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始的真理现象既非传统认识论中“知”与“物”的符合,亦非“物”的被揭示性,而是此在的揭示着的展开性。世界之内的物随着世界之中的此在的展开而被揭示。物之被揭示与此在之进行揭示,共属此在的展开性。此在向来已经展开,总是已经有所揭示。并非此在和物首先分别孤零零地各自存在,后来在各种机缘巧合中才相遇。展开性意味着此在的“开启性” [1] ,意味着此在并非自身锁闭着的单子或“遗世独立”的主体。一旦把此在与物表象地理解为“主体”与“客体”,展开性这种源始的“真理”现象就分崩离析了,真理问题就成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问题。如果将真理问题保持为此在之展开性的问题,从而使得此在之展开性不是单纯的主体性问题,而是成为主体与客体“之间”的问题,如果说“此在就是这个‘之间’的存在”,那么这种说法“确实会离现象上的内容更近一些” [2] 。然而,只要对“之间”的理解是从现成存在者方面而来的理解,就仍然离题甚远。墙上的画挂歪了,我们需要一个现象学的“转身”来看到其中源初的真理之现象。
现象学的“转身”在这里首先是把眼光从现成存在者那里“转回”到此在自身的生存现象上来。既然此在并非站在现成存在者对面的一个现成的主体,那么这里的转身就不是主体从一个对象转到另一个对象——不是转向另一个对象,也不是转回到作为对象的主体,也不是转向作为对象的主客关系——而是从主体-客体这一对象性理解转回到此在源初的生存性理解。
然而,这还是就着对象性的理解来说,只要这一转身还是首先依着对现成存在者的理解来进行,那么更彻底的转身就意味着从这种“转身”中转身。现象学的转身根本上要求的不是把眼光从现成存在者转向此在,而是从这种“从现成存在者到此在”的事后追溯转回到“从此在到现成存在者”的源初发生。
这一转身意味着现象学的眼光是一种“整体眼光”,让事情在其自身的整体结构中显示自身。此在的整体结构在形式上表达为“在-世界-之中-存在”,这一结果包含三个要素:“在之中-存在”,“世界”,以及在世界之中存在的那个存在者,即此在自身。这三个要素构成此在“在世”的整体结构,“摆出这些情状要素中的任何一项,都意味着同时摆出了其他各项,就是说:任何时候都是对整体现象的一种看” [3] 。在《存在与时间》的具体分析中,海德格尔还特别在对三个要素分别进行分析之前,先行刻画了“在之中-存在”,前面提到此在与非此在式的存在者之间的“原则性区分”正是在这一先行刻画中提出的。 [4] 对于这一先行的刻画,海德格尔在正式进入“在之中-存在”的分析时再次解释道:“之所以先行提出这一首要的解构要素,目的是在分析单个的要素时,从一开始就要保持一种自始至终都着眼于整体结构的眼光,并且防止统一现象的分崩离析。” [5]
从现象学的整体眼光出发,《存在与时间》对此在的生存论分析不仅展示了此在的一般展开性的诸要素,提出了决断作为此在的本真的展开性,而且从先行的决断现象凸显出时间性作为本真的展开性和非本真的展开性的基础。
[1]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S.75.
[2]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S.132.
[3]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S.53.
[4] 参见Heidegger, Sein und Zeit ,S.52-59,第12节“依循在之中-存在本身来先行描绘在-世界-之中-存在”。
[5] Heidegger, Sein und Zeit ,S.131.关于现象学的整体,特别是“整体”与“总体”的区分,按照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第48节“亏欠、终结与整体性”中的一个脚注,可以参见胡塞尔《逻辑研究》的第三研究“关于整体与部分的学说”。埃纳尔·欧弗伦内格(Einar Φverenget)详尽论证了《存在与时间》在“整体”上对第三研究的吸收,表明海德格尔不仅在术语上而且在思想上,都深受胡塞尔对于整体与部分的现象学分析的影响。参见Einar Φverenget, Seeing the Self ,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98,pp.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