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向楠报到一周后的周六晚上,周雪莉终于约齐了聚会的所有人,地点选在了离学院不远的一家酒店,主要是考虑到司马向楠晚上九点还要参加学员队点名,吃完饭就可以步行回去了。
餐厅里装饰比较简洁,一盏水晶灯挂在餐桌正上方,灯光透过竖直水晶柱的折射,在墙面上投下一道道光柱。周雪莉、司马向楠、陆渊、徐利智、胡小川几个人先到了,屈队长和家属还没来。几个人一边喝着茶水,边聊天等候。
胡小川也是他们大学时的同学,毕业后分配到这个城市的警备区任宣传干事,没干几年就转业了。这个人比较诙谐,说话也比较随意,再加上戴着一副高度近视镜,样子有些憨态可掬,在学员队的时候人缘不错,特别招女生喜欢。从他一进门,一会和司马向楠聊一会,一会和周雪莉说一会,一刻也没闲着。
徐利智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一下:“你们还记得小川在军训基地那件事吗?人家真牛,自己带着大家给自己祭拜,那场面,现在想起来都让人想笑。”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说来听听。”司马向楠跟着起哄。胡小川连忙摆手,示意徐利智不要说,但徐利智装作没看见。
“那天他不在宿舍,队里把统一洗好的照片发下来,班长怕一会给忘了,就把他的照片放在了窗台正中间。这家伙一进来,看见中间摆放着照片,很严肃地招呼大家:‘各位亲朋好久都到齐了吧,请大家站立两边,向我们最亲爱的朋友默哀,以示怀念。’你知道吗,大家都被他搞懵了,也没搞清楚咋回事,就站成了两路。他带领我们一起鞠了三个躬,完事后还得意洋洋地与大家握手,表示安慰。宿舍里的同学边握手边笑,把他也搞懵了。等他反应过来中间放的是他自己的照片时,你看他那样子……”
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陆渊也跟着来了劲:“你们还不知道他当年另一件糗事呢,基地就一个公共澡堂,每天训练完,都是男生先洗,女生后洗。有一天,澡堂就剩我们几个男的,不过时间还没到点,历史系的几个女生等不及了,让我们快点,否则就要冲进来。我和其他人赶紧穿上了衣服,只有人家老胡不紧不慢,还说时间没到呢,我就不信她敢进来,没想到,那个湖南妹真的带着女生冲进来了,你看他,连短裤都没来得及穿,套上裤子光着膀子就被赶出来了。出来后,他还振振有词地说,怕啥,我反正也没来得及戴眼镜,也看不清是谁,尴尬的是她们!他刚说完,才想起来眼镜还在澡堂架子上,喊了半天也没人给他送出来,害得他在外面给女生站了一个多小时岗。”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开了,屈队长和家属一起走了进来。屈队长除了有些白发,和之前没有太大变化,他的家属明显老了一些,看来,女人如果不注重保养的话,比男人衰老得要快一些。大家纷纷上来和队长、嫂子打招呼,大家寒暄了一会,这才坐下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屈队长端着杯子先到了司马向楠面前。
“向楠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越发有贵人相了。一看就知道你这生活质量好,保养得好,气质也好,队长敬你一杯。”
司马向楠有些难为情,说道:“队长,其实我挺不好意思的,辉煌那件事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知道您不会忌恨他,但毕竟是因为他不懂事,让您受了处分,还转了业,要不然,您现在怎么也是师职领导了。我替他给您说声对不起。其实,他后来也挺后悔的。他对我说,当年太年轻了,光想着自己,没能站在您的角度看问题。”
“不说这个了,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早几年转业也不错,到现在还混了个实职,如果干到现在再转业的话,可能还不如现在。所以,我也是歪打正着,人这一生总会有些坡坡坎坎。”
两人正聊着,嫂子走了过来。当年上学的时候,嫂子还比较年轻,虽然穿着打扮有些土气,但干净得体,话不多,让人感觉很心暖。这些年没见,嫂子额头上已经有了几条皱纹,原来满头的乌发已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光泽,中间还夹杂着些许的白丝。
司马向楠鼻子一酸,说道:“嫂子,好多年没见你了,真的很想你。”嫂子上前抓着向楠的手,也激动地说道:“傻妹子,这不是又见面了吗?看到你们现在生活得这么好,我高兴。来,碰一下。”
司马向楠赶紧端起杯子和嫂子碰了一下,强忍住眼泪没有掉下来。她们上军校的四年时间里,嫂子就是他们的“编外”辅导员。那时候,队里女生总共也就六七个人,除了个别农村来的生活自理能力强一些之外,剩下的都是家里的娇宝宝,一遇到困难只会哭鼻子。屈队长毕竟是男同志,好多方面不好深入,他就让妻子时不时地去关心帮助她们缝缝被子、衣服,或者疏导一下生理、心理问题,逢年过节做些好吃的送过去。那时候队里的男生感觉特别不公平,总和队长打趣,说他们也想让嫂子关心关心。队长说,你们有我就行了,男人的问题要靠男人解决。司马向楠她们这几个女生,比别的学员队女生度过了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的军校四年,与嫂子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尤其是司马向楠,当时在几个女生里年纪最小,心理又特别脆弱,所以,更是得到了嫂子的百般照顾。刚毕业的时候,司马向楠每天晚上都要给嫂子打个电话,只有听听她的声音才能安心睡着。
屈队长喝了几杯酒,脸色有些红晕,看着自己曾经带过的学生,心头既激动又自豪,他动情地说道:“看着你们从毛头小伙子、小姑娘成长到现在的样子,我心里很欣慰。虽然说,这些年和你们见得少,聊得也少,但我一直也在关注着你们,知道你们都干得不错。说实话,我对你们的工作能力、处事能力还是比较放心的,你们有学识,有激情,对于工作上的难题肯定能处理得比较好,也一定会越挫越勇。我担心的是你们在处理家庭矛盾上,这些年我见到不少因为没有处理好‘内部矛盾’而影响到家庭幸福和个人发展的……”
嫂子插话道:“今天难得高兴的日子,尽在这扫兴,你看孩子们都挺好,就你天天杞人忧天。”
“我这不是杞人忧天,我这是超前思维。”屈队长看了一眼妻子,继续说道:“你们多少也知道我和你嫂子的事情。我当兵第三年考上了军校,那个时候,一个农村娃考上军校就意味着家里出了一个吃‘皇粮’的国家干部,再也不用和‘土疙瘩’打交道了。我和你嫂子是在当兵前悄悄谈的,军校毕业后我分到学院当排长,不怕你们笑话,那时我看到人家一个个找的都是城市姑娘,不光漂亮,气质也好,有的家庭条件还不错,我就提出来和她分手。我也笨,找不出好理由,就骗她说我在参加演习时受伤致残了,不想连累她,让她再找一个。谁知道你嫂子听我这么一说,二话没说,就跑到部队来找我,她真以为我受伤了,火车上哭了一路。”
周雪莉好奇地问道:“嫂子,那时候你没想到队长不想要你了吗?”
嫂子笑了笑,说道:“俺们农村人,没那么多心眼。只知道和他好了几年,虽然没结婚,但心里已经把他当成自家男人了。我只想着他心眼好,不知道他会有花花肠子。我到了你们学院大门口,也不知道怎么找他,门口站岗的战士问我找谁?我说找屈大雷,小战士又问我,你是他什么人?我说是他未婚妻,那小伙子眼睛转了转,说没这个人,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小战士别人都叫他‘小机灵’。不过我当时就傻了,心想不可能啊?大雷一直告诉我的都是这个地址,怎么可能没这个人。我没办法就站在大门口一直等,我心想,要是一天两天还看不到他,该怎么办呢?”“后来肯定碰到了,故事情节一般都是这样发展的。”胡小川眯着眼睛得意洋洋地插话。
“废话,没碰到的话今天还能坐在一起吃饭?你闭嘴,听嫂子说。”徐利智拍了他一巴掌。
“我在门口等到快天黑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带着几个兵从里面走出来,那个人怎么看怎么像你们队长,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喊他的名字,他当时呆住了。”
“是的,当时我看到她还以为是做梦,她也没给我说一声就从老家跑了过来。我怕她在门口闹,就赶紧把她领到了招待所。刚进房间,她就把我脱了个干净,非要看看我伤在了哪里,一边找一边哭,还不停地说,就是残了,也会管我的,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当时把我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受伤的地方,就问我到底哪残了,我说‘心残’了。一开始她没明白啥意思,后来慢慢悟出来是我不想要她了,又哭了起来,这回,是真伤心了。我也哭了,赶紧给她赔不是,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了。等把她情绪安抚好了,我让她一个人在招待所等我,去给她搞点吃的。等我回来一看,人不见了,可把我吓坏了。我屋里屋外、楼上楼下也没找到,又跑去问服务员,人家说她出门好像一直往左走了。我一想,她在这也没熟人,能去哪呢?我再一想,坏了,我和她说过学院离江边不远,她不会……吓得我赶紧喊上几个战士分头去找,我带着‘小机灵’沿着马路一直向江边大桥去找。”屈队长说到这,声音有些哽咽,“那一刻,我才知道,她对于我这一辈子有多重要,我那会心真的像被掏空了一样。”
胡小川脸上表情满是惊奇,他盯着嫂子问道:“您当时不会真的是要去跳江吧?”
“跳江干吗?我那会只是心里难受,我为他付出那么多,等了他那么多年,他家的老人我也经常过去照看,我心里气不顺,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早前听他说这边离江不远,我心想从老家跑这么老远,总得看看江吧。我也想测试一下‘缘分’,如果他找到我,我就原谅他;如果他不找或者找不到,我就准备回老家了。至于跳江,我没想过。如果一个人心里都没你了,你还死乞白赖地不放手,一辈子也不会过得舒心的。那天,我也想好了,他真不要我了,我就一个人过,照样活出个样子。那天,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桥下面骇人的江水,心想,人啊太渺小,我就是跳下去也就像世界上少了一只蚂蚁,除了爹妈,还有谁会在意你呢?”队长接着说道:“我和‘小机灵’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桥中间,远远地就看见她了。那会江风把她的头发都吹散了,好看极了,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似的。说实话,你嫂子年轻的时候,虽说打扮土了点,但人长得还是挺耐看的。‘小机灵’那会一见到你嫂子,心里有些紧张,不停地说:‘嫂子,有屈大雷这个人、有这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年动不动就有人找上门来,要找那些负心的男人。后来,战士们为了怕麻烦,凡是这种情况,一般都说没这个人。后来,我也见过女的在学院门口连哭带闹的,心里挺不舒服的。”嫂子补充道。
队长点了一根烟,接着嫂子的话说:“那天,我把她从桥上带回来,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睡着了,生怕她真的跑掉了。这么多年,我想想还挺知足,虽然她一直没有什么正经工作,经济上不是那么宽裕,但比起后来娶了城里姑娘的那些战友,我还是幸福多了。我父母平时都是你嫂子伺候,一直到两个老人平静地走完这一生。家里的弟妹只要有什么困难,你嫂子从来没二话,能帮多少帮多少,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一样。当然,我对她家人也很用心,将心比心嘛。现在的人条件好,房子有了,车子有了,票子也有了,但能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也很难说。拿你们几个来说,胡小川智商高,性格活络,可到现在也不谈对象,还是孤家寡人,据说是对家庭没兴趣,我无法理解。雪莉和利智可以说是才女佳男,可到现在连孩子还没要。利智忙着家里的生意,有地位有财富,可身边的诱惑也不少,做到慎独是不容易的。雪莉学问做得不错,可如果只专注做学问,不顾及徐家的感受,时间长了难免有矛盾。向楠和辉煌更是令人羡慕的一对,辉煌的父亲官居高位,按以前的说法是‘衙内’,现在叫‘官二代’。好在辉煌本质不错,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但这些年官场也是暗流涌动,充满风险,未来会发生什么都很难说啊!向楠心地善良,没有心机,缺少独立应对风险的能力。陆渊呢,虽然留了校,工作表现也不错,但和他老婆也有些不合拍。他家属事业心重,人又有些强势,平时家里的大事小情基本上不管,陆渊既要管单位的又要管家里的,也不容易。”几个昔日的学生围坐在餐桌边,静静地听着老队长“唠叨”。他们理解队长的良苦用心,队长十几岁就从农村当兵入伍,天生就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他们做学员的时候,每次开完队务会,队长都还要用上十来分钟讲一讲“过去的苦难”,进行忆苦思甜教育。那个时候,家庭条件相对较好的学员总是有些厌烦,觉得队长就像唐僧一样絮絮叨叨。
“还有你们那个同学贾国柱,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刚毕业那会,也不知道谁给他介绍的对象,小姑娘看上去长得是不错,但眼睛里缺少一点人情味。贾国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那个老丈母娘也一天天‘宝儿宝儿’地叫着;可这一生病,躺倒了,她们不管了,直接扔给国柱父母了。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还得照顾一米七八大个的儿子,看着让人心酸啊。”
嫂子端起杯子说:“你们队长今天看到你们高兴,酒喝多了,话也多了,你们别嫌他烦。我来敬大家一下,要不今天就到这吧,向楠一会还得到队里参加点名,利智平时也难得和雪莉见面,小川住得也远,我们早点结束吧。”送走了队长和嫂子,雪莉、利智和向楠三个人一起向学院走去。到了院里,雪莉邀请向楠再到宿舍里坐一会,向楠白了她一眼,说道“让我去当电灯泡啊!”说完,冲他俩摆摆手,一个人向学员队走去。
到了宿舍,利智从后面一把抱住了雪莉,在雪莉的脸上、脖子上亲了起来。雪莉一边躲闪着,一边问道:“利智,这么长时间了,你一直也没说找的什么人帮我留的校……”利智并未答话,他一边用手堵着她的嘴,一边“哗”地一声把半开的窗帘扯上,停在外面树上正在栖息的几只鸟受到了惊吓,嘴里叽叽喳喳叫嚷着,远远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