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来说,希腊—拉丁文明开始有些迷蒙了,因为我们的教学大纲现在只是断断续续地以这种文明的源头性语言为基石,并且这种文明的遗产每过十年就会丧失一点直接唤醒每日经历的能力。今天,调查者难以在采访对象身上调动起激动而强烈的反应,这些反应还是上上一代作家表现出来的。我只想用几句布勒东的话来做个例子,种种证据都可以证明这些话的真实性:
“布勒东先生,为什么您一直不去希腊呢?”“是这样的,女士,因为我从来都不去拜访占领者。我们已经被希腊人统治两千年了。”还有一份蒙泰朗的遗嘱,他要求火化之后把他的骨灰撒在罗马的街道上:这是一个(拉丁—希腊式)修辞学学生的遗嘱,我看到时大为震惊。至于我,我六十六岁的时候去过罗马,没有感到一种真正狂热的迫切需求。也许在我身上,长期以来都存在着一种怀疑,怀疑在地图上有一个挑衅的问号,我觉得最好为自己把这个问号擦去,同时又确信应该在学校留下的记忆和这场旅行之间隔开尽可能大的空间。好饭不怕晚。没有什么是刻不容缓的。在这场没有要事的探索之旅中,从来没有什么在催促我。而且有一种城市,到了那里后会发现什么都不会变得分外清晰,因为在这种城市里,透明的阳光无法改变一个事实:有太多的灰尘永远飘浮在那里。
在罗马,一切都是层层冲积而成的,一切都被层层隐藏。世世代代留下的物质沉积不仅互相遮盖,而且互相交错、互相渗透、互相重组、互相传染:在我们地下的地质中,好像没有原始的凝灰岩,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原生地层。一切都被层层隐藏:覆盖城市的
文化
沃土更为厚重、深不可测:古罗马广场、卡皮托利山,还有在此之后的一切,与其说它们被埋在新添的泥土之下,倒不如说是被埋在了词语之下。从来没有任何一座城市屈服于一套论著
(主要是关于盛衰)中某一卷的碾压性重量。去那里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想再加上点重量。城市是用来住的,我想像对待其他任何一座城市一样对待这座城市,不想毕恭毕敬,想完全关注它们为游客安排了何种具有特色的吃、逛、看、行和睡。让我彻底忘记自己的阅读,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阅读罗马,就要像剥去一棵洋葱的层层薄皮一样去努力。但是我不想成为阅读的囚徒。即便只有这一个原因,有些读者也会认为这本小书里几无敬意。也许他们没有说错:我表示出的尊重不会很引人注目。而我的态度其实往往近乎冷漠。我没有完全被罗马征服。相反——而且重要的是——我从来没有在那里感到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