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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回到南下洼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雨虽未停,却已经小了许多,淅淅沥沥地在墙头、草垛、房顶和铺着石板的小道上碎响着。

与水汽一起在黑暗中弥漫的还有秋雨后特有的寒气。张万全在下山的路上虽然吞咽了几块饼干,但毕竟是空腹吃冷硬之物,一时间胃疼得竟连走路都打晃,多亏章敏和林凤冲一左一右搀扶着他,才挨到了村西头一间亮着灯的民舍前。他们听见里面传来炒勺在油锅里翻动的声音,又闻到一股葱花的飘香,顿时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敲了半天门,门才打开。门口站着一个衣服脏兮兮,头上用橡皮筋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姑娘,黑里透红的脸蛋上挂着几颗米粒,望着来人的目光充满了警惕。再往屋子里看,只见好多个和她差不多大小,一眼看上去都有些“野”的孩子正围着桌子吃饭。

“加饭喽!”随着这跑堂伙计似的一声吆喝,屋子里间的一道布帘被一个大脑壳顶开,钻出个人来,笑嘻嘻地端着一锅蛋炒饭放在桌子上。孩子们刚要往上扑,被他一个个摁着脑袋坐回原位,一边用勺子给他们添饭一边说:“急啥?管够!不够我再去炒。”

“疯子。”章敏叫了一声就往屋里走,“给我们也来三碗!”

疯子应了一声,刚要进厨房,林凤冲见张万全扶着墙在一张凳子上坐下,赶紧朝他喊了一句:“你先倒杯热水来。”

疯子在墙角那张布满裂纹的橱柜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玻璃杯,用暖壶倒了杯热水,递给了林凤冲,林凤冲赶紧递到张万全手上。张万全捂住水杯的一瞬间,竟被从手心传导进身体的一股热流暖得打了个哆嗦。

“疯子,赶紧炒饭去,我们还要吃!”几个饭碗又光了的小家伙拍着桌子喊了起来。

“什么疯子,叫疯爷!”疯子嘟囔着进厨房去了。

章敏在张万全身边蹲下:“老张,先喝几口热水暖暖胃,等会儿饭得了你赶紧吃上几口。”

张万全点点头:“可惜,忙了半天,最后还是收获不大,太晚了只能让大伙儿都撤下来了……”

“这就不错了,得亏你今天在这边处理物证临时存放所的事儿,不然,接到报案,从市区赶过来再勘查现场,那才真叫三九天吃冰棍——凉透了呢!”

为了使公安工作适应即将到来的二十一世纪的需要,市公安局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在刑事技术领域开展全方位的升级行动,其中就包括将原本设置在各个分局办公楼里的物证室独立出来,建设更加专业可靠的物证存放中心,并将原有的物证转移进去。问题在于,因为申奥,市里的一大批基建工程纷纷上马,有些在电力、通信、燃气、供水的管道敷设方面与刚刚建好的物证存放中心发生冲突,导致后者不能及时启用,而原来的物证室已经划归其他部门,必须限期腾空。因此,只能按照就近原则,在非常短的一个时间里,将那些物证分散放置到可靠的地点,待中心正式启用后再收回。

这其中,南下洼村两里地外有一大片房子被相中了:山墙、后墙全部用石头砌的,四个墙角压的是青砖,房顶是纯青石板覆盖,压有四角硬的瓦垫。这是老年间西山最富裕的人家才能住得起的宅院,通风、透气还能防火,做存放东西的仓库简直再合适不过。本来分局犹豫能不能跟房东谈下来,结果万安山派出所打听到,房东对解放军感情极深,就请附近一个军队干休所的干部出面沟通,房东一听,不但马上同意了,还坚决不要房租。分局领导闻讯大喜,让刑侦支队配合刑事技术处,尽快把轨道柜、冷藏柜之类的“大件儿”先搬进去。下午张万全带着林凤冲和杨普赶过来,就是给搬家打前站,谁知道刚刚忙完,就听说了山上着火和发现尸体的事情……

听了章敏的话,张万全苦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水。这时,疯子端着刚出来的一锅蛋炒饭,先给孩子们逐个满上,然后又盛了三碗,端给张万全他们三人。张万全等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那蛋炒饭又炒得金黄喷香,于是他们狼吞虎咽,转眼间就吃得见了碗底。

“哐”的一声,大门突然被撞开了,有个人闯了进来,照着正在收拾碗筷的疯子就是一脚,骂道:“我让你挨家挨户统计今天下午的动向,你这儿他妈干吗呢?”

张万全一看,来人正是南下洼村的村主任金波。

疯子揉着被踢疼的屁股说:“大人都被你们带走了,孩子们没饭吃,我就给做个饭……”

金波又是一脚:“交代给你的事儿你不干,跟你没关的事儿你他妈干得贼来劲!”

就在这时,门外闯进两个人来:一个又高又壮,浓眉阔眼,留着桀骜不驯的板寸;另一个个子虽矮,但脑门奇大,一双狭长的眼睛精光四溢。只可惜他的脸骨有点内陷,好像勺面一样,给人一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

大个儿一看疯子屁股上的脚印,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掐住金波的脖子,将他摁在墙上,挥拳就要打,被小个儿一把拉住。金波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大个儿钳子一样的大手,捂着喉咙逃到门外,回头恨恨地骂了一句:“高红军,你个傻青,这事儿咱没完!”

高红军拔腿要追,金波撒丫子跑远了。

高红军一口恶气出不来,照着疯子的屁股又给了一脚:“窝囊废,他踢你,你咋不踢他?”

这时小个儿才发现屋子角落里还蹲坐着仨人,拽了高红军一把,然后笑嘻嘻地跟章敏打招呼:“章所,没事儿,我们闹着玩儿呢。”

“闹着玩儿?”章敏板起脸来,“要不是金主任跑得快,这会儿都趴地上了吧?山上出了这么大事儿,赶紧回家去,别当夜游神啦!”

“成嘞!”小个儿挎着高红军和疯子就往外溜,章敏突然想起了什么,把他喊住了:“上午中关村工商所给我打电话,说你在海龙 开的那电脑摊儿涉嫌卖盗版光盘,不仅零售还搞批发,有这事儿没有?”

“您听他们瞎白话,一准儿是同行看我生意好,背地里给我上眼药呢。”小个儿笑嘻嘻地说,“本人遵纪守法,绝对的良民,从不卖盗版的玩意儿,正版倒是有不少,回头我给您捎两盘来。前不久上映的美国大片《铁蛋你好》,可过瘾了!”

“精豆儿,你甭跟我这儿耍贫嘴,这次工商所没查到货,不代表你小子就真没事儿。别忘了,你那文化公司的注册申请可刚刚交上去,把人家得罪了,就不给你审批,到时候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小个儿连连作揖:“冤枉啊,章所,可冤死我了。不能因为我跟窦娥一个姓儿,就把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啊!”

章敏摆摆手,小个儿他们仨才出去,夜深人静,还能听到他们一路聊天的声音:

“精豆儿,啥是《铁蛋你好》啊?”

“铁达尼号,就是《泰坦尼克号》。”

“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卖黄盘啊,被我知道了可别怪我削你。”

“放心吧老大,咱不跟街边抱孩子的老娘们儿抢生意!”

章敏听得哭笑不得,回头一看张万全,只见他眼神发直,忙问:“老张你咋了?”

“没事儿,没事儿……”张万全慢慢地站起身说,“咱们赶紧定个地方,等各路人马回来,杨普那边的验尸也该有个初步结果了,立刻召开案情分析会。这么大的案子,分秒必争,你别看许局让你给我带饼干,一副关心下属的样子,案子破不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走出屋子,夜已深,雨虽然停了,半空中依然有丝丝点点的冰凉不时飘落。他们沿着石板路一路向东,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在两侧沟渠的潺潺流水声中,穿过乌漆漆的村落。

章敏给张万全介绍说,南下洼村并不大,从山上往下看,宛如一条东西走向、中间打结儿的飘带,那个“结儿”就是一排砖房组成的村委会。以此为中心,东边住的主要是原住民;西边的房子大多租给了在城里的天意、天外天批发市场做买卖的外地人。两边人的矛盾很大:东边的嫌西边的是外地人,村里不管出什么烂事,哪怕丢个针头线脑的也往西边赖,就说今天吧,山上一出事,东边就把西边的几个“可疑分子”扣在村委会了;西边觉得自己饱受排挤和欺负,却不敢惹地头蛇,只能忍气吞声。“你看刚才那家子,就是外地来的,户主叫马跃,梳羊角辫的是他闺女,那小子在西边算是个领头的,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一阵子他卖假货,被工商局把执照给吊销了,跑到香山公园里挂了个梯子,靠着把想去八大处或附近野山玩儿的游客往围墙外面带挣钱。还搞了匹老马,雇了疯子给游客牵马,跑一圈十块钱。不过疯子是东边的人,所以马跃把对东边那点儿火都撒在他身上,不是骂他就是扣他工钱,多亏疯子脾气好,从来也不跟他计较。”

“那个疯子是不是姓石?”

章敏惊讶地问:“你认识他?”

张万全没有回答。

章敏说:“他大名叫石劲风,念起来好像‘使劲疯’,年轻那会儿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后来就一直疯疯癫癫的,大家干脆就叫他‘疯子’了。另外两个,大个儿叫高红军,在市建设公司当质检员,轴脾气,专好打抱不平;小个儿外号‘精豆儿’,本名叫窦京,那小子做生意的,眼珠儿一转八个主意,鬼精鬼精的。他们仨从小在这村里一起长大,中学是同班同学,后来一起去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感情好得不得了。”

“高红军和窦京都在城里工作,每天还要大老远的回村里住吗?”张万全看似随口一问。

“不会啊,他们在城里都有宿舍。”

“那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今天又着火又死人的时候回来了?”

此言一出,章敏不由得一凛:“我马上派人去调查一下。”

“不急。”张万全一笑,“接下来的工作还有很多,不能轻易撒出人手去,还是集中精力捞大鱼,也许捞着捞着,就什么都浮出水面了。”

眼前忽然一亮,原来是到了村委会,正中一间用作会议室的大屋子里灯火通明,推开门一看,靠墙站着几个人。在他们的对面,是村里的几个民兵和四仰八叉地坐在一条长桌后面、嘴里叼着根烟的金波。

一见章敏,金波跳了起来:“章所,您坐,您坐。”

“你这儿唱的哪出啊?”

“这不是奉了上级的指示,审审这几个可疑的人吗?熬了一晚上了,到现在也没审出个响屁来!”

“胡闹!”章敏把眼一瞪,“上级领导只说调查村民的动向,谁给你的执法权让你抓人审人了?”

金波一下子傻了眼。

张万全正背着手看挂在墙上的几面锦旗,听身后没了动静,回头一笑:“都辛苦了,赶紧回家吧——哪个是马跃?留一下。”

顷刻间,会议室里原先的人大都溜走了,只剩下一个满脸横肉,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迷彩服的粗壮男人,神情冷漠地靠墙站着。

林凤冲关上门,屋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屋檐滴水的声音。

张万全在刚才金波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盯了马跃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夹子,又从里面拿出一张月票,指着右上角盖着钢印的一张照片问:“马跃,这个女孩你认识吗?”

林凤冲知道,那张月票原本夹在一个钱包里,被杨普从女性死者口袋里发现,张万全翻看过了,里面除了月票和一些钞票,什么都没有。因为月票上有死者的照片,他就把月票单独取出,钱包交给杨普做进一步物证鉴定去了。

马跃只远远地扫了一眼:“不认识!”

“看仔细了再说话!”章敏说。

“我们刚刚从你家出来,你女儿吃过饭了,我们还蹭了两碗。”张万全望着马跃,用温和的口吻说。

马跃一愣,紧绷的脸孔慢慢放松了下来。

“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再看看这张照片。”张万全说。

马跃走到桌子边,认认真真地看了看,神情有些犹豫。

“你在香山公园搭梯子帮客人翻墙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按照相关规定,罚款五百元,这五百元钱,我替你交。”

这句话的意思是,搭梯子这事就此了结,绝不会因为今天的命案而做更进一步的牵连。

“这个女孩,好像是今天下午从香山公园翻墙出去的。”马跃说。

张万全立刻对章敏说:“章所,麻烦你,把马跃带到别的房间,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两个人出去以后,林凤冲忍不住说:“张队,真服了您了,您怎么知道马跃可能见过这个女孩?”

“那张月票是学生月票,虽然没有写校名和人名,但看女生的打扮,可能是刚参加完什么大型集体活动。今天上午香山公园不是搞了个中学生合唱比赛吗,我就怀疑是那里边的学生参加完比赛之后,从公园里翻过来的,这不正好跟章所介绍的马跃的情况对上了么。”张万全道:“赶紧准备准备,一会儿就在这屋开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吧。”

凌晨五点,当南下洼村还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沉睡时,村委会的会议室里已经聚集了满满一屋子警察。他们都熬夜工作到现在,个个眼珠子里泛着血丝,不停地打着哈欠,全靠一根接一根的香烟提神,烟雾把所有人的面孔都缭绕得模模糊糊的。

张万全坐在长桌最里头,玻璃杯子里的浓茶已经喝得没了颜色。他看了看手表,拍了两下桌子,本来一直人声鼎沸的屋子马上安静了下来。

“时间紧迫,我就直奔主题了。现在开始按照时间线汇报情况 ,凡是有线索的马上说,允许加塞,会后再找补的别怪我呲儿你。”

任何重大案件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都非常重要,某种意义上决定着未来的侦办方向。因此,会前张万全接到了许瑞龙的电话,说他正坐着车往南下洼村赶,要亲自参加这一会议,搞得张万全一阵手忙脚乱,但不久之后许瑞龙又打电话来,说眼下正在申奥的关键时期,突然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市领导、市局领导都高度重视,让他马上去汇报案情,所以参加不了会议了:“有雷我给你挡着,会不会劈到你,就看破案的速度了。”这一个反复,让张万全的压力更大了,饶是他再有城府,也掩饰不了脸上的一团黑气,下属们看在眼里,都不免心惊胆战,导致很多人回忆起这次会议时,都觉得自己“不像是办案的,倒像是被办的”。

首先发言的是香山派出所一位姓廖的副所长。虽然案件发生地及南下洼村一带划归万安山派出所管辖,但受害人之一可能是从香山公园翻出来到达现场的,途经区域分属香山派出所和西山派出所辖区,因此这两个派出所的领导也列席了会议。他首先将昨天白天海淀区六所中学在公园内举行合唱决赛和登山比赛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遍,然后说:“参与活动的学生总人数超过一千人,大部分在六点左右下山,乘各自学校的大巴车返校回家,也有少数学生继续滞留公园或自行回家。今天是周末,我们准备天亮后马上联系各个学校的负责人,请他们逐一给学生家长打电话,核实学生的情况,并汇总上来,以查明女性死者的身份。”

“会后你联系一下一一〇指挥中心,看看有没有接到中学生的家长关于孩子失踪或彻夜未归的报警电话。”张万全说。

“好。”廖副所长看了一眼章敏,接着说,“关于马跃的情况,他最近一段时间在公园‘二防火’西边的一处围墙豁口搭了个绳梯,帮游客翻墙,每位收费五块钱。他回忆说,今天下午一共从绳梯那里过去了八个人,先是两点左右,有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像是一对情侣;后来三点半左右,又翻过去了一个,是同村一个名叫佟宽的男人,因为都认识,就没收他钱;这之后,陆陆续续有三男两女五个学生模样的人翻墙过去,其中就包括女性死者。”

“他能保证这个数字绝对准确吗?”

“能。”章敏在一旁说,“马跃对此非常肯定。”

“廖所,难道香山的围墙上就没有其他豁口可以让游客翻越了?”林凤冲问。

“没有,今年夏天公园刚刚对围墙进行过加固和加高,就马跃那个豁口,还是他在施工期间用铲刀从外面把砌墙的水泥掏空了,等工程结束后再撬开石头造成的。”

“你刚才说的那个佟宽,跑到公园里面去做什么?门票又不便宜,我看村民都不富裕,他舍得花这个闲钱?”张万全问。

“张队您不知道,香山里面现在还有好多住户,所以公园一直有个优惠政策,附近的山民如果想进去串亲戚什么的,只要走东边的一个小门,说清楚要去的人家的姓名,就放进去了。”

“就算可以免费入园,那他出园时为什么不走原路,偏偏要翻墙?这个问题一定要弄清楚。”张万全见廖副所长不再说话,便对章敏说,“从那个豁口到达命案现场,有几条山路可以走?所需时间大约是多少?你给同志们详细介绍一下。”

章敏从座位上站起身,把一张大白纸挂在了墙上,纸上用黑色的油墨笔勾勒了几座山形以及连接山形的几根弯弯曲曲的线条。由于会议室的灯光有些昏暗,照明欠佳,所以他一边用手指着白纸一边说:“我根据自己的了解,结合巡山员王长顺的介绍,手绘了一张地图,给同志们看一下。从豁口翻墙后,沿着这一条往东南方向的路走半个小时,可到达快活林。而从快活林到达鬼笑石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直接往正南方向走,十分钟左右可以走到鬼笑石,然后由鬼笑石往东下台阶抵达石条门,不远处就是命案现场。这条路是由香山翻墙出来后到达命案现场的‘主路’,总耗时大约五十分钟;还有一条,就是地图上这条细线,也是以快活林为起点,先往东再往南,是一条穿越密林的羊肠小径,最终沿着万安山的防火道——也就是分割开起火现场和命案现场之间的那条土路,抵达位于土路下坡的命案现场,我们暂时叫它‘副路’。由于它不用翻越鬼笑石,所以用时较短,总耗时估计四十分钟左右也就差不离了,但这条路比较隐蔽,只有附近的山民和经常来这边游玩的游客才知道。”

为了加深大家的印象,他又顺手拿起一张白纸写了个“口”字说:“同志们可以想象,快活林就是‘口’字的左上角,鬼笑石就是‘口’字的左下角,命案现场是‘口’字的右下角。主路就是从‘口’字的左上角先往下再往右;副路则是从‘口’字的左上角先往右再往下,最后殊途同归。”

所有的警察都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章敏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几条小路,也可以从快活林到达命案现场,但我认为女性死者完全没可能走,所以她翻墙出了香山公园后,必定是从主路和副路之间选了一条,到达命案现场的。”

张万全一怔:“你怎么能肯定女性死者不会走你说的那些小路呢?”

“因为女性死者的外衣上虽然有血迹和打斗痕迹,但划痕并不多。”章敏说,“那几条小路不仅艰险难走,而且路上的灌木十分茂密,现在已经是深秋了,灌木的叶子掉了不少,全都是枝杈,如果人从中间穿过,衣服早就划花了。”

“有道理。”张万全的指尖磕了磕桌面,“那么你觉得女性死者走哪条路到达命案现场的可能性更大呢?”

章敏用手指在地图的那条细线上狠狠一划:“我几乎可以肯定是这条!”

“为什么?”

“昨天下午,鬼笑石上的气象站出现设备故障,有个电工一直在户外检修。他回忆说,四点以后,只记得有一个女孩从快活林方向走主路过来,走得很急,到达鬼笑石的时间大约是五点十分,找什么人找不见,就问了一下这个电工,有没有见过一个头发自来卷,嘴唇上有两撇小胡子的男生。电工说没见过,女孩又问从哪条路下山快,电工就指了一下西边——往西下山的话,途经陈家沟村,板凳沟村或绕行双泉寺村下到黑石头村,确实比往东下台阶到石条门再途经金山陵园下山更快一些,然后就看见女孩往西走了。”章敏说,“这之后过了十来分钟吧,倒还真有那么个模样的男生,背着个双肩背,不紧不慢地从主路走到了鬼笑石,不过他倒不像要找那个女生的样子,直接往西走了。再往后直到六点起火,再没有人来到过鬼笑石,所以女性死者不可能是走主路到达命案现场的,而是走的副路。”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走副路,而不走主路,难道她经常来这一带游玩吗?”张万全盯着地图想了片刻,又对章敏说,“虽然你很肯定她走的是副路,但所有的结论最终还是要靠证据来说话——有没有从副路上提取到她的足迹或什么物证能够证明这一点?”

“没有。”章敏摇了摇头,“副路主要分成两段,一段是穿行于树林中,这一段地上积满了落叶,走在上面留不下什么足迹;另一段是防火道——”

“防火道基本上是土路,应该可以提取到足迹吧?”有个刑警问。

“本来是这样的,谁知山上一着火,村民们来救火时,把土路踩得乱七八糟的。当然如果仔细辨析,也能辨析出女性死者的足迹,谁知后来为了扩大防火道,有人开着推土机在地面铲了一遍,啥足迹都划拉没了,然后消防车又来轧了一遍,接着是下雨……”说到这里,章敏不禁苦笑起来。

张万全面无表情地说:“章所,你再介绍一下命案现场的情况吧。”

“好。石条门附近有一道东西向的山梁,命案现场位于山梁的南坡,具体来说,可以以防火道为界线,划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上半部分就是过火区域,而两处命案现场都在下半部分。其中,男性死者的死亡现场位于防火道往下五十米左右的一处林间草地上,再往下三十米左右是女性死者的陈尸位置。”说完他把两处命案现场的环境和地貌描述了一番,最后说,“关于尸检和现场勘查的详细情况,还是请杨普和林凤冲两位同志说一说吧。”

杨普是尸检做到一半被张万全叫来开会的,浇雨兼熬夜,这会儿嗓子有点哑,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水,打开一个本子说:“正式的尸检报告还要过几个小时才能出来,我先跟大家讲一些初步的判断。先说那个女性死者,年龄在十六七岁,根据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和各种尸体现象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天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双眼球结膜充血,睑结膜见点状出血,右侧口角见涕涎流注。颈部右侧见暗褐色缢沟,向两侧延伸,于枕部及左侧下颌角处提空,颜色逐渐变浅。组织病理学检验未见致死性疾病改变,毒物检验未验出常见毒药物成分。”

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笔尖在纸上做记录的沙沙声。

“我们仔细检查了缢沟的情况,缢沟周边皮肤有充血和出血的现象,皮下软组织和颈部浅深肌群有出血,颈动脉内膜撕裂,舌骨甲状软骨骨折出血,这些都说明死者是缢死的,而不是被人勒死后悬尸。另外,结合死者缢沟内皮肤擦挫伤较为严重,颈椎二至三节脱位,以及命案现场的死者鞋印出现带状擦痕和在地面紧急制动时形成的挫压面,初步判断死者是狂奔下山时,意外踩空而悬吊在山民挂在树上的绳套里。”

听说是如此离奇的意外死亡,很多警员都瞪圆了眼睛。

“什么原因让她跑得这么慌不择路?”张万全问,“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还是被什么人追击?”

没有人能回答。

他接着问杨普:“我还是在山上时的那几个问题:她敞开的上衣、袖子上的血迹、解开的裤带,该怎么解释?”

杨普说:“虽然她的上衣敞开,裤带解开,但尸检并未发现性侵现象,不过她的腕关节有软组织撕裂伤,眼角、面部和下颌有多处皮下出血伴表皮剥脱,说明她曾经遭到强行拉拽和殴打,但出于某种原因,挟持行为半途中止了。在她一块破裂的指甲内,我们提取到一些皮屑,对衣服上的血迹也正在分析和检验,接下来会进行比对——”

“比对的对象是什么?”张万全打断他问。

杨普犹豫了一下才回答:“男性死者。”

此言一出,大多数警察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只有张万全不动声色地冲着杨普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如果比对成功,那么就可以确认:意图对女性死者进行侵害的正是男性死者。”杨普说,“接下来我谈一下对男性死者的尸检情况:从体貌特征和发育情况看,年龄应该也在十六七岁。死者头面部存在面积较大、形状不规则的点、线、片状表皮剥脱和皮下出血,口鼻腔、左外耳道均有血性液体流出,几处致命性损伤集中在左顶部、左颞枕部、左枕部等部位,创口形态大多为斜楔形,创底颅骨凹陷性骨折——综上所述,死者系头部遭受严重的暴力打击致颅脑损伤而死亡。根据死者头面部的损伤状况,特别是创口形态大多为斜楔形这一点,分析造成伤害的为带有棱角的钝器类工具。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带血的散碎石块,疑似凶器,目前还在做进一步分析。”

“除此之外,死者的小腹和阴部有多处刺创口,均具有创缘整齐、创壁光滑、一侧创角锐,一侧创角钝的特征。另外在现场附近提取到木柄折刀一把,与创口的比对正在进行中。”

见杨普说完了,林凤冲开始汇报现场勘查的情况,重点是男性死者的死亡现场:“虽然在这一现场,除了一面所属权尚不清晰的折叠化妆镜和女性死者的一只鞋外,并没有发现更多物证,但以尸体为中心的草地上,除了部分喷溅型血迹外,还存在着一些重压面的草茎与叶的纤维被破坏而挤出泥草浆的情况,说明鞋底与草地有过激烈摩擦,可能发生过打斗。可惜草地上的足迹提取本来就不容易,一下雨更没戏了。”

“也就是说,无法判定这里是男性死者遇害的第一现场,还是被死后移尸到此的喽?”有个刑警问道。

“如果是死后移尸,现场上下通路以及附近地面应该有连贯的拖拽痕迹或‘负重特征足迹’ ,但上述情况都没有发现。此外,那几块被当作凶器的石头,根据底部的形状与现场草地压痕的比对,可以做同一认定这说明,这一处林间草地是男性死者遇害的第一现场的可能性更大。”

那个刑警还想说话,被张万全制止了:“让凤冲把情况介绍完——说说那个挎包。”

张万全不仅是区刑侦支队的支队长,也是全市公安系统屡破奇案的“名探”,有很多人想拜他为师,都被他拒绝了,唯独对林凤冲有那么一点儿“师带徒”的意思。这倒不是因为林凤冲多么精明强干,而是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张万全看到了浮躁的时代中非常罕见的品质:老实、踏实和扎实。很多年轻刑警都认为刑侦工作就像福尔摩斯,靠的是“聪明劲儿”,其实不然,真正优秀的刑警最需要的恰恰是肯下苦功夫和笨功夫:蹲守两个月等待犯罪嫌疑人出现,翻遍垃圾车或下水道寻找物证,为排查一个疑点在几万人口的小区挨家挨户上门问询……哪一样都不是聪明人喜欢干的,而林凤冲对这些工作就是不厌其烦。他为人厚道、性格温和、行事稳重,在警队有个“林婆婆”的外号,但是所有同事都知道,“林婆婆”也许不是具有强劲爆发力、可以直接撕裂猎物的犬齿,却绝对是一颗通过慢慢咀嚼能将猎物研磨成齑粉的臼齿。

昨天晚上就是这样。当所有勘查现场的刑警都觉得“可以撤了”时,林凤冲却认为张万全那句“我就不信,他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跑到山上来了”很有道理:既然男性死者并非本地人,那么作为游客也好,作为其他身份也罢,爬这么一座野山,至少得带瓶水吧?何况根据现场的情况,女性死者是被挟持到树林中的,那么挟持者为了“办事”方便,动手之前很可能把一些随身之物放在什么地方了。本着这个思路,林凤冲打着手电筒细细搜寻,居然真的在一棵大树的树坑里发现了一个人造革挎包。

林凤冲先把发现挎包的过程大致讲了一遍,然后说:“在挎包内,我们发现义利牌维生素面包半个、双汇火腿肠包装皮一枚、六百毫升绿色塑料水杯一个,最有价值的是一张粉红色纸条,由于受潮,看不清楚上面的字迹。经过反复辨析,怀疑是身份证的收据,而收据的底部并无公章,只草草地写了‘迎宾’或‘迎客’的字样。我们怀疑是挎包的主人在办理旅店入住手续时,把身份证抵押后,旅店前台开给他的。”

“是否能确认挎包的主人就是男性死者?”廖副所长问。

“目前还不行,没有发现挎包本身和其中物品与男性死者之间存在什么关联性的证据。”

即便如此,那张收据已经对寻找犯罪嫌疑人具有无比重要的意义,张万全果断下令:“马上复印收据和男性死者的照片,在本市所有区域盘查名叫‘迎宾’或‘迎客’的旅店,第一确认收据是哪家店开出的,第二店员是否见过死者或其他嫌疑人,要抓紧,避免有同案犯脱逃。”

林凤冲补充了一句:“从收据的简陋程度分析,这很可能是一家小旅店开出来的,所以网眼要扎得密一点儿。”

一位刑警马上离开会议室,去组织警力落实这一工作了。

不知何时,一缕晨光爬上了结着一层霜的窗棂。利用短暂的间歇,有人喝水,有人出外方便,有人换了一根烟,也有人跟邻座交流回家该怎样跟老婆解释又是彻夜未归……会议室里的紧张空气稍微放松了一会儿,然而杨普和林凤冲两个人却神情紧张地低声讨论着什么,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考”。

看看差不多了,张万全清了清嗓子,屋子里马上安静了下来。他望着杨普和林凤冲说:“根据尸检和现场勘查的结果,说说你们对作案过程的初步分析吧。”

案件发生迄今不过十二个小时,尸检得出的只是个初步结果,现场的勘查收获又不大,这种情况下,要对作案过程做出分析,确实是一个相当严峻的考验,因为这一分析不仅会被记录在案,还会导引甚至决定下一步刑侦工作的重点和方向,绝不能出现原则性的错误。

杨普和林凤冲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由林凤冲发言,他好一番斟酌,才慢慢地说:“综合两起命案的尸检结果和现场勘查情况,我们倾向于,这是一起由男性死者挟持女性死者试图性侵,但最终被女性死者反杀,而女性死者下山时由于惊慌失措,不幸意外缢死的案件。”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一阵骚动,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高声反对,张万全拍了拍桌子,他们才又重新安静下来。

林凤冲定了定神,继续说:“做出这一结论的主要原因,是在尸检和现场勘查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现有第三人在场的证据,即所有证据都只与两名死者形成关联。首先是男性死者的死亡现场,虽然有搏斗的痕迹,但并不过分杂乱,从几处致命性损伤集中在左顶部、左颞枕部、左枕部等部位来看,可以猜测为男性死者将女性死者仰面按压在地面时,女性死者趁其不备,用右手抓起草地上的石头猛击男性死者头部,待其昏倒后继续打击造成其死亡。在女性死者的掌心和指缝,我们提取到与现场碎石相一致的成分,可以证明这一观点。至于持刀戳其小腹和阴部,既是为了置对方于死地,也符合女性受害者在极度愤怒和狂乱下的报复心理。如果接下来能证明女性死者上衣袖子上的血液、指甲中的皮屑来自男性死者,并在那把折刀的刀柄上发现女性死者的指纹,就更可以确认这一结论。另一方面,从女性死者的死亡现场来看,各项证据都证明她是在奔跑下山的过程中,失足套在了那个绳套上缢死的——绳套是原始存在的,足迹的带状擦痕和紧急制动时形成的挫压面不可能伪造,而缢沟是典型的‘八字不交’,这些都表明:完全没有他人将她勒死后吊起伪造现场的可能。”

“除了上述证据外,还有一点也值得同志们参考:据我们对山民的走访,昨天起火后,包括南下洼村在内的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主动上山来救火,甚至包括一些住在北坡下面的居民,看火势一开始从南往北吹,不敢迎着火头去打火,就从山梁东边的几条小路,绕到南坡来参加灭火,客观上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假如真的在命案现场还有另一个凶手,那么当时的情况是,他的南边和东边是从不同道路涌上山的山民;西边只有一条通路,就是从石条门登台阶上鬼笑石,但气象站的同志们已经证明,他们下山救火的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至于北边,则是一道巨大连绵的火墙,试问凶手是怎样突出这个‘包围圈’的呢?”

“有没有可能是,他在火刚刚烧起来的时候,就越过山梁,从北坡下山了呢?”有人问道。

“起火时,护林员王长顺正在北坡下面的值班室写值班记录,气象站的工作人员麦有恒正好站在窗户边,他们都证明在起火的第一时间,北坡上‘一个人都没有’,而那片山坡很空旷,没有什么遮挡物,王长顺和麦有恒的视野是完全可以覆盖到的。”

又有一个警员问:“如果凶手作案之后原地不动,等山民上山救火时混在他们当中,再寻机溜下山去呢?”

“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林凤冲说,“万安山并不算大,住在附近的几个村的居民互相都认识,好多还是亲戚关系,据他们回忆,火扑灭以后,各个村的干部怕有伤亡和失踪的情况,都自发组织起来点名,并没有发现任何陌生的面孔。其后,张队又安排民兵、联防队员封锁了附近所有上下山的道路,盘查过往行人,也没有发现可疑分子。”

那警员说:“照你这么讲,假如真的还有一个凶手,他要么就还在山上藏着,要么他就是参与救火的本地山民之一。”

林凤冲正要说话,一直没吭声的张万全突然开了腔:“这么说,大家都默认为,这场大火与两起命案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喽?”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确实,由于火灾与两起命案在时间和空间上相距太近,所以大部分警员早就在心中认定,纵火者与命案绝脱不了干系,但现在张万全这么一说,每个人的心里又打起鼓来。

林凤冲鼓起勇气说:“现场勘查并没有发现火灾与两起命案之间存在着任何联系,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那也未免太巧了些……”张万全说完,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当然,如果真的有这么个纵火者,你和杨普的那个结论就不能成立了,因为男性死者不可能在性侵前去点火,女性死者更不可能在杀人之后,先爬上去点把火,再往山下跑,而且两个人的身上似乎都没有发现打火机之类的引火物品。所以现场一定还有第三个人——问题在于,假如真有这么个人,他为什么要点这么一把火呢?另据消防队反映,他们在清理火场时并没有发现汽油、火药之类的助燃物痕迹,那纵火者又是怎么让火一下子就烧得那么大的呢?”

警察们精神一振,就连原本哈欠连天的,也加入到了激烈的讨论中:有人认为放火的目的就是为了毁尸灭迹,可是立刻遭到反驳。“命案现场在防火道下面的山坡,与火场有相当的距离,哪儿有这么舍近求远的‘毁尸灭迹’”;有人认为犯罪的第一现场很可能在防火道上面的山坡,放火是为了烧掉来不及毁灭的证据。又有不同意见说,那他何必再费劲巴拉地把尸体搬到防火道下面来呢,何况沿路并没有发现负重的足迹;还有人认为凶手是故意制造混乱来个“火遁”,好几个声音响了起来:迄今并没有发现案件发生时有目击证人,凶手完全可以很从容地借着暮色下山逃跑,何必干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情……争论到最后,就连几个平时脑瓜最灵活的警员都用两个巴掌咯吱咯吱地揉着太阳穴,嘴里念叨着:“是啊,为什么要点这一把火呢?”

张万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边围着长长的会议桌遛弯,听每一位警员各抒己见,一边像个晨练的老头子似的活动着有些麻木的腿脚。绕了几圈,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前,待争论的声音渐渐变小,才扶着椅背,慢慢地说:“我的主张,不急于下结论,凤冲和杨普的分析看起来无懈可击,但太完美了,像是有人用稻香村的点心匣子给咱们装的一盒糕点,整整齐齐严丝合缝,反而显得不真实,别的不说,就男性死者的死亡现场,我也去看过了,虽说草地上像是发生过打斗,还找到了女性死者跑丢的一只鞋,但以死者死亡的惨烈程度看,似乎地面应该更加凌乱些才对;再比如,在现场始终没有发现女性死者的背包或挎包,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爬山,就这么空着手?还有一些疑点……”

他没有再说下去,会议室里也鸦雀无声。

很久,他才嘱咐林凤冲道:“现在的关键,就是要确定两位死者的身份,这是重中之重。”

“是。”林凤冲说,“女性死者如果是参加合唱比赛活动的学生,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但男性死者比较麻烦,不仅没有任何身份信息,而且脸部有损毁,全身皮肤干净得连块胎记或刺青之类的标志物都没有,恐怕最终还是要靠盘查旅店那条线发现线索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浑身散发着寒气的警员,杨普一眼认出他是法医物证鉴定所的一位同事,连忙迎上前去。那位同事将一个档案袋递给他,并低声耳语了几句。杨普听完走到会议桌前,一边将档案袋打开一边说:“这是鉴定所刚刚出具的四份物证鉴定报告,考虑到可能对案情分析会有用,所以马上送来了。”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他从档案袋里拿出了四张纸,先念第一张:“在那面折叠化妆镜上发现了女性死者的指纹,证明是女性死者的物品。”

在念第二份报告时,他稍稍提高了声音:“女性死者上衣袖子上的血液,血型与男性死者相符;指甲中的皮屑,与男性死者部分面部损伤比对后,呈因果关系;对现场发现的带血散碎石块的检验证明,血型与男性死者相符,且在石块上只发现了女性死者一个人的指纹。”

会议室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因为这一鉴定结果,有力地支持了此案的涉案人均已死亡,并不存在其他犯罪分子的观点。

待议论声平息后,杨普又念第三份报告:“在女性死者的钱包夹层的表面,发现一些印痕,可能是长期搁置塑料饭票,导致饭票上的油墨脱色烙印在上面的痕迹,经过仔细鉴识,发现其中有‘华文’两个字。”

“华文?”廖副所长一听就说,“昨天参加歌唱比赛的六所中学里,有一所是华文大学附属中学。”

会议室里顿时沸腾起来,因为这样一来,女性死者的身份等于被锁定在了一个相对狭窄的区域内,对于每次破案都要把大量精力耗费在漫无边际的排查上的警员们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接着,杨普拿起第四张纸看完,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有性急的警员催促起来。

“第四份鉴定报告是针对那把折刀的。”杨普说,“首先,在折刀的刀柄上找到了女性死者的指纹,还有几枚指纹不是很清晰,与此同时,在刀柄的底部,发现刻了一个很小的字。”

这下连林凤冲都坐不住了:“什么字?”

杨普把纸翻过来,上面有一张放大的复印图片,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呼”字。

警员们面面相觑,猜不出这是什么意思,林凤冲搔着脑袋说:“难道是呼和浩特产的折刀?”

张万全瞪了他一眼:“你那眼睛长脚后跟去了?那个字看也知道不是机刻的而是手刻的,你马上联系华文大学附属中学,看看学生中有没有姓‘呼’或名字中带‘呼’字的,这个人很可能是鬼笑石案件的涉案人!” rMuKiAE4JKm8S4uNhrOL6X7DMjQQ6bRiWuoLqruwo7/ASGuJBWKscTBnLMASnl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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