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城推来退婚协议书时,林黛玉正倚在飘窗上绣帕子。白玉似的指尖捏着银针,一丛墨竹在素绢上舒展筋骨,针尖在晨光里晃成细碎的星子。
“林小姐,我们顾家需要的是能撑得起门面的主母。”西装革履的男人将钢笔搁在檀木桌上,金属笔帽磕出清脆声响,“而不是走三步咳口血的病秧子。”
绣绷上的墨竹忽然斜生出一截断枝,黛玉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窗棂上,叮咚声似大观园檐角风铃。她望着顾明城领口那抹胭脂印——半小时前在停车场,她亲眼见着那位新晋影后苏婉柔将口红蹭上他的白衬衫。
“顾先生说得在理。”黛玉慢条斯理咬断丝线,帕角洇开一点朱砂似的血珠,“只是这退婚的由头,到底是嫌我体弱,还是急着给苏小姐挪位置?”
落地窗外突然传来引擎轰鸣声,苏婉柔踩着十厘米红底高跟鞋闯进来,香奈儿五号的浓香惊散了黛玉案头的药香。那朵人间富贵花将铂金包往茶几上一甩,镶满碎钻的指甲几乎戳到黛玉鼻尖:“林小姐,强扭的瓜不甜。”
黛玉垂眸轻笑,腕间玉镯映着苏婉柔精心打理的美甲,像青苔攀上淬毒的玫瑰。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肩胛在真丝睡裙下振翅欲飞,咳得眼尾都泛起桃花色。顾明城皱眉后退半步,苏婉柔得意地扬起下巴。
“苏小姐可知,这世上有种花叫六月雪?”黛玉忽然止了咳声,从绣篮里拈起一朵绢制的白海棠,“开时轰轰烈烈,败时连个囫囵瓣儿都留不住。”
苏婉柔脸色骤变,正要发作,却见黛玉已起身走向琴房。月白色裙裾扫过波斯地毯上散落的玫瑰花瓣,像刀刃划开绸缎。等她捧着鎏金匣子回来时,顾明城正在接电话,眉心拧成川字:“爷爷病危?”
“顾老先生上月与我下棋时,还说要看着我穿婚纱。”黛玉将匣中泛黄的信笺轻轻推过去,“这是老爷子亲笔写的婚约,顾先生若要撕,记得撕整齐些。”
苏婉柔突然抢过信笺就要撕,黛玉却不拦,只悠悠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话音未落,苏婉柔突然尖叫着甩开信纸——纸页间簌簌落下干枯的茉莉,每片花瓣都爬满细小的红蜘蛛。
“你!”顾明城慌忙去拍未婚妻的手,黛玉倚着博古架轻笑。那日她在花园收集晨露煎药,正巧看见苏婉柔往顾老爷子茶里加东西。这些噬香蛛在茉莉花里养了三天,就等着今日这场戏。
苏婉柔哭喊着要叫救护车,黛玉却端起药盏抿了一口。黑褐药汁倒映着水晶吊灯,将她眸中寒光淬成琥珀色。两个月前她在这具身体里醒来时,原主正因为撞破这对鸳鸯私会而心脏病发。如今这副身子虽弱,可大观园里练就的七窍玲珑心,最擅以柔克刚。
“顾先生不妨查查苏小姐瑞士账户。”黛玉突然将手机屏幕转向他们,监控画面里苏婉柔正往顾老爷子轮椅扶手上涂着什么,“上个月老爷子突然中风,当真只是意外?”
顾明城脸色瞬间惨白,苏婉柔的哭声戛然而止。黛玉抚摸着匣中那封真正的遗嘱——顾老爷子早将集团30%股份转给她,条件是必须与顾家继承人成婚。昨夜她故意让律师放出假消息,果然逼得这对野鸳鸯自乱阵脚。
“对了,方才苏小姐碰到的是噬香蛛。”黛玉忽然歪头一笑,病恹恹的模样竟显出几分娇憨,“这种小虫最爱钻戒托里的胶水,苏小姐手上那枚五克拉粉钻,怕是戴不到明天日出呢。”
苏婉柔触电般去摘戒指,却见戒圈内侧的铂金已经开始发黑。黛玉低头继续绣那方帕子,墨竹枝头多出一只振翅的蝉。当年王熙凤怎么用一局相思套弄死贾瑞,她如今便怎么用一匣茉莉花葬送这对痴男怨女。
顾明城突然抓住她绣到一半的帕子:“林黛玉你算计我?”
黛玉轻轻抽回丝绢,银针在指尖转出冷光:“顾先生,算计人的从来都是贪心鬼。”她指向窗外暴雨中摇曳的芭蕉,“就像这叶子总以为能承住整片天的雨,却不知最先折断的,永远是伸得太长的枝。”
警笛声由远及近,苏婉柔瘫坐在地毯上,精心卷的发梢沾着枯茉莉。黛玉将遗嘱复印件轻轻放在顾明城颤抖的手心:“顾氏集团法定继承人变更通知,应当比退婚协议书更合顾先生心意。”
当警察给苏婉柔戴上手铐时,黛玉正倚在窗边哼《葬花吟》。雨幕中的顾宅像浸在水墨里的工笔画,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裂了一道细纹——这是原主留下的最后执念。黛玉抚过那道裂痕,将褪色的绢花别在鬓边。
顾明城追到回廊时,黛玉已经撑着二十四骨油纸伞走进雨里。药香混着茉莉残香萦绕在空荡荡的大厅,那方绣着墨竹的帕子静静躺在茶几上,竹叶间藏着极小的楷书: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雨点砸在伞面上,黛玉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轻笑。上辈子她为还泪而来,这辈子倒要看看,这豪门恩怨里究竟能浇灌出怎样带血的花。远处传来顾明城撕心裂肺的喊声,她指尖拂过心脏位置——那里埋着的心脏起搏器,正在胸腔里跳动成催命的更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