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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犹豫该如何处置夏威夷的别墅。”说这句话时，清川正坐在前往第二家店的出租车上。那家店位于惠比寿，似乎是清川最近发现的，那里不顾东京下达的“缩短营业时间”的防疫政策，过了晚上十点依然供应酒水。
“您在夏威夷有一栋别墅？”美菜问。这是在刚刚结束的晚餐中未提及的话题。美菜打算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摸透清川的经济实力和资产状况，看来她还是遗漏了某些重点。
“在瓦胡岛的卡哈拉，一栋老房子，我每年都会去住几天。”清川用不经意的口吻淡淡说完，微微耸了下肩，“不过因为疫情，今年是去不了了。明年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毕竟连奥运会还开不开得成都难说呢。虽然飞夏威夷的航班会逐渐恢复，但怎么也没办法回到从前，这样一来，好好的别墅也派不上用场了。话虽如此，要把它拱手让人还是有些遗憾啊，我不想失去边看海边喝鸡尾酒的乐趣，所以现在就在发愁应该如何是好。”
“那就留下它吧？”
“我也很想，但别墅这种东西，不住也得花这个啊。”清川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个圈，“真叫人发愁。”
美菜心想，必须确认一下那栋别墅的具体情况。如清川所言，眼下是去不了，但等疫情过后，能在夏威夷长住也不坏。
“师傅，麻烦在这里停。”清川示意出租车司机。他们在与主干道有一小段距离的路边下了车。
“这种地方有酒吧？”美菜环视四周后问道。这里看起来不像有店面的样子。
“就在前面。”清川在公寓楼和加油站中间的小路前停下脚步。“看。”他指了指地面。一块混凝土方砖随意地放在那里，上面刻着“TRAP HAND”。
“‘TRAP HAND’，陷阱之手？真是一家隐世小店。”
“正是如此。”
往里走有一扇平平无奇的木门，清川打开木门进入店中，美菜紧随其后。店内的照明灯调整了亮度，光线有些昏暗。
右手边是吧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吧台后面，应该是这家店的老板。他穿着黑色衬衫，外面是同样黑色的马甲，连戴的口罩也是黑色的。“欢迎光临。”男人向美菜他们打招呼。
吧台边没有别的客人，里侧的卡座也空无一人。
清川选择了吧台落座，美菜便也在他的旁边坐下。
“两位喝点什么？”老板问。
“趁着点酒的时候，咱们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如何？”清川转向美菜，“别墅的话题。”
“好啊，我还想再听您说说。不过，这和酒有什么关系吗？”
“只要想起那栋别墅，我就有一款必须要喝的酒。你愿意陪我吗？”
“可以啊，是什么酒？”
“也没什么特别，就是鸡尾酒‘蓝色夏威夷’。”清川竖起食指，“怎么样？”
“蓝色夏威夷？我听是听过，但没喝过。好喝吗？”
“那就请亲自品尝看看吧。——老板，两杯蓝色夏威夷。”
“好的。”老板点头示意。
美菜将上半身扭向清川。“说起别墅，我听说有联排和独栋两种类型。清川先生，您拥有的是哪一种呢？”
“是独栋。虽说联排别墅只要付管理费就不用自己操心了，但说到底还是公寓啊，不可能不和别的住户打照面。既然都已经到夏威夷了，我当然想要充分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所以就下决心买了独栋。”
“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不过真奢侈呢。”
“我也是狠下心了，作为给自己的奖励。毕竟一直努力到了这把年纪。”清川自嘲地笑了笑。四十五岁，至今未婚——他的履历上是这样写的。
老板摇起调酒壶，沙咔沙咔，愉悦的声音在店中响起。
清川从上衣内袋取出手机，用指尖点了几下，将屏幕转到美菜面前。
“随手拍的，照片不是很好看，不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画面中显示的是一栋临街的建筑物，照片是从斜前方拍摄的。白色长方体的二层建筑，从马路到玄关要走楼梯。周围栽种的绿植青翠欲滴。
“真好。”美菜小声说，“离海近吗？”
“走路差不多十分钟，不过从家里也可以望见。”
清川又点了点手机，拿给美菜看。这次是从室内向外拍摄的照片，远方果然有一片碧蓝的大海。这当然很棒，但美菜更关心的是室内的样子。毫无疑问，沙发是产自欧洲的高级货，其他用品看起来也价值不菲。
“这样问可能有些失礼，这种别墅大概多少钱呀？”
面对美菜的问题，清川苦笑道：“又一个直球啊。”
“不好意思。很没品吧？”美菜合拢双手，“不回答也没关系。请忘了吧。”
“没必要道歉。我家的话，大概这样。”清川在吧台下伸出两根手指。
“这是……”美菜犹豫着单位。
“差不多两百多点。”
“两百”是什么意思？美菜飞速思考着，不可能是两百万日元，难道是两百万美元？那换算成日元是多少呢？算着算着，美菜心脏狂跳起来——超过两亿日元！
听到咔一声轻响，美菜看向前方，吧台上放了两个鸡尾酒杯。老板在碎冰上注入澄澈的蓝色液体，再添一片菠萝，插入两根细吸管。
“让两位久等了。蓝色夏威夷，请用。”老板低声说。
“好美。”美菜轻声赞叹后拿起杯子，联想着蔚蓝的大海饮下一口，微微的苦味、甜味和酸味以绝妙的平衡在口中绽开，独特的香气沁入鼻腔。
放下杯子，美菜睁开眼睛说：“好喝。”
“谢谢。”老板点头致意。
清川从一旁伸过手来，碰了碰美菜杯中的吸管。
“你知道为什么要插两根吸管吗？”
美菜摇了摇头。“不知道。酒里插吸管本来就很奇怪，难道是为了让情侣能够同时喝？”
清川忍不住笑出声。“偶尔也有人这么想，不过很遗憾不是这样。这吸管是用来搅拌碎冰的，这样即使冰融化了，水和酒也能充分混合，酒的味道还能保持均匀。”
“这样啊。果然不是用来喝酒的。”
“不，你用它喝酒也没关系。不过太细了不方便喝，所以要双管齐下。”
“啊，所以有两根……原来是这样。”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开始卖弄自己的学识了。”
就在这瞬间，美菜的视野突然被什么东西遮住了。菜单在眼前展开。
“不好意思打断二位聊天，需要来些下酒的小菜吗？”老板拿着菜单问。
“啊，我不用……”
“这样，那您呢？”老板将菜单移至清川面前，“小店也有一些不常见的坚果和奶酪。”
“我也不用了。谢谢。”
“好的。”老板撤下菜单，啪啪叠好收进吧台下方。他的手法丝滑如流水，虽然只是在做十分平常的事，也让美菜看得入迷。
“那么，我们来干杯庆祝一下吧？”清川拿起酒杯。
“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我的相遇，这值得庆祝吧？”
“是呢！”
鸡尾酒杯在半空中相碰，发出叮一声脆响。
再次品尝着蓝色夏威夷的滋味，美菜问：“您只在夏威夷有别墅吗？”
清川的表情瞬间苦涩起来。“国内的话，我之前在轻井泽有一栋，但几乎没怎么住，几年前出手了。那是一个失败的决定，很多人因为疫情离开东京，让轻井泽那边的房价涨了不少，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肯定不会卖掉的。”
“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这些呀。”
“确实。”
关于别墅的信息，就先打探到这里。
“您说现在住在广尾，是公寓吗？”
“是的。”
“买的房子吗？”
清川摇头道：“是租的。性格使然，我没办法在一个地方长住，隔几年就会搬家，所以租房对我来说更加轻松。如果买下来，卖不出去不就麻烦了？即便能卖，我也不想折价出售。”
“这么说也对。”美菜一边点头一边想，话虽如此，如果结婚了还是得尽快让他买下高级公寓，而且不是一套，尽量多买几套备着，将来要是守寡还能成为收入来源。
聊着聊着，蓝色夏威夷也见底了。“再给两位做一杯什么酒？”老板询问道。
“想喝什么？”清川将问题抛给美菜。
“喝什么好呢，我虽然喜欢酒，但不太了解鸡尾酒。”
“如果能交给我来决定，二位不妨尝尝今晚的特调？”老板说。
闻言，清川啪地打了个响指。“就它了。既然有特调，怎么能不尝尝呢。”
“好的。”老板拿起调酒壶，开始制作鸡尾酒。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身体也并非机械地运动，而是轻柔优雅，仿若在跳一支舞。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手法，似乎就这么一直看下去也不会感到厌烦。
“对了老板，这杯酒里都有些什么？”清川问道。
“白兰地配上白朗姆，再加入君度橙酒和柠檬汁。”老板娓娓道来，但仅凭这些信息，美菜很难想象究竟会调出什么来。
摇晃停止了，老板将鸡尾酒注入两个杯子，说着“请用”，将杯子放到美菜和清川面前。
美菜凝视了一会儿棕色的液体，含进口中，柔和的柑橘香气钻入鼻腔。
“好喝。”
对于美菜的感想，清川点头表示赞同。“嗯，高级的味道。”
“两位若是感到满意，就太好了。”老板回以从容的微笑，他应该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心。
“既然换了酒，我们换个话题如何？”美菜看向清川。
“没问题啊。聊什么呢？”
“我想再听您聊聊工作。您说在从事IT业，具体是做些什么呢？”
“很多，其中之一是预测流行趋势。我结合大数据和AI，寻找下一个热点以及它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我的客户不仅有来自时尚界的，还有日用品生产商之类的……”说到这里，清川突然打了个哈欠，“啊，不好意思。刚才说到……哦对，流行。有很多企业和组织都需要关于流行趋势的信息。因为在这个时代，等热点出现再跟进已经太迟了。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公司研发的系统是划时代的……毕竟把大数据和AI……”说完这句话，清川眨了好几下眼睛。他用右手指尖揉了揉两边眼睑，轻轻晃了晃头。
“您不舒服吗？”
“不，我没事。嗯……说到哪儿了？”
“您说把预判热点做成了生意。还有其他生意吗？”
“其他……嗯，我对娱乐产业也有所涉猎。幻宫……美菜小姐知道‘幻宫’吗？”
“我倒是很了解《幻影迷宫》，很火的动漫。”
不知为何，清川没有回应。他用手捂住了额头。
“清川先生，”美菜唤道，“您怎么了？”
“嗯？没，没什么。说到……”
“您刚才说到‘幻宫’。”
“对。我正在策划以那部动漫为原型的线上游戏……已经和作者谈妥了……”清川用手掌搓着脸，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奇怪了。——老板，厕所在哪儿？”
“我带您去。”
老板走出吧台，带清川去了厕所。虽然厕所就在入口附近，但门似乎很难找。
老板回到吧台里侧，眼带笑意地对美菜说：“是相亲APP，还是相亲网站啊？”
“嗯？”
“看起来您今晚是第一次和对方直接见面。”
美菜轻笑出声。“您似乎听见了我们聊的内容。如您所说，我们是在相亲网站上认识的，今天第一次约会。”
“您对那位男士的评价是？”
“聊到目前还算不错，但我还无法做出评价。”
“您看起来是一位很务实的女性，非常仔细地确认了他的资产状况。而且，不是旁敲侧击，而是大胆地直接问。我无意指责，甚至认为您干得漂亮。毕竟这事关人生大事，没必要客气。”
“决定结婚对象的时候，审查是必需的。大约二十年前，松岛菜菜子在电视剧里也这样说。”美菜说着喝了口鸡尾酒。酒果然美味。
“审查确实是必需的，但越是如此，越要严肃公正。”
美菜对这别有深意的话有些在意。“您想说什么？”
闻言，老板操作起不知何时拿在手里的手机，将屏幕转向美菜。看到手机里的照片，美菜吃了一惊，是刚才清川给她看的夏威夷别墅。
“这照片为什么会在……”说到这里，美菜已经意识到了，“这不是您的手机，是他的吧？您假装带他去厕所，是为了拿手机？”
“不是拿，是小借一下。像他那样醉得不省人事，我必须联系他的熟人才行啊。”
好快的动作，做得毫无痕迹。
“您怎么解锁的？”
“自有办法。”
“什么叫自有办法……”
“比起这些小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看着这栋房子的照片，您没注意到什么吗？”
美菜盯着画面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没觉得奇怪。有什么问题吗？”
“请仔细看看。这是用广角拍摄的，对吧？但这部手机并没有广角镜头。室内的照片也是用广角拍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根据我的推理，这些照片并不是他拍的，而是从某家房产中介发布的信息里借来的，因为中介一般都会用广角来拍摄房屋。”
美菜的视线在手机画面和老板的脸之间来回游走。“您的意思是，他说自己在夏威夷有别墅，是在撒谎？”
“他要是真的有，会给您看自己拍的照片吧？”
“所以这是他为了装成富豪而撒的谎？”
“是的。不过，我觉得他将别墅位置设在夏威夷还有别的理由。”
“什么理由？”
“这个男人上周第一次来本店，只点了一样东西——蓝色夏威夷，喝完立刻就走了。然后在时隔一周的今晚，他与一名女性相伴再次现身，又点了蓝色夏威夷。这难免让人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因此，我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他做了什么？”
老板在吧台放上一个酒杯，往里注水，再放入一根细吸管。
“他跟您聊起搅拌吸管，目的不在于秀学识，而是借机触碰吸管，把某样东西混进您的鸡尾酒。我看到了白色的粉末从他的指间落下。”老板开始搅动酒杯里的水，“混入粉末的透明液体会变成这样。”
看着杯子里的水，美菜吃了一惊。水一点点变成了美丽的蓝色，和蓝色夏威夷的颜色几乎一样。
“刚才说的某样东西就是药。”老板再次离开吧台，走向厕所。他打开厕所的门示意美菜。“这种药如果不小心沾了口，人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美菜从高脚椅上起身，站到老板身后伸长脖子往里看。清川正抱着便器昏睡。
“啊，难道是安眠药……”
老板点了点头。“为了防止被违法者当作强奸等犯罪的工具，最近睡眠导入剂都做了改良，只要在水里溶解，就会变成蓝色。但如果溶于本就是蓝色的饮品，则很难被发现。蓝色夏威夷可以说是他们惯用的一种。上周他来这里应该是为了踩点吧，因为如果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颜色，计划就泡汤了。”
“计划……是指让我喝下安眠药？”
“是的。至于他的目的，也不难猜。”老板操作着清川的手机，皱起眉头，看起来十分不悦，“虽说和我想的大差不差，但他还真是坏透了。这些照片，没有能拿给您看的。”
“照片？”
“……啊，这张稍微好点。”老板将手机屏幕转向美菜。
美菜不禁皱眉。画面上是一名趴着的女性，身上一丝不挂。她的脸转向一旁，闭着眼，应该是睡着了。
“我不认为会有女性同意被拍下这样的照片，因此这是擅自拍摄的。进一步推测，她很可能不是睡着，而是被迫入睡的。”
“人渣……”
美菜瞪着昏睡的清川，脸上带着迷茫。下药让自己睡去后，他打算做什么？把自己带到附近的酒店之类的地方，脱光衣服，然后呢？绝不可能只是拍下裸体照片就结束了。
“啊，但是，”意识到事情的关键，美菜看向老板，“为什么喝下药的是他，而不是我？”
老板微微张开双手。“很简单，因为我调换了酒杯。”
“调换？”美菜回溯记忆，立刻想到了，“是那时对吧，您让我们看菜单的时候。确实有一瞬间，酒杯消失在了视野里。”
“我管不到所有地方，但在这家店里，当卑劣的犯罪滋生，我绝不能坐视不理。”
“原来是这样。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而且——”美菜看向昏睡到意识全无的清川，“这药效看起来真猛啊。好危险。”
老板走回吧台，从下方拿出一个瓶子。“在调换酒杯的时候，我顺手加了点这个。”
美菜看了看瓶子上的标签，不禁“啊”了一声。“龙舌兰……”
“既然要惩治罪恶，就要做得彻底些。”老板的眼中露出轻蔑的笑意。
“您真厉害。我要说声感谢，多亏了您，我才逃过一劫。”
“他那些心思早就暴露了，我暗中警告他，但他好像毫无察觉。应该是对鸡尾酒了解不深吧。”
“警告？”
“那杯酒。”老板指了指美菜面前的酒杯，“那不是我原创的特调，而是经典款，名叫‘Between the Sheets’——床笫之间。他如果意识到了我的警告，早早放弃作恶，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床上睡得舒舒服服了。”
美菜认真地看着老板。他到底是什么人？
“喝完这杯就回去吧。政府要求缩短营业时间，我这儿今晚也准备打烊了。账单不必费心，我已经让您的同伴结好了。晚安。希望您下次和一位真正优秀的绅士一同光临。”
啪，老板的指尖发出一声脆响，另一只手示意着出口的位置。
美菜转头看去，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