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文白之争”中,刚出道的鲁迅并不是进攻主力,而是“奉命”敲敲边鼓,为陈独秀、胡适、钱玄同等“主将”呐喊。对于钱玄同和刘半农演的“双簧戏”,鲁迅特别欣赏,认为这种存心捣乱的精神很可发扬。但可能因念及旧情,鲁迅与曾经的偶像林纾没有正面交锋,鲁迅仅多嘲讽林纾的迂腐立场,他批评更多的是林纾代表的旧思想旧文化而非林纾本人。
如鲁迅1919年在文章《敬告遗老》中说:“自称清室举人的林纾,近来大发议论,要维持中华民国的名教纲常。这本可由他‘自语’,于我无涉。但看他气闹哄哄,很是可怜。所以有一句话奉劝:‘你老既不是敝国的人,何苦来多管闲事,多淘闲气。近来公理战胜,小国都主张民族自决,就是东邻的强国,也屡次宣言不干涉中国的内政。你老人家可以省事一点,安安静静的做个寓公,不要再干涉敝国的事情罢。’”
这是鲁迅在嘲讽林纾的守旧立场。
后来,鲁迅在文章《论照相之类》写道:“林琴南翁负了那么大的文名,而天下也似乎不甚有热心于‘识荆’的人,我虽然曾在一个药房的仿单上见过他的玉照,但那是代表了他的‘如夫人’函谢丸药的功效,所以印上的,并不因为他的文章。更就用了‘引车卖浆者流’的文字来做文章的诸君而言,南亭亭长我佛山人往矣,且从略。”
从中可见,鲁迅也认为所谓的“荆生”是林纾自况而已。至于引用的“引车卖浆者流”一语不过是对林纾的捎带“一枪”,鲁迅在《阿Q正传》中曾再度引用此话小讽林纾。
吊诡的是,后来创造社、太阳社的左翼新锐作家认为鲁迅过时了,将鲁迅和林纾类比,“我们不禁想起了五四时的林琴南先生了”
。鲁迅对此回答说:“林琴南先生是确乎应该想起来的,他后来真是暮年景象,因为反对白话,不能论战,便从横道儿来做一篇影射小说,使一个武人痛打改革者,——说得‘美丽’一点,就是神往于‘武器的文艺’了。”
鲁迅此话是在讽刺林纾“武器的批判”,用小说来影射现实。
但对于林纾,鲁迅仅多是嘲讽几句而已,鲁迅批判更多的是他背后的旧传统、旧文化。他首先对国粹派开炮,在致钱玄同信中评论刘师培等“国粹派”所办杂志道:“中国国粹虽然等于放屁、而一群坏种、要刊丛编,却也毫不足怪……”
他在《新青年》发表的《随感录》中又对“国粹”辛辣地讽刺道:“即使无名肿毒,倘若生在中国人身上,也便‘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
,并作结论说:“要我们保存国粹,也须国粹能保存我们。”
除了杂文,鲁迅在此期间还创作了《狂人日记》《孔乙己》《药》《阿Q正传》等白话小说,使白话文创作得以真正立足,并深刻揭露了旧文化、旧思想之荼毒:“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而落魄的孔乙己则活脱脱是旧文人的象征,迂腐穷酸又有一点自尊,艰辛地匍匐在科举道路上,最终惨死于专制大棒下;旧思想更毒的是麻木国人,让国人将反抗的义士的“人血”当“药”;擅长“精神胜利法”的阿Q更是成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国民的典型……
“五四”时期,除了林纾为代表的古文派、刘师培为代表的国粹派,文化保守势力还有章士钊为代表的甲寅派,以及梅光迪和吴宓为代表的学衡派。其中,学衡派势力最强,影响最大。学衡派出现于1922年,以《学衡》杂志为主阵地,以梅光迪、吴宓、胡先啸等留美学生为骨干,倡导“昌明国粹,融化新知”,更多地强调传统文化、道德的作用、益处,主张兼收并蓄中西文化。学衡派不可避免地与“新青年”展开激烈论战,学衡派认为孔子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坚决拥护文言文和旧体诗,批评新文化运动为“模仿西人,仅得糟粕”,攻击新文化运动领袖人物是诡辩家、模仿家、功名之士、政客。“新青年”则坚决主张打倒“孔家店”、废除文言文,对《学衡》发行量只有几百份的“学衡派”则不屑一顾,只有鲁迅出马迎战。
鲁迅对学衡派这些“学了外国本领,保存中国旧习”的学衡派采取了胡适的战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在《估〈学衡〉》一文中,鲁迅尖锐讽刺道:“夫所谓《学衡》者,据我看来,实在不过聚在‘聚宝之门’左近的几个假古董所放的假毫光;虽然自称为‘衡’而本身的称星尚且未曾钉好,更何论于他所衡的轻重的是非。”
轻轻一击,鲁迅此文便将学衡派打得丢盔卸甲,并一度被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对于以章士钊为代表的甲寅派,鲁迅更是新账旧账一起算,与章士钊展开了贴身“肉搏战”,支持女师大学潮、打官司告章士钊、“复课闹革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