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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年生活
1907—1929

时装模特李·米勒,摄影师李·米勒,战地记者李·米勒,作家李·米勒,古典音乐爱好者李·米勒,高级厨师李·米勒,旅行家李·米勒。在这些截然不同的领域,她都如鱼得水并有所成就。无论哪种身份,她都是那个勇敢无畏的李·米勒。

李是个复杂的矛盾体,既脾气暴躁,又热情奔放;既才华横溢,又无能得无可救药。她终其一生都在努力驾驭自己的脾气,仿佛紧紧攀附在一条失控的巨龙的背上。有时,巨龙获胜了,而她陷入了惨淡的绝望。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她都能掌控局面,与巨龙势均力敌,并战胜自我,扭转逆境。她的成功让人久久难忘。她热爱学习,热爱创造,热爱参与,然后转而去干别的事。按她自己的话说,她对某事的痴迷往往是“不由自主的”,有时仅持续数日,有时则长达数年。摄影是她无上的心头所好,30年后,直至穷尽摄影所能带来的一切刺激,她才终于将之彻底舍弃。

李的兴趣范围非常广泛,而且远不止于业余爱好者杂乱而浅薄的涉猎。无论哪个领域,她都会全身心地投入,至于这种兴趣会给她自身和他人带来怎样的后果,则是次要问题。虽然李十分擅长向他人学习,却鲜有人能影响到她。她穿梭于不同领域的巨擘之间,而她本人几乎无甚改变。孩提时代,在一位优秀的机械工程师——她的父亲西奥多·米勒的监护下,她的性格内核便早已成形,并从那时延续终生。

西奥多·米勒的祖上是来自黑森的德意志佣兵,在美国独立战争后定居于宾夕法尼亚州的兰开斯特。他的父亲在印第安纳州的里士满当砖匠。而当西奥多开始职业生涯时,他的身份是为轮滑鞋制作木轮的机床工人。经过不屈不挠的努力,凭借在国际函授学校获得的各种资格证书,他在工作中步步高升。在后来的岁月里,每当有人指责他固执己见时,他就会不屑一顾地说,所谓的固执不过是毫不动摇的决心。他的女儿遗传了他的诸多禀性,包括倔强的性格、对科学和一切机械永无餍足的好奇心,以及全无顾忌的提问方式。

1895年前后,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西奥多下定决心要环游世界。由于收入所限,他最远只到达了墨西哥的蒙特雷,并在那里的一家钢铁厂谋到一份工作。不幸的是,这次冒险颇为短暂,他在那里感染了伤寒,最后住进了当地的医院。按照惯例,病人的饮食只能由家人提供,而西奥多的家人都不在身边。不过他很幸运,在钢铁厂结交的朋友时不时会给他捎些吃的过来,附近修道院的修女也很仁慈,没有介意他的无神论立场,为他微薄的口粮提供了额外的补充。

身体刚恢复到能承受长途旅行的程度,他便立即返回美国。因为获得了职业发展的良机,他搁置了环游世界的计划。他先是在纽约市布鲁克林的默根特勒莱诺铸排机公司担任工头,随后又去尤蒂卡落锤锻造及工具公司工作,并迅速升任总经理。令尤蒂卡这个地方别具吸引力的是弗洛伦丝·麦克唐纳,她是一位加拿大护士,在圣卢克医院工作。她性格亲切随和,工作勤奋,是来自安大略省的苏格兰-爱尔兰裔移民之女。他们的恋爱长跑持续了许久,西奥多非要等到自己身居高位,足以为未来的妻子提供可靠的家后,才愿意结婚。为了消磨这段漫长的等待期,西奥多说服了弗洛伦丝迁就他最珍视的爱好——摄影。她赤裸着身体,慎重而不失自信地摆好姿势,供西奥多拍摄,遵循彼时的风尚,成为优雅的深褐色肖像照中的主角。

此时,波基普西市的德拉瓦尔离心机公司正饱受劳工问题和罢工事件的困扰,他们听说尤蒂卡有个聪明的年轻人具备难得的管理才能,便派人前来邀请。西奥多被任命为工厂主管,甫一上任,他就彻底改善了工人的工资待遇和工作条件,并解雇了那些依旧心怀不满的人。

西奥多在波基普西定居下来。1904年,维持了一年的异地恋情后,他和弗洛伦丝终于结婚了。她并未立即适应新家的生活。在尤蒂卡等西奥多的时候,她遇到了另一个男人,内心深处泛起了犹豫的涟漪。本着务实的精神,西奥多又把她送回了尤蒂卡,好让她确定自己的心意。几周之后,她回来了,笃定地认为自己还是更爱现在的丈夫。

德拉瓦尔离心机公司是市里规模最大、最负盛名的企业,拥有大约11000名员工和庞大的销售网络。或许是西奥多在公司里新近取得的地位使然,这对年轻夫妇受到了“美国革命女儿会”的青睐。这是一个以忠诚、爱国的美国家庭为基础的精英社会团体。弗洛伦丝心怀感激地接受了入会邀请,原本一切进展顺利,直到有人来调查她的祖辈,赫然发现她的父母是加拿大人,曾与革命者为敌。更糟的是,西奥多的父母还是被派去镇压革命的黑森佣兵的后裔。弗洛伦丝的申请被即刻驳回了,这件事始终被家里人当作一大笑谈。

1905年,他们的长子约翰·麦克唐纳诞生了。1907年4月23日,伊丽莎白出生。她一开始被称为“丽丽”,后来她又成了父母口中的“蒂蒂”。不过,其他人都管她叫“李”。1910年,她的弟弟埃里克也降生了。凭借着才能和勤奋,西奥多升为经理,全家人搬到了波基普西郊外,住进了奥尔巴尼路上一座占地165英亩 的小农场。

管理农场的任务被交给了加拿大人伊弗雷姆·米勒叔叔。他也姓米勒,但跟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伊弗雷姆叔叔并不像西奥多那样热衷于创新,他偏爱老办法。西奥多对人对事都十分豁达,可不巧在他眼里,一味循规蹈矩是绝对难以接受的。最终,伊弗雷姆叔叔被迫离职,被另一位更有远见的经理吉米·伯恩斯所取代。没过多久,这座农场成了一处试验田,德拉瓦尔离心机公司生产的所有新型挤奶机器和奶油分离设备都在这里接受测试。

得益于在德拉瓦尔离心机公司的职位,西奥多先后数次造访其位于斯德哥尔摩的母公司,他利用这些出差机会见识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情况,并把接触到的新观念悄然铭记于心。某年冬天,他从斯德哥尔摩返回后不久,说他疯了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有人亲眼看见他站在几块尖头木板上,从山上滑了下来。这是波基普西居民第一次见识滑雪运动。没过多久,米勒家的三个孩子和几个邻居就都装备上了西奥多制作的滑雪板。

在李和她的兄弟眼里,农场就是一座巨型游乐场。父亲鼓励孩子们冒险,并竭尽所能地培养他们对科学的兴趣。在哥哥约翰的带领下,他们在一条小溪旁造了一台水车,又用木材建了一条轨道,轨道从山谷的一面沿山势而下,再爬上另一面的山坡。火车头和煤水车的轮子是在德拉瓦尔离心机公司的工厂里铸造出来的,但车上没有发动机。孩子们为火车头提供动力的方式是将其拖到轨道最高处,置于山坡上,然后猛地抽掉卡在车轮下的木楔。在两面斜坡之间的平地上,约翰设置了两组道岔,铺设了一条短短的平行轨道,充当让车道。这一设计让火车头和煤水车可以从轨道两端同时发车,旁边的两个人会在一瞬间切换道岔,从而避免两车迎面相撞。

这些游戏既危险又刺激,往往需要借助某些技术。李最喜欢的玩具是一套化学实验用品,这是一套神奇而精致的收藏品,包括多种化学仪器和化学制品。在漫长的冬季,她经常一连数日忙于调制药剂,制造出刺鼻的气味,同时温和地忍受埃里克的干扰。不知不觉间,姐弟之间的这种相处模式不仅为她后来的摄影工作奠定了基础,也培养了二人的团队协作素养。

摄影就像其他事物那样,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李的生活,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西奥多将楼梯下逼仄的储物间布置成暗房。他的相册里收有很多火车头、战舰、桥梁、水坝、道路和各种奇景的照片,他会在上面精心标注。例如,1910年在某次展会上拍摄的一架早期双翼飞机的照片,其说明文字是“首次乘坐重于空气的机器飞行”。然而,这些伟大的现代工程和机械只能屈居次席,相册里俯拾即是的是与李有关的记录。凡是可以拍照留念的事件,比如“蒂蒂满三个月的生日”,都被用一张张小小的快照充满爱意地记录下来了,还配上了用打字机认真敲出的说明文字。西奥多拍摄了大量的小照片,沉湎于身为人父的舐犊之情中。

西奥多和弗洛伦丝都很享受剧院带来的轻松乐趣,夫妇俩经常带孩子们去看戏。将近50年后,李这样写道:

我平生看的第一场戏是在波基普西歌剧院。演员名单里竟然包括萨拉·伯恩哈特,这说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确有其事,令人难以忘怀。她在一张躺椅上表演了“她最伟大的角色的一个精彩片段”,随后以纹丝不动的裸体呈现,颇具艺术气息,这是对希腊雕塑的模仿(铁青的雕塑,在聚光灯下微微颤抖)。现场还播放了一段名副其实的“电影”,作为开幕表演。

作为一个七岁的孩子,我对死在矮沙发上的圣者萨拉有着相当病态的兴趣。我不懂法语,但她饰演的波希娅表现出了恳求的姿态,显得十分急切(在这一片段中,她直起了身子),裸体只是增添了艺术感而已。开头的“电影”相当刺激,一辆火花四溅的火车在隧道内和高架桥上飞驰,主人公就是勇敢的摄影师本人。他反戴着帽子,获得了“危险表演费”作为报酬。在穿越峡谷的弯道上,列车几乎首尾相接……车速快得让人头晕目眩,没有任何物体是静止的,我兴高采烈地欢呼,把包厢栏杆上价值八美元的流苏都给拽掉了。 1

李七岁那年,因为母亲生了一场小病,她被送到布鲁克林的友人家暂住。那家人的小儿子在美国海军服役,在李逗留期间,他正好在家休假。他与李的关系究竟怎样,个中细节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李遭到了性侵。这件事严重地伤害了她。她回家后才被发现感染了性病。当时青霉素尚未问世,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用氯化汞进行冲洗。当过护士的弗洛伦丝为她实施治疗,整个过程令母女俩无比痛苦。

为了防止形成严重的情感创伤,弗洛伦丝和西奥多向精神科医生寻求帮助。医生的建议是让李相信性和爱是分离的——性只是一种生理行为,与爱并无明确的联系。他们希望借由对性的轻视,使她避免因负罪感而产生激烈的反应。这种治疗的效果无从判断,因为短短几年后,李又遭遇了另一场刻骨铭心的悲剧。

在一个不知具体年份的夏日,年少的李初次坠入爱河,迷恋上了当地一个少年。在她心目中,他俊美、风趣,而且像她一样热衷冒险,他简直成了她所有向往的化身。一个炎热的下午,他们一起去湖上划船。没人知道他究竟是从船舷边跌了下去,还是开玩笑地主动跳入了水中。总之,那个少年很快便心力衰竭,当场就死去了。以上两件事给她留下的伤痕终生未消。

李的父母想方设法帮她挺过这些噩梦,他们对她的纵容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李很快便开始懂得利用父母的仁慈,这不足为奇。通过孩子天真而合乎逻辑的思考,她意识到,自己的独特地位不仅能让她逃避家务琐事,她还可以凭借巧妙运筹,将家中大部分事务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局面。

无论她在家里怎样自行其是,到了学校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若某一门学科不能勾起她的兴趣,那她不论受到怎样的压力,也不会专心去学。在家里,李愿意全身心投入自己的事情中,而在学校,没有什么能使她屈服于权威。她借由一连串巧妙、疯狂的恶作剧来宣泄不满,于是免不了被一所接一所的学校开除。

看到自己培养的孩子身上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叛逆精神,西奥多既自豪,又懊恼。他一直在寻找新的学校,每一所学校的校规似乎都比前一所的更为严苛。虽然他本人信奉无神论,但这些学校主要是由宗教团体运营的。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李弄到了某种用于医学诊断的蓝色染料,她偷偷让一个老实的同学吃了下去。那个可怜的姑娘一看到自己排出的亮蓝色尿液,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大家实在受够了,李又被开除了,这回再没有学校愿意接收她了。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科卡辛斯基女士伸出了援手。她是一个来自波兰的未婚女子,曾在普特南霍尔私立学校教法语,李过去在这所学校就读过一阵子。科卡辛斯基女士提议,她和她的同伴可以把李带去巴黎,让李在那里接触一下欧洲的古典艺术和文化,这可以帮助李安心定志。旅途的最后,李还可以在法国尼斯的一所女子修身学校学习一段时间。李对此非常兴奋,西奥多和弗洛伦丝也很快被说服了,不再有所顾虑。毕竟,这个办法或许可以解决李棘手的教育问题,有这样两位正直的女监护人随行,李不可能受到伤害。

1925年5月30日,米勒全家前往纽约,为即将乘坐“米娜哈哈”号轮船的李送行。李心里一直很清楚,要糊弄这两位同伴并不难,没过多久,事实便证明她是对的。当轮船在布洛涅停靠时,科卡辛斯基女士因为法语太差,连一辆出租车都打不到。闹剧一场接着一场,李事后回忆说:“不知道怎么搞的,她们在巴黎找到的第一家旅馆居然是一家妓院。我的监护人花了五天时间才明白这件事,但我觉得太妙了!我要么将身子探出窗外,看着顾客来来往往,要么看着走廊里的鞋以高得惊人的频率更换。” 2

初次巴黎之行令人心醉神迷,这正是李一直在等待的催化剂。这次旅行远不如她父母所期望的那样,给予她心性上的熏陶,反而让她接触到了她冥冥之中一直在渴求的世界。她和两位监护人逗留了一段时日,熟悉了一下这座城市,然后就逃走了。

李很快学会了如何照顾自己,并向父母宣布她想做个艺术家。在震惊平复之后,他们勉强答应了她,替她付了学费。李得以入读刚开办不久的迈杰什戏剧技能学校,这所学校位于巴黎的塞弗尔街,经营者包括拉迪斯拉斯·迈杰什和厄诺·戈德芬热,前者是一位颇有才华的舞台设计师,后者日后成了著名的建筑师和城市规划师。

李算不上学校里的明星学生。她年方十八,喜爱交际,美得不可方物,她的美完全合乎那个时代的风尚。比起学习,她更想庆祝自己刚刚赢得的自由。在正规学业之外,她所学的是如何成为一个无拘无束、可以掌控自身命运的女人。她来到巴黎时,正值“迷惘的一代”幸存者的鼎盛期,恰如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所形容的:“这代人长大以后,发现所有的神都辞世了,所有的仗都打完了,所有对于人的信心都动摇了。”自由自在是美德,对享乐的追求令人迷醉。

巴黎是艺术革命的温床。信奉虚无主义的达达运动源自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血腥屠戮的反感,这一运动后来又让位于超现实主义的思潮。安德烈·布勒东引用阿波利奈尔的话,形容超现实主义运动“是纯粹的精神自动症,旨在通过口头、书面或其他方式来表达真正的思考过程。它是思想的口授,既不受理性的支配,也不受任何审美或道德的羁绊”。梦境、幻觉和想象是这场运动的基础,自由主义是其风格。要想追求个人自由,李再无可能找到更好的时机了。

一些艺术家的作品在日后被认为具有里程碑意义,此时他们正处于声名鹊起的前夜。乔治·德·基里科如梦似幻的风景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开端。诗人保罗·艾吕雅和安德烈·布勒东,画家马克斯·恩斯特、马塞尔·杜尚、安德烈·马松、伊夫·唐吉和勒内·马格里特等,都是革新传统的年轻斗士。此外,毕加索、布拉克和米罗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他们的作品与超现实主义者的可谓异曲同工。

摄影界的主导者是曼·雷,他是一位年轻的美国摄影师,但更愿意被人视为画家。除了精湛的肖像摄影技法之外,他还制作被他称为“实物投影法”的无相机照片。他的方法是将一组实物放在感光纸上,使其暴露在光线下,再以正常方式显影。如此往往可以得到多重曝光的效果,实物白色或灰色的阴影构成了如梦似幻的图案。这种将实物任意并置的拍摄法对超现实主义者极具吸引力,但老牌摄影师对曼·雷嗤之以鼻,称他“不过是个狡猾的暗房骗子” 3

高级时装的潮流则由香奈儿、帕图和勒隆引领着。他们利用白天穿的运动装打造出了具有少年气的简约风格。这种饰有绣珠的紧身晚礼服轮廓鲜明、活泼灵动,十分适合李,仿佛是专为她设计的。在舞台上,佳吉列夫和马辛的芭蕾舞剧风靡一时。让·科克托和克里斯蒂安·贝拉尔是设计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不过当时科克托还是以其诗歌闻名于世。格特鲁德·斯泰因、埃兹拉·庞德、福特·马多克斯·福特和欧内斯特·海明威则在文学星空中熠熠生辉。

这些富于创造力的人在历史上声名赫赫,而其中究竟有谁曾与李有过接触,这一点难以完全知晓。无论是否见过这些人,她无疑深深地受到了他们的影响,她不肯回家也就不足为奇了。直到1926年秋天,西奥多亲自赶到巴黎,硬是把她拖回了波基普西。

农场的生活自然无法与巴黎的相比,于是李开始常常去纽约旅行,而且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以此摆脱父母对她的依恋。最后,她入读了艺术学生联盟 ,那里主要教授戏剧设计和舞台灯光方面的课程,但对她而言,上学不过是个继续在大城市生活的借口。她兴致勃勃地投身其中,在享乐主义的旋涡里匆匆度过学生时代的社交生活。西奥多给予她的资助不多不少,使她能在东49街一座褐色砖石建筑里租下一间小公寓。为了让生活多点刺激,她开始为一些剧场表演接受舞蹈训练,她在节目《乔治·怀特的丑闻》中短暂地露过面,还参与了一家夜总会名为《大诱惑》的节目的排演。

在金伍德公园度周末的时候,李会帮助沉迷于摄影的西奥多。他购买了一台立体照相机,可以在一张85毫米×170毫米的硝酸盐底片上同时拍摄两张照片。当使用配有棱镜的设备观看接触印相照片 时,两张照片上的图像就会融合在一起,产生三维立体效果。不消说,桥梁等工程奇观是他经常拍摄的摄影题材,但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爱好——拍裸体照。李在室内和室外给他当过无数次模特,她姿态沉静、泰然,有时略显庄重。只有在与裸体女伴们一起出镜时,她的自我意识才会在镜头中悄然显现。

倘若不是一起险些改变一切的事故,李的青葱岁月或许就这样悄然流逝了。有一天,她在纽约街头过马路时,不小心迎面走到了一辆汽车的前方。就在她与汽车近在咫尺时,一旁的人猛地把她拽了回来,她随即瘫倒在那人的怀里。她的救命恩人正是白手起家的新晋杂志大亨——康泰·纳仕 4 惊恐之下,李开始用法语咿咿呀呀地乱说一气,加之她身上的欧式衣装,这必定引起了康泰·纳仕的兴趣。他们成了朋友,纳仕邀请李担任《时尚》杂志的模特。她迅速走红,很快其面孔就出现在1927年3月刊的封面上。这张图片由乔治·勒帕普设计,背景是曼哈顿的璀璨灯火,在蓝色钟形帽的帽檐下,她的目光锐利、果决,与身上精致而艳丽的服装形成了鲜明对比。

爱德华·斯泰肯与德·迈耶男爵正在角逐“全世界收入最高的摄影师”这一头衔。斯泰肯是康泰·纳仕的密友,也是《时尚》杂志的主要摄影师,所以对李而言,被派去当他的模特是很大的荣耀。很快,李开始定期为他做摄影模特,在《时尚》以及康泰纳仕出版集团旗下的其他杂志上现身。在斯泰肯眼里,对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人的时尚风格而言,李是理想的模特。她身材高挑,举止得体,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侧影流露着坚强的气质,这与斯泰肯本人干练、优雅的摄影格调相契。她身上有一种超然的风度,而且她本人相当上镜。斯泰肯赋予了她远超其实际年龄的老练,这与她身上那股不羁、自在的气质十分吻合,取代了所谓“美好年代” 残存的气息。多年以后,回想起那段时光,李说:“我那会儿漂亮得不像话。我外表像个天使,内心却是个恶魔。”

也有少数几位摄影师让李表现得像个不失浪漫情怀的少女,阿诺德·根特便是其中之一。他所拍摄的肖像照焦点显得内敛、柔和。此外,他为李拍照或许是出于爱慕,而不是为了金钱。这令李的形象呈现出一种精致和脆弱感,再未有摄影师做到这一点。根特已经年逾七旬,但人们经常看见他站在通往李的公寓的楼梯顶上,手里握着三朵红玫瑰。李很喜欢这位睿智、温和的老人,经常连续数小时倾听他关于艺术和文化的高论。

她还与弗兰克·克劳宁希尔德建立了长久的友谊。克劳宁希尔德是《名利场》杂志的编辑,有时被称为“康泰·纳仕的斯文加利 ”,他的言论也值得一听。纳仕并无他本人所向往的那种翩翩风度,而克劳宁希尔德对高雅品位有着玄奥的理解,纳仕不免受到其观念的左右。

除了这些饱学之士,李还有许多同龄朋友。波基普西的贝尔·范·德尔·沃特和阿蒂达·沃纳是她的好友,不过说起她最亲密的朋友,还要数艺术学生联盟的塔尼娅·拉姆。塔尼娅的父母是挪威人,她容貌美艳,深色的秀发和眉毛与李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她们会一起去康泰·纳仕位于公园大道1040号的公寓,参加在那里举办的时髦聚会。纳仕就像一位在色板上调色的绘画大师,在宾客名单里掺杂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他的杂志页面仿佛活了过来,聚会上既有来自社交界、商界和戏剧界的精英,也有少数像李和塔尼娅这样青春年少的美人,为本就星光灿烂的场面增光添彩。

李的周末一般是在金伍德公园度过的,西奥多和弗洛伦丝总是热情地欢迎她的朋友,尤其是那些姑娘。西奥多会拜托她们充当立体照片的裸体模特。约翰已经成为一名航空界的先驱,他在谷仓里修复了一架损毁的双座标准J1双翼飞机。他是出色的飞行员,而后拥有了几种不同型号的飞机,包括一架旋翼机。李和她的朋友们偶尔会被邀请乘坐他的飞机在附近转转——一般是他们家宅子的上空。

李过着自由不羁的生活,尽管如此,当在1928年7月发现自己有一张照片被用于高洁丝牌卫生巾的广告时,她还是深感震惊。这是第一次有人把模特的肖像照用于这种用途。在那个年代,人们普遍认为这些女性用品过于敏感且不宜被谈论,若有谁任自己的形象被用于此类产品,会被看作是在自轻自贱。这则广告出现在了美国所有流行杂志上,如今,只有大规模电视广告的覆盖率才能与之相提并论。抗议信件如潮水般涌向杂志社和广告公司,其中最激烈的抗议者是李的追求者阿尔弗雷德·德·利亚格尔。针对这次事件,他直接向康泰纳仕出版集团发难。但所有抗议都没有用。李当初在模特合同上签了字,广告公司完全拥有这么做的权利。这批广告一直刊登到12月,到这个时候,看见自己激怒了那么多一本正经的人,李的震惊已经演变为深深的自豪。

对李而言,她在纽约取得的成功不过是在消磨时间。她固然喜欢大型模特工作室那种刺激的生活,也乐于接触社交名流和知识精英,但比起巴黎那段目眩神迷的学生时代,这些依旧不算什么。如今她二十二岁了,一心想回到巴黎。斯泰肯把她介绍给曼·雷,康泰·纳仕指引她去找法国版《时尚》杂志的经营者乔治·霍伊宁根-许纳,还有一位时装设计师给她布置了一项小小的研究任务,承诺她能赚点小钱。她抓住了这些机会,在塔尼娅的陪伴下,她订了一张“格拉斯伯爵”号客轮的船票。

李与德·利亚格尔(后来他成了百老汇剧院一位出色的制作人)的爱情汹涌澎湃,充满争吵与激情。在他的共谋下,李把自己的感情一分为二,一半给了他,另一半则给了一位名叫阿盖尔的加拿大年轻飞行员。阿盖尔与德·利亚格尔是很好的朋友,这让这段三角恋变得轻松了些。等到李即将离开的那一天,他们二人用抛硬币的办法来决定谁去码头为她送行。德·利亚格尔赢了,不过阿盖尔也找到了自我安慰的办法——当李的客轮沿哈得孙河顺流而下时,他驾驶JN-4“珍妮”双翼飞机,从客轮上方低空掠过,将红玫瑰抛撒在上层甲板上。之后,他又返回罗斯福机场去接一名学生。单人飞行时,“珍妮”双翼飞机上的飞行员一般会坐在前座舱操纵,而在双人教学时,学生会坐在前座舱,这样一旦学生吓得呆若木鸡,教练就可以用扳手将其敲晕,从而接管飞机的控制权。这次飞行中,阿盖尔兴许是被离别的情绪冲昏了头脑,他让飞机停留的时间只够学生爬进后座舱。起飞几分钟后,飞机旋转着坠落在地,阿盖尔和他的学生当场死亡。与此同时,李正沉浸在船上的社交生活中,对恋人的惨死一无所知。 UhxchocH2g3+9w8OmXdzHhT++2FoEHxTdo58p47aghamM2hRBpFv1KCD48WIJN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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