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月迷迷糊糊地做了很多梦,梦到小时候哥哥抱着她在药圃里认药,梦到爸爸带她上山采药,梦到花花激动地咬她的裤腿。
还梦到了那枚玉扳指和那双墨玉一样的眼睛。
很奇怪,在梦境里,那双眼睛蹙眉看着她的时候,好像充斥着化不开的悲伤。
“沈砚知。”她轻唤一声,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指尖触到一片温热。
“夏夏?”
她豁然睁开眼,正对上林疏白那双和沈砚知有三分相似的眉眼。
近在咫尺,她的心砰砰狂跳。
不是因为和哥哥的距离,而是。
她居然会认为,哥哥的眉眼像他。而不是他像哥哥。
这个想法让她心慌。
“哥。”她垂下头,做贼心虚地唤了一声。
“夏夏,你昨晚发了一夜的烧。”林疏白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冰凉,便松了口气,“还好,总算是退了。”
林疏月抬起头,看见哥哥眼下的一片青黑。
难道哥哥昨天为了照顾她,一夜没睡?
“你为什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林疏白蹙眉,“都跟你说了别吃泡面,你还吃。你的肠胃…”
“哥,我错了。”林疏月拥着被子坐起来,赶紧承认错误。
林疏白看着她低头认错的样子,想起她八岁那年,不小心把药泼在了他的作业本上,东窗事发时垂着头不敢看他的样子。
他忽然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事,以后别这样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睡衣上,“昨晚你吐得满身都是,吓坏哥哥了。”
林疏月忽然意识到她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脸顿时涨得通红。
不会是哥哥帮她换的吧?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咳…”察觉到她的尴尬,林疏白干咳一声,“夏夏,昨晚你是病人。”
“哥哥只是像医生一样照顾你。”
哥哥的话适当缓解了她的尴尬。
她捋起一绺碎发别到耳后,忽然意识到沈砚知给她的那根银簪子不在头发上了。
她慌乱地摸了摸空荡的头顶。不会丢了吧?
“夏夏,你找这个?”林疏白从床头拿起那根簪子递过来,“挺漂亮的簪子,刚买的?”
林疏月一把接过那簪子攥在手心。
还好没丢,不然沈砚知发现了可能会生气的。
不对,为什么要管他生不生气?
她手指摩挲着银簪出了神。
见她那么宝贝那根簪子,林疏白笑着说:“这么喜欢吗?”
“那哥哥帮你用它把头发绾起来?”
林疏月的心又砰砰狂跳起来,她看着哥哥温柔的眼睛,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担心哥哥绾不好?”林疏白含笑看着她,“你忘了,你小时候的小辫儿都是哥哥给梳的。”
林疏月蜷坐起来,把头搁在膝盖上,不敢看哥哥的眼睛。
“哥,我现在不想绾头发。”
她想起昨天沈砚知给她绾发的样子,想起他问她愿不愿意做她的女人,想起她用这根簪子划伤了他,想起他用受伤的手带着她的手,把这根簪子插回她的发间。
真是鬼迷心窍。
她晃了晃脑袋,想把他的影子晃出去。
林疏白想要给她绾发的手在空中僵住,最后颓然地收了回来。
她很少拒绝他、忤逆他,但近来越来越多了。
他想起昨夜她被撕烂的裙摆,语气忽然变得严厉:“你昨天去哪儿了?”
“我…就待在家里啊。”林疏月红着脸低声说。
林疏白瞬时攥紧了拳头。
“你现在学会和哥哥撒谎了。”他冷冷地说。
林疏月心头一惊,哥哥怎么知道…她想起了自己那条被沈砚知撕破的裙子,瞬时明白过来,耳尖红得要滴血。
“我去找沈砚知了。”她把头埋进膝盖间,不敢看哥哥的眼神。
“你…”林疏白气得发抖,“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能跟他来往。”
妹妹那条撕破的裙子又浮现在他眼前。
林疏月终于抬起头来,看见哥哥猩红的眼睛,心里一惊。
她跟沈砚知来往,哥哥为什么这么生气?
在认识沈砚知之前,哥哥和周瑶,甚至都是鼓励她交男朋友的。
为什么每次提到沈砚知,哥哥就像竖起了浑身的刺?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见她怔怔地不答,林疏白忽然掐住林疏月的双肩,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肩胛骨。
“哥,疼…”林疏月疼得皱起了眉。
林疏白没松手,仍然死死地掐住她的肩膀。
“他把你怎么样了?”
“哥,你放心,我没事。”她硬挤出一个轻松的笑,“你忘了林氏飞针吗?”
“没人伤的了你妹妹。”
林疏白终于松开了她的肩膀,面色阴沉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好啦,哥。”她撒娇地晃晃他的胳膊。
林疏白不理她。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雀跃地凑到哥哥跟前。
“沈总答应给医馆注资了。”她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满含期待,“等资金进来,不但医馆盘活了,我还能继续研究我那个项目。”
林疏白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她:“什么项目?”
“哥,你忘啦?”林疏月撇撇嘴,这个项目她跟哥哥讲过好多次了,“就是我研究生时候做过的那个啊。”
“用中医针灸和中药熏蒸为癌症患者提供镇痛方案。”
林疏白皱起了眉头:“夏夏,哥哥早跟你说过这个研究方向没有前途。”
林疏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松开拽着哥哥袖口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子。
“怎么就没前途了?”
“临床数据明明很理想。”
她极少这样直接反驳哥哥,声音还有些冷硬。
林疏白心里一惊,只微微叹了口气:“去年全国肿瘤镇痛市场,中医药占比不到3%。知道为什么吗?”
林疏月咬紧了嘴唇。
“因为没有人信。”林疏白摇摇头,“西医主导的评审体系根本不会通过这种项目。”
“夏夏,别天真了。”
林疏月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她脑海里浮现出病房里那些癌痛的病人,他们痛苦的神情。
“哥,我亲眼见过效果的。”她突然抬头,目光雪亮,“王教授胃癌晚期的时候不就是..."
“个案,那是个案。”林疏白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颇为无奈。
“夏夏,来哥哥的课题组吧,哥哥带你做靶向药研究。刚批下来的项目,经费充足,发SCI也容易。”
“而且你不是一直想读博吗?眼下这个机会正合适。”
林疏月看着哥哥甚至带着一丝祈求的眼神。
跟着哥哥做课题,这曾经是她的梦想,是她以为自己这辈子最想做的事。
可是现在她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哥,我只想救人。”
她深吸一口气:“哥,你还记得爷爷教我们背《大医精诚》吗?”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别跟我背这个。”林疏白忽然扭开头,“现在不是爷爷那个年代了。”
“没有论文,没有数据,没有资金。”
“谁会信你,谁会让你救?”
“可是沈砚知信我。”林疏月攥紧了手中的簪子,看着哥哥的侧脸,“他已经答应我了。”
“下周项目就可以启动。”
林疏白猛地转过头来,双目灼灼地看着她:“他投资的从来不是你的项目,是你这个人。”
林疏月整个人僵住,一双空洞洞的杏眼定定看着哥哥,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我说错了吗?”林疏白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更加严厉,“他给你注资,能安什么心?”
“即便是为了医馆,我也不会允许你用身体去换。”
林疏月眼眶发红,唇角却忽然扬起一个笑:“哥,在你眼里,你的妹妹,就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