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逐渐被传出“为人贪婪而好色”,这一传言不仅在鲁国流传甚广,其他诸侯国也对此议论纷纷。
就是这一传言,让当时和后世之人均为之困惑不已。
首先说战争期间,吴起在阵前琢磨要如何对付敌将,敌将是否贪财好色被他视为一个重要突破口。吴起既有此认识,他本人自不会沾染,以免被敌人利用。
宋代大型类书《太平御览》引用《吴子兵法》中已经失传的内容,明确记载:吴起认为,将领要是不廉洁而贪财,就会滋生和助长军队中的狡诈之气;将领要是好色,士卒就免不了奸淫、胡作非为,二者都会使得军队难以维持纪律和秩序。
这就是说,吴起在内部治军时,也把贪财好色作为鉴定一个将领是否合格和能否治军的标准。《吴子兵法》中的这些内容,是吴起要公之于众和教导士卒用的,作为主将,他自己首先要说到做到,经得起监督,而绝不可能口是心非,否则便无法服众。
将吴起在军中的表现与其传闻相对照,可谓泾渭分明。贪财好色本是人性根深蒂固的弱点,世上没多少人能真正拒绝财色的诱惑。宋人吕乔年据此推测,吴起早先可能贪恋钱财、喜好女色,只是自从担任将领后,才与士兵们同甘共苦。
吕乔年又进一步解读说,吴起前后不一致,并不表示吴起先前贪婪,后来就变得清廉了,而是他之前的贪婪是贪恋财物,后来的清廉则是为了贪图功名。这就好像渔夫用鱼饵来钓鱼,并不是他舍得鱼饵,而是因为他想要得到鱼。说得更明白直接一点,吴起的“廉”,其实只是“渔人以饵致鱼”的一种手段。
吕乔年的分析和解读,虽然看起来逻辑自洽,但实际却经不起推敲。从吴起登坛封将之前的人生经历来看,他在卫国时,家中的财富本已累积千金,然而却不惜散尽家财以求仕,可见他是有大志向的人,追逐财富并不是其人生目标。即便在鲁国,从吴起就学于儒门,到三年学兵,直至担任大夫期间,也从没有听说他有贪财之事,更无任何桃色新闻传出。
后来,吴起离开鲁国,到了魏国,其他国家的人有了对之进行近距离观察和接触的机会。魏国国君魏文侯根据他自己的观察和各方面的报告,得出的结论是,吴起“廉洁公正,能够完全获得士兵的拥戴”。吴起在魏国民间也颇有口碑,就连吴起同僚的仆人都称赞吴起“为人有节操且廉洁”。
魏国上上下下都发现,吴起在拒绝财色方面简直堪称完美君子。然而“吴起传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隋朝史学家王劭认为,鲁国人说吴起“贪婪”,应该指的不是贪财,而是根据吴起“母丧不归”“杀妻求将”,说他贪图荣耀和名声。不过王劭自己也觉得这种分析未必靠谱,因此同时还提出了另外一种解释:那段时间吴起受到鲁穆公的冷落,自己也有些泄气,心灰意冷之下,可能确实有一些贪财的劣迹;等他来到魏国,遇到明主,得到了重用,就立稳人设,展现出了完全的廉洁品质。
这是“贪财”。至于吴起“好色”,王劭实在找不到与传闻相对应的事实,也就略过不提了。
解读“吴起传闻”,确实有助于理解吴起在齐鲁大战后的境遇。“吴起传闻”如果不是出自吴起政敌的人身攻击,或者是因为忌妒,在鲁穆公面前说他坏话的那些人所故意散布,那王劭的后一种解释就有它的合理之处,即吴起可能真的有过贪财劣迹,只不过他的出发点既不是对财物又有了贪念,也不是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而是两个字:自污。
战国末期,秦国名将王翦率兵伐楚。临行前和行军途中,他多次向秦始皇索要良田美宅。部属觉得奇怪,王翦便解释说,国君把举国之兵都交给了自己,要是不竭力表明自己的兴趣只在立功受赏,获得利禄田宅,怎么能让国君放心呢?
无独有偶。西汉时期的名相萧何深得民心,在百姓中有相当的影响力。这就不可避免地引起了身为皇帝的刘邦的疑忌:你萧相国权倾朝野,功勋无二,却还要讨好老百姓,居心何在?
发现自己陷入危机的萧何赶紧采取对策,办法就是强行贱买大量的民众田宅。这下子弄得民怨沸腾,百姓纷纷向刘邦控告萧何,而萧何自己的社会声望则大大降低,一时声名狼藉。见到这一情况,刘邦反而对萧何放下了疑虑,不再紧盯着他,要找他的茬了。
王翦、萧何的做法异曲同工,如出一辙,不过都是要通过“自污”的行为来达到自保的目的。吴起也不例外。尽管他在鲁国朝野民间一再遭受舆论攻击,个人声誉已严重受损,但这仍然不足以消除鲁穆公对他的猜忌。吴起被逼无奈,只能采取与王翦、萧何相似的策略,以贪财的方式来向国君显示自己的人生目标并不高远,所贪恋者无非财货荣华,而非能够纵横天下、指点江山的功业与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