勒曾创立了一所社会主义公社,名为巴肯霍夫。巴肯霍夫吸引了许多想要尝试新的艺术形式并在一起共同生活的志同道合者。葆拉去世后,奥托·莫德松搬到了邻近的费舍尔胡德镇,并与路易丝·布雷林结婚。克鲁马赫尔家的孩子们去那里看望过他,并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
安娜玛丽拥有天籁般的女高音歌喉,为此她也接受了歌唱训练。在松德斯豪森的一所私立学校学习英语和法语后,安娜玛丽又继续在不来梅学习社会教育学。她不仅专心学习专业知识,同时也对艺术和文学很感兴趣。她的妹妹格特鲁德也很有音乐天赋,会弹钢琴,画也画得很好,并且同时擅长制作手工。卡尔·克鲁马赫尔和他的妻子安娜(父姓布罗德科布)一直关心对孩子的培养,确保她们可以接受优质的教育,并给她们足够的自由来发展自己的能力。只要有机会,姐妹俩就会单独或与漂鸟运动团体一起去德国各地游览旅行。
在第一次见面后不久,安娜玛丽和霍森费尔德就对彼此产生了极大的好感,这份情愫使两人渐渐忘却了他们对漂鸟运动所持的不同观念。但是始终他们来自完全不同的世界:安娜玛丽属于新青年运动的进步派,具有国际视野。受到和平主义者和作家贝尔塔·冯·祖特纳的影响,她坚决反对战争。而霍森费尔德则把自己定义为漂鸟运动中民族主义的成员,但他同时反对民族主义中的反犹太观点。抛除理念上的差距,他们俩还有许多的共同爱好:比如他们对艺术、文学和音乐很感兴趣,尤其是热衷户外活动。他们的小女儿乌塔·霍森费尔德是一名心理学家,她在2005年的一次演讲中提到,母亲的和平主义观念深深地吸引了父亲。“我母亲与这个自由的德国人、这个左翼的漂鸟运动拥趸简直心灵相通,他们两个人能够给对方许多建议,进行心灵上的沟通,一遍又一遍。我认为对我父亲来说,母亲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
1920年,举办婚礼后的安娜玛丽和霍森费尔德
霍森费尔德之前接触过许多其他女性,但一直无法寻觅到那个将携手与他度过一生的人。他向一位朋友坦言,自己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完全动心。霍森费尔德与别人相处时并不总是遵循教会的规则:“就我们的天主教会而言,我仍然完全相信它的价值,但在许多事情上,我允许自己有自己的意见。我一般会按照这样的原则做事:相信上帝,但不相信教义。”在另一篇文章中,他更直接地写出了他的想法:“假如我脑海中有坚定的想法,而且我内心的准则也证明我是正确的话,我认为没有必要遵循教会的条律。”
与安娜玛丽相识后,霍森费尔德很快就确信自己找到了最正确的那个人。很快,安娜玛丽也放下了她的沉默与矜持。经过六个月的相互了解后,他们订婚了。他们起初都在犹豫是否将婚姻的计划告知父母,因为他们知道缔结一桩婚姻要经历多少困难。霍森费尔德的父母开始时认为安娜玛丽是资产阶级家庭的女儿,不适合成为未来乡村学校教师的妻子。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反对儿子与一位新教徒成婚。
1919年秋天,他们互相表白了结婚的心迹。在按照霍森费尔德的愿望在天主教堂举行婚礼之前,夫妻俩必须做出一些妥协。牧师希望新娘在未来能与丈夫塑造一个天主教的家庭环境,按照天主教的教义抚养孩子。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容易的抉择,但安娜玛丽最终还是同意了,并且皈依了天主教信仰。霍森费尔德当时在学校里教授天主教课程,但他同时又与一名新教徒结婚,这让他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感到担忧的还有安娜玛丽的父母,他们未来的女婿真的有能力养活一个家庭吗?在战后的最初几年里,德国全境都捉襟见肘,一位年轻教师的工资往往只够一个人生活。
1920年5月23日,安娜玛丽和霍森费尔德在不来梅的圣约翰尼斯天主教堂举行了婚礼。新娘为爱做出让步之后,他们又挡开了所有对他们走入婚姻的疑虑和反对,最终走入婚姻的殿堂。两人在婚后恩爱非常。尽管物质上并不十分宽裕,但他们是一对幸福的新婚夫妇。
很快,这两个家庭也变得亲上加亲。安娜玛丽的妹妹格特鲁德与霍森费尔德的哥哥马丁·霍森费尔德相爱了,两人也在不来梅的圣约翰尼斯教堂举办仪式。他们两人在1921年安娜玛丽和霍森费尔德的长子赫尔穆特·霍森费尔德的洗礼仪式中担任孩子的教父教母。
霍森费尔德对克鲁马赫尔家族中一贯的宽容开放的气氛印象深刻。卡尔·克鲁马赫尔的哥哥奥托是一位自然科学家,在与他的交谈中,霍森费尔德注意到他与自己的政治观点存在一些差异:“他是共济会成员,也是社会民主党人,这意味着他持有一种超民族性的观点,同时他也拒绝与宗教教会扯上什么联系。这与我的民族性世界观存在差异,但我还是对他的部分观点给予赞许。”虽然两人观念不同,但奥托也没有做出任何想要影响他的尝试。“这也是与他的谈话如此愉快的原因。如果一个人遇到自己观点的对立面,那么他也需要尊重对方的想法,这样沟通才能顺畅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