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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序的确定性（procedural certainty）关乎各种规则（rule），有了这些规则，一个人就能把自己的意图或参与的互动向前推进。规则与规范（norm）不同，规则与事情被完成的序列有关，也与把互动向前推进的能力有关。比如，在19世纪的资产阶级家庭里，广泛被实践着的“拜见父母大人”（calling）的做法，就遵守了一套礼节：某位男性有了向一位女性求爱的想法，要先把这个念头呈给女方父母定夺，征得他们的允许之后，他才能被接纳。我们可以通过居斯塔夫·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 Madame Bovary ）对法国19世纪地方风俗无比写实的刻画，来体会一下规则在求爱中起到的作用。下面的选段没有透露爱玛·卢欧和查理·包法利的命运，读者只知道查理生性羞怯，容易尴尬，而他已经看中了爱玛。查理的羞怯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让读者可以体会到，在行动者宣示自己情感的过程中，社会规则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也能让我们看到，这些情感是如何转化为决定的。福楼拜先描写了爱玛的父亲卢欧老爹，怎么看待这段她和查理的关系：
所以，看见查理挨近他女儿就脸红，这意味着有一天，查理会向他女儿求婚，他便提前考虑了一番。他觉得查理人有些单薄，不是他一直想望的女婿；不过人家说他品行端正，省吃俭用，很有学问，不用说，不会太计较陪嫁。何况卢欧老爹欠泥瓦匠、马具商许多钱，压榨器的大轴又该更换，他的产业非卖掉二十二英亩应付不了。他想：“他问我要她的话，我就给他。” [1]
到了开口的时候了。
查理盘算，走到篱笆角落，一定开口。最后都过去了，他唧哝道：“卢欧先生，我打算同您谈一点事。”他们站住，查理又不吱声了。卢欧老爹微微笑道：“把您的事说给我听吧！我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查理结结巴巴道：“卢欧老爹……卢欧老爹……”佃农继续道：“就我来说，我是求之不得。不用说，闺女和我是一个心思，不过总该问问她才好算数……”第二天，才九点钟，他就到了田庄。爱玛见他进来，脸红了，碍着面子，勉强笑了一笑。卢欧老爹拥抱未婚女婿。银钱事项留到日后再谈；而且他们目前有的是时间……
在这个简短的场景中，哪怕查理那样情感木讷，爱玛的父亲也能立刻领会他的意图，由他来把查理的正式请求转达爱玛，而卢欧老爹的认可和转达才开启了求爱的过程——这整个过程能够实现，都是因为在他们所共同生活的世界里，每一方都非常明确地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个片段体现出，个体情感与公共习俗非常微妙且复杂地混在了一起。两位主人公在情感上虽然谨慎，但他们能解码他人隐蔽情感的幽微之处，也能通过人所共知的脚本和规则来推进自己的意图。查理的个人意志和求婚意图之所以能够实现，靠的是社会规则和习俗，他自己的情感可没有帮上什么忙。在这样的世界中，人们几乎不需要内在地审视自己的情感。从查理话都没说出口的脸红，到爱玛掩饰尴尬的勉强一笑，一切已然敲定，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中，是社会规则在把社会互动和情感向前推进。使人们彼此连接的，是社会规则和程序，而非主体性的情感。
规则和程序之所以能向前推进，是因为求爱具有一种叙事结构，它就是一种需要历经不同的阶段和次序的体验。这便是为什么，情感交换相当可能依循一条叙事的进程前进。人们在求爱时是带着一种“方向”的感觉，一步一步地推进的，而正是这个互动的“方向”为互动的意义赋予了确定性，也给每个人应该要扮演的角色带来了确定性。“当时存在一套已经相当完善的事件序列一直通向婚姻，包括教会发布结婚公告以便征求社群的评论和意见。” [2] 求爱的叙事性或序列性之所以能够实现，是因为在当时，社会互动和情感紧紧地缠结在宗教的文化宇宙观之中，而这些宇宙观已经通过属于七圣事之一的婚姻，把爱与性神圣化了。
[1] Gustave Flaubert， Madame Bovary ，trans. Margaret Mauldon （1856；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4；居斯塔夫·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23—24（中文出处第19—20页）。
[2] Richard Bulcroftet al.，“The Management and Production of Risk in Romantic Relationships：A Postmodern Paradox，” Journal of Family History 25，no. 1（2000）：63—92，esp. 69。亦参见John R. Gillis， For Better ， for Worse: British Marriages ， 1600 to the Present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