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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纽约时尚摄影
1932—1934

20世纪30年代初,受到1929年华尔街股市崩盘的影响,无论想在哪一行创业都异常艰辛,更不必说专业时尚摄影这种朝不保夕的营生了。幸运的是,李身边不乏有权有势的朋友。她与康泰纳仕出版集团来往密切,这确保了她至少可以获得商业圈的入场券。她还需要启动资金,正是在这方面,她与社会精英的交往有了回报。她找到了两位“天使投资人”:克里斯蒂安·霍姆斯和克利夫·史密斯。

霍姆斯是弗莱施曼酵母公司的巨额财产的继承人,其母在华尔街为他设立了一家经纪公司。他以前经常乘坐游艇通勤,穿过长岛湾,前往曼哈顿,他的司机会在那里接他,再驱车将他送往办公室。他对摄影很感兴趣,李的工作室成立后,他在那里闲逛和旁观,度过了不少时光。另一位天使投资人克利夫·史密斯是个花花公子,他是西联公司的财产继承人之一。他们二人为李·米勒的工作室共同出资一万美元,并帮助李在一座六层楼的建筑里租下两套公寓,地址在东48街8号,往北相隔一个街区就是无线电城音乐厅。这两套公寓都在三楼,通过一间小小的厨房相连。李将其中一套作为自己的住所,另一套则改造成了工作室。

助理一职的理想人选是她的弟弟埃里克。他以前曾在托尼·冯·霍内手下工作过。霍内是位德国摄影师,专门从事时尚和广告摄影。李给埃里克开出的薪水是每月100美元。工作之初,埃里克最大的贡献是从他们的父亲那里学到的工程技能。他建起了暗房,又监督制作了一排柏木水槽,其宽度和深度足以放入标准的8英寸×10英寸底片。接下来,他制作了工作室所需的道具和布景,还安装了照明设备。他身上也有着米勒一家的典型品质——热爱创新。工作室的电缆都被隐藏起来了,灯光则可以通过配电盘远程操作。当时,使用低速胶卷的大画幅相机需要巨型的照明灯和粗大的电缆,因此这一成就不可小觑。把电缆隐藏起来也有着更为实际的理由,因为李的许多作品都属于肖像摄影,她一直想让拍摄对象尽量显得轻松、自然。虽然李也热爱科技,但她明白,这些设备可能会成为干扰。也许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她“用五颜六色的雪纺来装饰窗户,就像悬挂了一排圣诞袜似的。玻璃对开门也用色彩缤纷的帘幕加以装点”。 1

李雇了一位负责记账的秘书,名叫杰基·布朗。此外,由于她本人只要还能忍受,就绝不会动手收拾房间,所以她又迅速聘请了一位厨师兼管家。这位黑人姑娘年纪轻轻,永远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她准备的午餐很快便成了工作室生活里的亮点,深受客户、员工以及前来做客的投资人的喜爱。没有外人时,李和埃里克就在工作室里的一张牌桌旁用餐。姐弟俩会讲些关于外科手术或寄生虫的恐怖故事,借此破坏对方的食欲,从而将对方的食物据为己有。这种比拼无所谓输赢,他们享受的是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埃里克很快开始主持暗房的工作。在李的指导下,他在冲印方面越来越得心应手。他回忆道:

一开始日子很艰难,因为李特别执着,坚持要制作质量最好的作品。她会跑到暗房检查照片,一旦发现一丁点儿瑕疵,她就会撕掉照片的一角,使之作废。总让我惊叹的是,她能挑出照片上的各种问题,包括我完全注意不到的缺点,而且一经改正,整张照片的质量就会大为提升。用镊子夹着照片小心翼翼地在化学液体里浸一浸不是我们的作风。我们永远都是让照片一头扎进去,直接用指尖在照片表面上搓,有时还对着照片吹气,利用热气改变某一区域的色调。我们用形形色色的化学物质改进常规的方法,有时甚至会酿成致命的后果。我们在刺鼻的烟雾里连声呛咳,我的指甲被染成了棕色。回想起来,假如那个年代也有安全监管员这样的角色,那我们早就该失业了。 2

1932年的2月20日至3月11日,李的摄影作品在纽约朱利恩·利维画廊首次展出。当时她还身在巴黎。这场名为“现代欧洲摄影师”的展览展出了20位摄影师的作品,她是其中一位摄影师,另外还有瓦尔特·黑格、赫尔马尔·列尔斯基、彼得·汉斯、莫里斯·塔巴尔、罗歇·帕里、奥托·阿姆波尔、莫霍伊-纳吉等人。当然,曼·雷的作品也在其中。同年年底,在同一家画廊举办的第二次展览为她带来了更高的声望。这次展览时间从那一年的12月30日持续到次年1月25日,画廊的一半空间展出的是查尔斯·霍华德的画作,剩余一半空间都用于展出李的摄影作品。由弗兰克·克劳宁希尔德撰写的展览公告以白色墨水印在窄长的深粉色纸条上,十分雅致:

四年前,李·米勒离开美国,前往法国……当时,她还是二十岁出头的妙龄女子,如今归国……她已是卓有成就的艺术家、多才多艺的摄影师。在这四年间,她一直生活在巴黎,潜心研究摄影艺术中的每一个流派。在巴黎,她与法国的艺术激进分子、超现实主义者、摄影界领袖曼·雷相识,迅速从学徒成长为具有创造力的摄影家。身在法国的环境中,她学会了不拘泥于传统的摄影技术,而是去探索摄影艺术的各种可能性。她的镜头始终聚焦于风景、建筑、鲜花、街景以及其他静物。她拍摄的广告作品并不逊色于肖像作品。

最近,她在纽约开设了一家摄影工作室,她已经在这一领域展现出了独一无二的天赋,并将在此继续发挥她无限的艺术才华。

这些摄影作品的销售情况一直不甚理想,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随后的数十年间。虽然朱利恩·利维致力于收藏照片,并以新颖的方式举办展览,但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摄影几乎没有获得过人们的重视。超现实主义的绘画和雕塑逐渐走向成功,引人瞩目,但超现实主义摄影未能获得公平的认可。45年后,利维收藏的大部分摄影作品依然未能售出,但他不曾为此感到丝毫忧心,因为他对这些作品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他将自己收藏的许多摄影作品都捐赠给了芝加哥艺术学院,这些摄影作品成了世界上最好的关于20世纪30年代的影像档案之一,这正彰显了他的远见卓识。 3

由于大众缺乏对艺术摄影的认可,迫于无奈,对这一行有所追求的摄影师多数只好过着双重生活。李、曼·雷和其他许多人都发现,要想付清恼人的巨额账单,唯一的办法就是坚定地(且往往不为人知地)拍摄商业作品,获取报酬,以支持他们在自我表达的道路上走下去。毫无疑问,艺术作品的创意永远有益于商业性的拍摄工作。

李的新工作室的商业摄影工作起步缓慢。由于大萧条的影响与日俱增,她与欧洲时尚界的来往大大减少,原先承诺给她的工作合约大多未能兑现。康泰纳仕出版集团正在经历一段艰难时期,服装和化妆品公司也在削减支出。在工作室发展的早期,幸好有专业摄影师圈子里的老朋友偶尔给她分派一些工作任务——尤其是彩色摄影的先驱尼古拉斯·穆劳伊——他们的帮助使她得以安然度过这一阶段。 4 对摄影师而言,个人推荐是唯一重要的宣传途径,所以在她的口碑得到传播并有工作找上门来之前,最初的几个月对她而言必定万分难熬。起初,她接到的是一些平平无奇的产品的广告拍摄工作,比如鞋袜、饰品,以及香水等化妆品。随后找上门来的是《时尚》、《时尚芭莎》和《名利场》的时尚摄影工作。阿诺德·弗里曼仍在为她提供支持。有时,她本人会出镜当模特,由埃里克在镜头之后按照她的指引操作。这些照片在技术层面上无可挑剔,其中某些作品还具有精致的美感,但始终含有某种自我意识影响下的造作。在这一时期,李的艺术风格和商业风格大相径庭,二者未能互相滋养。1933年起,不断有客户找她拍摄肖像照,她终于逐步解放了自己被禁锢的想象力。

在她最早的一批拍摄对象中,有一位“米凯·罗曼诺夫王子”,美国移民官叫他“哈里·F. 格尔格森”。由于非法进入美国以及使用假冒头衔,当局正在通缉他,要他接受审问。他当年偷偷乘坐“欧罗巴”号轮船入境,即李返回纽约时乘坐的那艘德国客轮。格尔格森“因偷乘客轮被关押一段时间后,于12月9日在巴黎的一所监狱获释。法国当局请他动身离开,前往边境……显然,他登上了第一艘船内陈设和乘客名单都合乎他口味的客轮。他本人曾经透露,他只是信步跟在玛丽莲·米勒背后,溜下了客轮”。 5 玛丽莲·米勒是一位音乐喜剧明星,与李·米勒并无瓜葛。在这次旅途中,李遇见了格尔格森。她一直深受性格怪异的人物吸引,所以此人在她眼里有着无法抵挡的魅力。这位“米凯王子”是她这类朋友中比较可疑的一位,不过与其说他是骗子,不如说他更像是冒险家。李替他安排了藏身之处,让他在金伍德公园躲了几天,然后他偷偷越过边境,潜入了加拿大——从那里可以合法进入美国。一到加拿大,他就迅速改掉了欺骗性的口音,一切可谓天衣无缝,他还在阿尔弗雷德·登喜路手下谋到了一份推销员的工作。

随后的拍摄对象则与他大不相同。百老汇女演员塞莱娜·罗亚尔和克莱尔·卢斯的肖像作品在冷静中透着浪漫与优雅,这正是那一时期的典型特色。活跃在德国电影界的英国明星莉莲·哈维有着无可挑剔的容貌和身材,看起来就像个美丽的瓷娃娃,她的职业生涯正处于全盛时期。她后续又光顾过工作室好几次,来拍肖像照,她的经纪人用这些照片成功吸引到了好莱坞的制片人。在这些拍摄对象当中,美国女演员肯德尔·李·格朗泽的肖像照是最令人惊艳的作品之一。李让她身穿黑衣,身处插着金属花的花瓶旁边,在花瓶的衬托下,她俨然是花中缺少的精魂的化身。

约翰·豪斯曼是李最宝贵的肖像照客户之一。他是一位年轻的商人,曾经在小麦市场上大发横财,然而1929年华尔街股票市场崩溃时,他又亏光了赚到的每一分钱。他在自传中写道:

当时在李·米勒的公寓里通宵打扑克牌,赌注无足轻重,促使我参与其中的与其说是对赌博的热爱,倒不如说是对女主人的单相思……她身边有个形影不离的伙伴(文学经纪人约翰·罗德尔),他是一位一流的扑克牌高手,我对他无比妒忌。一天夜里,我带她去了公园里的赌场,狂妄地企图把她从他身边夺走。她身穿一袭长长的白色缎面晚礼服,我们随着埃迪·达钦的音乐翩翩起舞。次日早晨,我整整一周的花销预算输掉了四分之三,我只好返回刘易斯·加兰蒂埃的房间,聆听着施纳贝尔弹奏的贝多芬奏鸣曲,等待下次扬帆启航的时机。 6

约翰·豪斯曼果然等到了那个重要时机,同时他也想方设法地确保自己的好运能帮到李。1933年冬季,悲观情绪四处蔓延之时,他制作并导演了一部戏剧,这部作品如同光辉的灯塔一般引人瞩目。赞助商是一个叫“与现代音乐亦敌亦友”的团体,戏剧名为《三幕剧中的四圣徒》,或许这部作品更应被视为超现实主义歌剧,其剧本是一首诗,由格特鲁德·斯泰因创作,而配乐则由弗吉尔·汤姆森完成。在汤姆森的坚决要求下,全体演员都是黑人,彩排在圣公会圣菲利普教堂举行,这座教堂位于黑人聚居的哈林区137街。李到现场去过几次,为参演节目的演员拍照。豪斯曼、汤姆森和编舞者(弗雷德里克·阿什顿,他当时年纪尚轻,却已颇负盛名)则会到她的工作室拍摄肖像照。这部戏剧在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的华兹华斯学院开演,成了埃弗里纪念剧院的首场演出,事实证明,这是那种鲜有的既令知识界满意,又让评论家狂喜的作品。

凭借这次合作的影响,李的记事本里写满了前来拍摄肖像照的客户的名字,这些人都是纽约社会及知识界的精英。“请李·米勒拍过照”成了鸡尾酒会上可以挂在嘴边炫耀的事,尤其是在那些没办法约到她的人面前说上这么一句,就更是令人备感光彩了。出版商唐纳德·弗里德、文学评论家刘易斯·加兰蒂埃、华兹华斯学院的院长奇克·奥斯汀都请她拍摄了肖像照。李拍的照片既不失真实,又比真人更显俊美。无数上流名媛闻风而至,纷纷要求将她们在镜头前无精打采的形象拍成动人心弦的样子。最大的考验来自赫莲娜·鲁宾斯坦。李即便用尽一切办法,也无法给她那张苏联人的粗犷面孔增添半分优雅。那次拍摄的情况很糟糕,每件事她都要抱怨,但李不肯被她吓倒,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李仍然赢得了她的好评。两人成了朋友,不过这张肖像照不曾被公之于众。

李也没有忘记给那些吸引她的人拍照,她并不计较对方能否负担得起拍摄费用。在大部分人眼里,超现实主义艺术家约瑟夫·康奈尔就是个可怜的小疯子,出身于布鲁克林这种治安混乱的黑人聚居区。每隔两三周,他就会带着自己的最新作品走进工作室。这些作品通常是由从残破的玩偶上取下的古怪零件组成的,它们被巧妙地组合、摆放,透露出一种不羁的风格。当这些作品被置于玻璃圆顶之下时,它们显得格外动人。李用欣赏和理解的眼光来看待他的这种艺术,不仅鼓励他,还经常为他本人连同其作品一起拍照。

这些做法激起了媒体的兴趣,人们说“米勒小姐的技艺引人入胜”。一名记者这样写道:

她每天仅完成一次拍摄工作,从不多拍……每拍一次就要耗费好几个小时。如果顾客饥肠辘辘,米勒小姐就会奉上午餐。如果拍摄对象感到疲惫,她就会让其斜倚在躺椅上,在矮几上摆些饮料、香烟和三明治。她不喜欢顾客与朋友同来,她解释说,这是因为“有朋友在场,总会让人产生‘观众情结’,或者面露‘画廊式的微笑’,而这两者都显得很不自然”。

“在所有的顾客当中,由妈妈陪着一起来的孩子是最糟糕的拍摄对象。”米勒小姐说,“一般妈妈都会吩咐孩子这样或者那样,‘像你昨天那么着,显得漂漂亮亮的’,让孩子产生自我意识。”

米勒小姐接着表示:“要拍出一幅好的肖像照,是需要花费时间的。我必须跟拍照对象交谈,了解他们对自身有何想法,还要弄明白照片到底是拍给奶奶看的,还是拍给先生或夫人看的……年轻小伙子永远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看着像个拳击手,还是要像克拉克·盖博……年长的男人往往希望你能捕捉到他们眼中闪烁的光芒,或是从某个特定角度拍他们的侧影,抑或拍他们‘墨索里尼式’的下颌——因为有女人曾表示喜欢这一点。男性的自我意识要比女性强得多,女性早已习惯了被人凝视。”

米勒小姐认为,摄影是一种对女性来说再完美不过的职业。“在我看来,女性在摄影领域取得成功的可能性大于男性。”她告诉我,“较之男性,女性更敏捷,适应力更强,我认为,女性身上有种直觉可以帮助她们比男性更快地理解人物特征……毫无疑问,好的照片就是这样,不是在本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捕捉人物,而是要抓住其最本真的状态。” 7

首次涉足彩色摄影时,李和埃里克用了三张单独的底片,险些没能成功。他们使用的设备是一台8英寸×10英寸底片的相机,他们原本打算用黑白胶片,通过黄、红、蓝三种颜色的滤光器进行三次曝光,再将胶片小心地叠合。如此一来,底片就会呈现出不同的灰度,以符合制作分色底片的需要。当时,这种做法是彩色摄影的标准做法,但一般是由专业团队借助固定在台子上的相机来完成的。

对李和埃里克而言,问题不在于技术,而在于拍摄对象。这是一则关于香水的广告,香水瓶摆放在大约18英寸见方的镜面上,周围环绕着芬芳馥郁的栀子花。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花叶和花瓣的尖端开始迅速枯萎,发生了位移,导致图像在连续曝光的间隙里叠合不精准。埃里克回忆道:

幸亏现场没有什么艺术总监之类的角色,否则的话,我们这会儿应该还在努力尝试呢。我们完全是靠自己,而这恰恰就是李真正会全力以赴去解决的问题。只要想偷懒,她可以懒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不过,一旦面临严峻的形势,她就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们连续工作了将近24个小时,几乎没有停下来吃过东西,或者去上过厕所。最后,我们直接把栀子花从冰箱里飞快地拿过来,洒上水,然后轻轻放在镜子上,以免出现任何水渍。这时,胶片已经完全准备妥当,我们立刻关灯,进行第一次曝光,然后迅速更换胶片,切换滤光器,进行第二次和第三次曝光。好吧,最终我们还是完成了拍摄,而且拍出的照片特别成功。 8

虽然在工作上关系紧密,但李和埃里克在社交圈子上向来没有交集,这体现了李独特的生活方式。一到傍晚,她就会开启社交生活:来几把有趣的纸牌游戏,看戏,看电影,或参加狂欢聚会。这些场合她从来不带埃里克去。而埃里克会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几个街区之外的廉价酒店,他在那里租了一个给单身汉准备的昏暗单间。他会用夜晚的时间来制作飞机模型,或者到无线电城音乐厅去。他的这种生活倒很明智,因为没有多少人能一边忍受李那种疯狂的节奏,一边还能有效地工作。更何况,埃里克心里还有别的牵挂——1933年8月22日,他和玛菲结婚了。

对埃里克和他的新娘而言,曼哈顿的居住费用实在过于昂贵,他们只好住在长岛的法拉盛。每天埃里克都需要乘地铁往返,单程要耗费一个小时。尽管生活有诸多不便,工作时间也颇为漫长,但他的职业生涯发展得相当顺利,工作十分稳定。这种职业上的成就感和稳定性为他带来了深深的满足,足以弥补生活中的不便与工作的辛劳。

工作室的前景似乎一片光明。就在这时,一位安静、彬彬有礼的埃及人来到纽约,就设备采购的事宜为埃及国家铁路公司进行谈判。在全家人眼里,阿齐兹似乎只是李众多朋友中的一位而已。虽然他的到来确实带动了一场节食运动——他让李在某家养生农场里与世隔绝地待了一周,但这种事算不上罕见。李带他到金伍德公园去看望她的父母,还陪着他在农场里漫无目的地长时间散步,这同样没什么出奇的,她向来也这样和约翰·罗德尔等人相处。所以,当面对意想不到的喜事,家里人都没有做好准备。一天下午,李给母亲打电话,问她:“你喜欢阿齐兹吗?”弗洛伦丝答道:“我对他基本谈不上了解,但他这人好像还行——对,我确实喜欢他。”“那就好。”李说,“今天早上,我跟他结婚了。”他们先在曼哈顿的结婚登记处办理了手续。在登记处,办手续的职员告诫她说,嫁给黑人是不可取的,更不要说还是个外国人了。李当场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措辞激烈,那个可怜的男人听得目瞪口呆,迅速给他们办好了手续。在埃及驻纽约的领事馆,这对夫妇受到了更友好的接待,1934年7月19日,他们按照伊斯兰教的规定结为夫妻。

李决心要在开罗开始一段新生活。她给曼·雷发了电报,问他是否愿意接手工作室。他说:“火中取栗的事你自己干吧。”在纽约夏日的炎炎酷暑中,悲伤的埃里克在李·米勒的工作室里打包东西。虽然正值大萧条期间,工作室的生意却一直不错,而且前景看好。埃里克和玛菲下了重注,把自身的未来押在了工作室上。然而由于埃里克缺乏经验,又没有人脉关系,夫妇俩的前途显得越发黯淡。屋漏偏逢连夜雨,彼时外面的工作机会稀缺,他们又失去了往日的声誉和身居高位的善友的庇护。李怎么能不顾所有曾经全心全意帮助过自己的人,一举抛弃已取得的所有成就,放弃自己的发展潜力呢?答案就在于她的本心:在路上永远比抵达目的地更重要。

开启新事业总是令人振奋的。在学习和开拓新领域期间,计划逐渐成形,这时她就会全身心地沉浸其中。对她而言,改变自身和掌握新技术无异于兴奋剂。既然工作室已经建立起来,并且正在顺利运转,那就再无新疆土可供开拓。仅仅是继续经营工作室,成为一名成功的摄影师,这或许确实是了不起的成就,但对她没有任何吸引力。在陷入懈怠或者面对某项乏味的工作任务时,她会在床上闷闷不乐地躺上好几天。她每个胆大包天的决定都是出于非理性的直觉,而非精密的算计。她对自主自决的渴望构成了她心底的驱动力。对于女性而言,时代的枷锁导致这样的渴望几乎不可能实现。她最根本的渴望是冒险和刺激,以及摆脱责任和惯例。她想要摄影,想去旅行,而她既不是富家女,也非男儿身,那么,要想实现这样的心愿,她就只能借助他人,比如阿齐兹。

他们的蜜月之旅是在尼亚加拉瀑布度过的。李捕捉到了天空中壮美的云朵,那些翻滚的乱云犹如正在怒吼的巨兽,它们的咆哮声仿佛盖过了脚下飞流直下的瀑布的轰鸣。这幅画面表现出一种自然神论意义上的不安,这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潜藏在李内心最深处的某些念头?那一刻,她是否正在沉思这次源自直觉的行为:为何要抛弃家人、朋友和职业上的成就,与一个几乎谈不上了解的男人为伴,一同去往天涯海角? Y5GhBTebsY07Zv/q/tSniAlAtZdq3MET8P7wVARCkezc2PB4n19LZ2QkBpLJX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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