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部陶部长被提拔为分管教学的副院长,确实是姜院长力挺的。
姜院长这段时间心情也有些烦躁,坐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的时候总是静不下心,写着写着就把笔扔在了一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想让思绪平静一下,但脑子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各种想法“横冲直撞”。他知道最近学院教员干部中间传言,秦副院长“突然”被交流到地方部队任职,是被他姜院长“搞”走的。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跑到对面政委办公室“发泄”了一通,大致意思是说,秦副院长被交流是组织决定的,与他姜院长本人没有任何关系。姜院长拍着胸脯说,他是对秦副院长有看法,但他没有背后“搞人”的习惯。崔政委好言好语把他安慰了一番,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本来就是正常的人事调动,有些干部教员就是喜欢瞎琢磨、乱猜想,不必放在心上。
虽说作为一院之长,在全院有着极高的地位和权威,但另一面,也会让人感受到高处不胜寒的那种“孤独”感。不经意间,他到学院任职也有些年头了,当初回到母校任职的喜悦感已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这几年来他越来越强烈的紧张和不安。当年曾经给他上过课的几位老教员,表面上显得仍很随和,但真正交流时似乎也不太愿意畅所欲言。和他当年同时求学、毕业后留校的几个同学,更是对他毕恭毕敬,老远看到他就连忙敬礼,还未等到碰面就绕道走开了。
他当年从总部下来的时候并不是提拔使用,只是平调。到现在他还记得当年安排他到学院任职时,首长临别对他说的话:“小姜啊,你能力素质比较过硬,工作上也兢兢业业,再往上走一走还是很有希望的。现在提拔使用都要考虑综合素质能力,多岗位任职经历。你当过基层部队主官,又在总部机关任职多年,唯独缺少院校主官经历。所以这次安排你到学院任院长,既有组织上通盘考虑的因素,同时也是考虑到你个人成长进步。到下面干上两三年,再提拔回来,或者放到大军区或军兵种解决一下更高职务问题。我相信,你在院校也会干得很出色的。你看看现在总部机关领导,不少都是从学院院长、政委岗位提拔使用起来的。”听着首长言辞恳切的话语,让人如沐春风、心存感激。可以说姜院长是带着首长殷切嘱托和踌躇满志走马上任的。但没想到的是,直至今日,不仅没有调回总部,也没能交流提拔,而当年那位老首长也已经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了。姜院长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给他打打电话,问候问候,但从来也没有提起职务晋升这件事。当然,老首长也没再主动提起过此事。摆在姜院长眼前最迫切的一件事就是谁来接替副院长。本来日常教学任务就很重,再加上复评创优这件事耽搁不起,需要一个精力充沛、经验丰富的人挑起大梁。他心里清楚总部干部部门应该已经有了人选,但迟迟没有宣布,估计是目标人选还不成熟。姜院长想了想,如果从上面或外单位来一个自己不熟悉、对工作也不熟悉的人,会给学院当前工作任务带来很大的困难。最好是由学院自己产生一个,这样就会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虽说院领导都是总部考察选拔,但学院的意见一般来讲也很重要。想到这,他来到了崔政委办公室,敲了两下就推门而入。崔政委正在大书桌前握笔挥毫。崔政委有个习惯,每天到了办公室都会把外套一脱,拿起毛笔龙蛇飞舞一番,时间也不长,二十来分钟的样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一天下来精气神充沛。
“政委,你这还有心思挥毫泼墨,你可是管干部、抓全局的,你得帮我解解心里的‘疙瘩’啊。”姜院长边说边把崔政委手里的毛笔拽了下来,扔在了书桌上。
崔政委呵呵笑着,拿起一块湿毛巾擦着手说道:“俗话说姜是老的辣,你这‘老姜’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嘛。我给你开一剂药方,保管治好你的心病。你是不是怕上面安排的副院长不合你的意,耽误你复评创优大计吧。”
“哎呀,老崔啊,你可真是我肚里蛔虫,我想啥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主动和我说,也帮我解解心中忧愁啊。”
“你这人不恭维我,还倒打一耙,是你有事‘求’我,难道还要我主动找你?再说,我就知道你忍耐极限快到了,我在看你什么时候主动找我。好了好了,不和你一般见识,说说你心目中的人选吧,看看我们俩能不能‘说服’总部机关。”“我不说你也知道,符合条件的也就陶部长和杨部长两个人。老杨人品、能力都不错,可惜这些年被‘耽误’了,年纪大了点,而且如果用他还属于提拔使用,难度要大一些。相比之下,陶部长无论是经历、能力,还是年龄都比较合适,从长远发展看陶比杨更要适合一些。”
“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我有两点担心。第一个担心呢,陶部长这些年太顺了,可以说一路坦途,虽说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但我担心提拔了他,以后会不会发‘飘’。自从我到学院当政委,私下里也不是没听到关于分院干部对他的反映,说他胆子大、脾气大。现在是你、我都在,说得现实一点还能镇得住他。第二个担心呢,陶在分院从系主任到分院院长,再到训练部部长都是在你手上用起来的,现在你再力荐他当副院长,对你会不会有影响。这么多年我了解你,知道你出于公心,问心无愧,觉得他是个人才,可谓英雄惺惺相惜,但总部机关和学院群众不一定会这么看。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不主动找你,其实我主要是基于这两点担心。”
姜院长围着大书桌转了两圈,捡起丢在桌上的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了“出师表”三个字,写完后问道:“政委,你看我这字和之前相比是不是有进步?”崔政委未置可否,拿起笔在下面写了两个字:甚好!
第二天一早,崔政委带上干部处长坐上了北上的高铁。在干部处长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还带着一份以学院党委名义签发的举荐报告。崔政委虽然之前长期在总部机关从事干部工作,无论是熟悉度还是人脉关系都很有基础,但他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一晃也好几年了,关键领导也换了好几个,是否能够成功“说服”,说实话还真没有把握。
就在姜院长、崔政委为陶部长当副院长的事“奔波”的时候,陶部长自己也没闲着。具体地说,在秦副院长被交流任职之后,他内心情绪始终像山洪迸发一般,他没想到副院长的位置竟然离自己如此之近。按之前的规划,自己起码要等到秦副院长退休之后才有可能接替,但谁能想到,机会竟这样不期而至。最初从教研室主任提拔为系主任的时候,他还有些诚惶诚恐,虽然是全院最年轻的系主任,但他确实感受到了如履薄冰的感觉。当他从系主任提拔为分院院长的时候,对组织充满了感激之情,觉得组织就是自己的“伯乐”。当他从分院院长提拔为训练部部长的时候,内心有了一些安稳,他开始相信自己确实是有教学管理才能的,当领导是命中注定的事。所以,当副院长的机会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个位置就是为他准备的,以他的经历、学识、成绩胜任这个岗位绰绰有余。不仅如此,还要做好接替院长的准备,俗话说“机会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人”,自己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按照这个晋升步骤,在退休之前解决中将副大区说不定还是有希望的。陶部长一边在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还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不能高调,做人还是要放低身段……他本来想主动找姜院长、崔政委说说自己心里想法,但他权衡了一番打消了这个想法。如果自己主动向两位主官提出想当副院长,可能会适得其反。崔政委即便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会有想法,说不定会觉得他有点“幼稚”。姜院长那里更不能找,这些年姜院长力荐提拔他,每一次事前都没有和他通过气,更没透露出任何消息,反之,他不能破坏自己在姜院长心里的“印象”。他心里觉得两位院领导这次会考虑到他来接替这个位置,但心里又没有底。这种煎熬程度就像考试前没有复习到位的学生一样,硬着头皮参加“考试”。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些年,跑官要官的人多了,自己为个人前途命运搏上一搏也不算丢人的事。想到这,他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在脑海里仔细梳理了一遍,比较来比较去,他决定在韦秘书身上打开这个缺口。
他与韦秘书认识也有好多年了,两人结识还是缘于一次工作机会。当年,韦秘书保障的首长到分院来视察,那时候陶部长还是系主任,与首长没有直接接触的机会,借开会的机会倒是与首长秘书搭上了联系。巧的是,韦秘书与陶部长竟然还是邻县的“老乡”,借着这层关系,逢年过节、“顺路经过”的时候陶部长都会到韦秘书老家探望一下。起初也不带多么贵重的东西,无非是些茶叶、熏肉之类的土特产,后来熟了之后,礼物才慢慢贵重了一些。时间一长,两人也处成了“兄弟”,再后来,通过韦秘书又“敲”开了首长家的门,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上门拜望一下,以至于首长女儿家的龙凤胎每次看到陶部长都会主动伸手要红包。陶部长想,这么多年这个关系一直没有派上用场,这次应该发挥作用了。凭着这些年和老首长积累的感情,他总不会不帮一把。他用办公室的红色专线拨通了韦秘书的电话,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讲述了一番。韦秘书表示可以理解,并暗示他准备一些“土特产”,毕竟这么大的事,光靠感情沟通可能还是浅薄了一些。
其实,陶部长的行程比崔政委的行程还早一天。他带上自己的驾驶员和“土特产”两个人,专程去了北方。在酒店住下后的当天晚上,韦秘书亲自开车接上他和“土特产”来到了首长家。一番寒暄后,陶部长讲明了来意。在讲的时候他感觉脸上有些烫烫的,可能是首长年纪大了,家里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讲完之后,他拿起纸巾把额头上的汗擦了擦。
首长确实年纪大了,在听陶部长讲话的时候,只是昂着头听着,有时也会象征性地点点头,表情始终是那个样子,从头到尾也没有明确态度。陶部长觉得有些无趣,便借口起身回去。首长也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送他到门口。
韦秘书故作疑惑地问道:“陶部长,你那个手提袋别忘了拿。”陶部长赶紧说道:“这个是给首长带的一些‘土特产’,这两年工作忙,来得少,这是我对首长的一点心意。”
就在几个人从大门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首长女儿家的一对龙凤胎从外面进来。看样子像是刚补完课,还在讨论着题目。时光一晃,都成大孩子了,脖子上系着红领巾,看到陶部长,有礼貌地喊道:“陶伯伯好。”
陶部长赶紧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这次出来光想着“正事”了,把孩子们的红包给忘了。只好说道:“伯伯这次来没带红包,下次给你们补上。”两个孩子回道:“伯伯,我们长大了,不要红包了。你以前给我们的红包,我们都捐给贫困山区了。老师还表扬我们俩呢,说我们捐的最多。”
陶部长有些尴尬,只好说道:“这样好,这样好,钱就应该用在该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