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入侵鲁国时,距离艾陵之战已经过去了七十余年。中原各国的军队结构早已大变,步兵不再仅仅只能充任战车的附庸,扮演徒卒的角色,而是正式成为一种独立的兵种。
至于车兵,地位虽然有所下降,但由于车战发展到战国时期,技战术都已经相当成熟,战车的防御力和冲击力也依然被视为军事行动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另外,曾经震惊中原的吴国,在艾陵之战后仅仅九年竟然就被越国所灭,这也不禁让人猜测,吴国是否就是因为过于忽视了车兵和车战的重要性,才导致了最终的亡国?于是,在中原的兵种排列中,车兵仍然占据首位,步兵次之,车乘的数量也仍然是衡量一个国家军事实力的重要指标。
步兵超越车兵,是战国中期以后的事。吴起自然也肯定车战当时头等主力的地位,但在对齐国作战时,他实际上却别无选择,因为如果用战车对攻,“千乘之国”鲁国确实很难与“万乘之国”齐国相抗衡。
在吴起看来,鲁军要想击败齐军,只能效仿艾陵之战中的吴军,最大限度地使用步兵。当年的吴军有“利趾者”和越甲,吴起已经来不及训练出这样的精锐部队,但基于对鲁兵和齐兵的认识,他依然对战胜齐军充满信心。
在冷兵器时代,步兵要打胜仗,靠什么?一个字,靠“勇”。
齐鲁大地上的原住民是东夷人,东夷民族是一个尚武、善战的民族。按理说,齐鲁两国之人的血脉里应该都会遗传有这种好勇、尚武的精神,然而,因为两国自立国起,发展道路就不一样,故而其民风也呈现出了不同的走向。
齐国有鱼盐之利,又以工商立国,在当时的各国中,无论是国家整体还是民众个体,经济状况都是最好的。客观地说,如果一个国家的民众比较富裕,且缺乏礼制对其加以合理引导,那么这种富裕有时就会直接影响该国部队的战斗力。理由很简单,因为士兵们没有必要通过在战场上杀死、俘虏别国的士兵来得到奖励,或是通过缴获战利品来直接致富。他们本身就生活优裕,保住自己的性命和既得利益就足够了,为什么非要在战场上冒着生命危险去拼命呢?
吴起所在的卫国就存在这种情况,齐国更甚。齐国人表面上看起来性格粗犷且好勇,但一到要上战场就露馅了,表现得很是胆怯。已经上了战场的士兵,特别是贵族或国人出身的车兵,普遍缺乏勇猛尚武的精神。他们更喜欢“技巧性的打斗”,如远距离射击等,而惧怕近距离的肉搏拼杀。齐国政府也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为此还利用齐国人好富的特点,制定了对有战功的士兵予以金钱赏赐的制度。只是这一制度并没有起到多大的实际效果,齐国士兵一般都不会为了奖金而在战场上舍命厮杀。
鲁国人则有所不同。鲁文化倾向于保守,表现出极强的排外性,鲁国百姓的思维不像齐国人那样活跃,加上又主要从事单一的农业生产,所以反而能保持东夷民族的尚武传统。
在鲁国,“勇”的观念深入人心。春秋时期,有一次鲁国对外作战,鲁国国君鲁庄公乘车的驾马突然受惊失控,导致车辆颠覆,鲁庄公被摔下车来,情况十分危急。副车上的人见状,急忙递下绳子,将鲁庄公拉上副车,这才使他避免了被俘或更严重的后果。
国君乘的战车属于指挥车,车上通常乘三名甲士:居于正中,负责御车的车御;居于右面,负责近距离搏杀的车右;居于左面,作为车长同时负责远距离射击和指挥的车左。鲁庄公正是其战车上的车左。事故发生后,车御和车右都将责任归咎于自己,认为是自己不够勇敢,才导致了这次事故。不过鲁庄公经过调查,发现是驾马受伤受惊所致,车御和车右没有责任,因而并未责怪他们。
但车御和车右仍以此为耻。为了不让别人将自己视为“无勇”之人,他们最终以自杀式冲锋的方式,双双赴敌战死。鲁人在战争中浓厚的“勇”的观念,由此可见一斑。
当年曹刿正是看到了齐鲁两军在“勇”上的差距,才在长勺之战中说出了“夫战,勇气也”的名言,并成功指挥鲁军“一鼓作气”,大败齐国。
吴起有一个观点:“必死则生,幸生则死。”他认为战争就意味着残酷和危险,“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既然交战,就难免伤亡。作为一名战士,在战场上,只有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战斗,才有可能生存下来;若心存侥幸,试图逃避战斗,反而会死得更快。
这是吴起要传达给士兵们的理念。他希望鲁军士兵充分发挥鲁人骨子里那种“勇”的精神,抱着必死的心态,直面敌人,争取死中求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