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浩南骑着小毛驴,的答的答地在郑州管城石板巷,悠闲地走着,无精打采的小毛驴,此刻似乎精神大振,一颗脑袋不断晃动着,打量着左右两旁。
那石板巷建得十分整齐宽阔,住在这里的都是小康之家,门口有妇女在洗衣的,孩子在玩耍的,见到俞浩南都停下手来向他点头打招呼。
忽然一扇木门“呀”地打开,一个老头似要出门,抬头见到俞浩南,惊喜地道:“南侄你回来啦?好啰好啰,老夫积了好几封信,正要等你来写!”
“六叔!你这向身子可好?”俞浩南连忙走下驴背,跟老头搭讪。“天霖哥没回来看你么?”
“哼,他怎能学你,有空就出去游学?老是当二掌柜,怎走得开?”老头似想起一件事来,忙道:“对啦,你娘这几天好像不太爽利,你快回去照看她!”
俞浩南忙道:“多谢六叔平日照料家母,那小侄儿也不多谈啦,改天再去拜候您!”他言毕便匆匆拉着毛驴,走到巷尾那扇朱漆大门前,用力拍门。
过了一阵,门内才有人问道:“谁呀?”
“俞福快开门,少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大门便拉开,露出一张满脸忧愁的老脸来,见到俞浩南脸上露出喜色,道:“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俞浩南吃了一惊,急问:“夫人没恙吧?”
俞福探头出门,左右看了一下,让身道:“少爷先进来再说!”
俞浩南将毛驴交给俞福,急不及待地道:“俞福,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俞福嗫嚅地道:“少爷,您最好自己问夫人……”他话未说毕,俞浩南已一阵风般向内堂冲去,瞧其伶俐的身子,奔跑的速度,哪里有一点文弱书生的影子?简直是武林高手!
俞浩南穿堂过舍,一口气跑至内堂,叫道:“娘,不孝儿回来了!”他来不及敲门,便推门进去。
“南儿……”床上躺着一位不到五十的妇人,见到俞浩南,眼泪便扑簌簌地淌下来。
俞浩南扑前一步,跪在床前,叩头道:“不孝儿来迟,累娘受苦……”床上妇人即是俞浩南之母亲魏氏,魏氏吩咐在床前服伺的丫环如意扶起少爷。
“孩儿听俞福说,娘精神不爽,未知是否因孩儿而起,还是玉体违和……”
魏氏道:“如意,你将经过告诉少爷!”
那如意丫环自小便卖进俞家,因魏氏只生一子,又见她伶俐慧秀,视之如家人,今年已届花信年华,只比俞浩南少两岁。魏氏本有意替她找房适合的婆家,但如意却宁愿不嫁,留在俞家服伺夫人和少爷。
俞浩南年纪已不小,更是独子,魏氏在六七年前便开始着媒人说亲,奈何全被俞浩南拒绝,拖至如今还未有成家立室。魏氏也看出如意对儿子有意思,又知道儿子要求高,只打算在儿子娶了媳妇,才安排如意当个小的,日后也可长居俞家。
当下如意拉了一张椅子让俞浩南坐下,才道:“早几天,家里忽然来了个蒙面人,不知用什么办法,在夫人身上拍了一下,夫人便不能动弹了!”
俞浩南道:“这是点穴功夫,快挑重要的先说。”
“是!”如意不敢违抗,声调转急:“后来那人灌夫人服下了一颗药丸,然后告诉夫人,说那是慢性毒药,要少爷回来之后,在家里等候其消息,他交代了之后,便‘飕’地一声,踰墙走了……”
俞浩南大吃一惊,问道:“他还说了些什么?可有留下姓名么?”
魏氏道:“没有,只说你回来之后,他一定会来找你。南儿,你在外面是不是结下了什么厉害的仇家?”
俞浩南急道:“娘,你服了那人的药丸之后,有什么反应?”
“昨晚肚子绞痛得十分厉害,请了好几位大夫都止不了疼,但半个时辰之后,又不药而愈!”
如意插腔道:“夫人疼得死去活来,出了一身汗,把内外衣都浸湿了!少爷,你一定要想个办法!”
俞浩南沉吟道:“也许这只是巧合而已,那人亦可能只是恫吓,待会儿,我再去找个大夫……”
如玉截口道:“那个蒙面人临走时,曾经说过,以后每三日会发作一次,半年之后,毒药才会真正发挥,届时便……”
“岂有此理!”俞浩南拍案而起,骂道:“他如果有种的便该直接来找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得什么英雄!哼,他敢再来,看我不剥掉他的皮!”
如意忙道:“剥皮可不必,但一定要先取得解药!”
俞浩南转头问道:“娘,如今您觉得如何?还疼么?”
魏氏摇摇头,道:“身子倒没什么,只是昨日折磨得实在太过厉害,所以身子有点虚弱!”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道:“如意,少爷回来了,你还不去弄饭?”
俞浩南道:“我肚子还不饿,先烧一锅水给我洗澡!”他将房门关上,自怀内取出几张银票、一锭白银交给魏氏,“娘,这个你收下。”
魏氏道:“南儿,你爹生前欠下的债,上次已经还清,这个你自己留着吧!”
俞浩南笑道:“孩儿还有,我知道娘身边没有钱,这个您一定要收下,万一孩儿不在家,也有得使用!”
魏氏一边收钱一边问道:“南儿,这几年,你赚了这许多钱,到底是如何赚来的?真难为你了!”
“孩儿不是说过,孩儿跟朋友合伙做生意么?最近生意好,赚的钱自然多了!”
“为娘就是想不通你做的是什么生意,能这般赚钱!你爹半生为商,临死欠下巨债,还要死撑脸子,不让人家听到一丝风声!”
俞浩南道:“外人不知道吧?”
魏氏冷笑一声。“谁知道?大家都说你我母子命好,靠你爹的遗产,不用干活!”
俞浩南眉毛一轩,道:“明年儿子便在城内做生意,把他们的嘴封住!”
魏氏道:“对啦,你还未答娘的话?”
俞浩南早已想好了套词,道:“孩儿共跟五伙人合做生意,他们有的跑单帮,有的卖珠宝古玩……孩儿对那些东西也无兴趣多问,反正能赚钱就好,多问了反易惹合伙人生疑!”
魏氏点点头,道:“南儿说得也对,只是他们为何从未来过咱家?”
俞浩南结结巴巴地道:“一来他们生意忙,二来孩儿怕他们一来,人家便知道孩儿在做生意,不是出去游学!娘放心,一切都有孩儿!”
魏氏叹了一口气,道:“当初让你去跟那个和尚学武,如今想来也不知是祸是福!”一顿又道:“南儿,你年纪也不小了……”
俞浩南知道母亲想说些什么,截口道:“孩儿自有主意,待过了年再说!”
俞浩南赤裸裸地躺在澡盆里,一动不动,他不是累,也不是懒得动,而是在想着心事,他在母亲面前装得轻轻松松,其实心情十分紧张!
管城的人无人知道俞浩南是个杀手,但江湖上人人均知有位“渊中龙”的杀手,杀了不少大人物,但无一人知其底细,据称“渊中龙”龙潜做了十宗生意,至今未曾失过一次手,而且他的价钱越叫越高!
外表似文弱书生的俞浩南,其实就是龙潜,也就是杀手“渊中龙”,这件事世上只有两个人知,一是俞浩南,另一是专替他接洽生意的朱大叔!
朱大叔真名叫什么,连俞浩南也不知道,不过他却十分相信朱大叔,最低限度至今对他仍有十足的信心!
朱大叔一定不会出卖俞浩南!不说道义,只论利害,他都没有理由出卖俞浩南!
那么是不是因为自己上次在杀铁链师太那老尼姑时,不慎泄露了行踪,让人找上门来?
他很快便推翻了自己的推测,因为铁链师太系出峨嵋,后来自立门户,在郢州设了小雷音寺,声名皆盛,且为人正直慈悲,所结交的都是正直人士,她的朋友若要替她报仇,绝对不会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那么又是否再上一次杀“狼山之君”泄了底,被那些“狼子狼孙”查到家中来。
时在北宋真宗天禧年间,狼山在宋契边境之地,得占地利,收罗了许多不能在宋立足之邪魔,这些人之中,以杨向天武功最强,威望最高,被推选为首领,号称“狼山之君”。
假如推测不错,则杨向天的手下,什么卑鄙的手段都干得出来,莫说下毒,就算杀了魏氏,眉头也不用着皱一下。
俞浩南心念未了,房门已被人敲响,又传来如意的叫声:“少爷,饭烧好了,夫人叫你出来吃饭!”
如意烧的饭菜十分精致,又香又可口,俞浩南却觉得这顿饭吃得十分辛苦,因为他心情十分沉重,却又要装出轻松之态。
饭毕,俞浩南送母亲进房。“娘,你早点睡吧,如意,你今晚陪夫人睡。”
魏氏道:“南儿,他们若来找你,要钱就给他,千万不可动武,咱们俞家,只剩下你一根苗!”
“娘放心,孩儿年纪已不小,分得出轻重!”俞浩南道:“如意,你先替我收拾一下被褥!”如意应了一声随他到房内。
“如意,你坐下。”俞浩南指一指床前的一张椅子。
如意也不客气,坐在椅上道:“奴婢早知少爷有话问我!”
“我早说过,不必自称奴婢,这几年真辛苦你了,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敢到外面做生意!呶,这次我去洛阳,买了一件礼物送给你!”俞浩南奉上一只小锦盒。
如意谢了一声,也不客气接过来即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对金钗,黄光耀眼,如意惊喜地道:“少爷,你太破费啦……不应该送……这样的礼物给奴……我……”她兴奋得连声音也变了。
俞浩南再塞了一张银票在其手中,道:“这是多谢你照顾家母的酬劳,而且以后还可能要你继续照顾她!”
如意吃了一惊,惊觉地道:“少爷,你不是有什么事吧?”
俞浩南微微一笑,道:“暂时没有,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如果你不收的话,我心中难安!”
如意想了一下,道:“夫人视我如同女儿,我服伺她是应该的,既然你这样说,我便暂时收下,家里用得着的话我一定拿出来,少爷,你找我来,不是单只给我钱吧?”
“你很聪明……不错,我想问你有关蒙面人的事!”
“当时夫人一个人在后院缝衣服,我在灶房里烧饭,后来听见有陌生男人的声音,赶过去时,只能见到蒙面人翻墙跃出去!少爷,他是个能人,你遇到他时,千万要小心!”如意关怀备至地道:“少爷,俞家只你一条根,万事以忍为上。还有,我知道的也只是这一点点,除了家里的人之外,无人知道一点风声!”
“那好,你去休息吧!”俞浩南送走了如意,一个人躺在床上,心念电转,却想不出下手的是什么人!
奇怪的是第二天,不但家里十分平静,也不见有人来联络,让他白白紧张了一天,一连三天,还没有人来,可是黄昏时分,魏氏的腹痛症又发作了。
俞浩南侍母至孝,立即亲自出去,将城内最好的赵大夫请来。赵大夫把了一阵脉,叹息道:“俞公子,请恕老夫无能,诊断不出令堂患的是什么症!”
俞浩南见母亲痛得在床上打滚,好像自己被人刺了几刀,抓住赵大夫的手,道:“赵大夫请你开个止痛药方,能让家母稍减痛苦也好!”
赵大夫想了一下,从药箱内取出一只白瓷药瓶,道:“这是老朽自己提炼的止痛药,可请令堂试试,不过未必能对症下药,是否有效,言之过早!但此药即常人服之亦无害处。”
俞浩南将药交给如意,把赵大夫请到书房,道:“大夫,难道你连一丝把握也没有?”
赵大夫摇摇头。“老朽虽非神医,却不效法庸医,有把握就说有把握,没把握也绝不充内行,对不起,请公子另聘高明!”
俞浩南见他要走,忙道:“在下送你出去!”又压低声音问道:“大夫,世上是否有这种的慢性毒药,每隔三天才发作一次,而半年后才能令服毒者毒发身亡的?”
赵大夫住脚沉吟道:“有此可能,因为天下间藏龙伏虎之士很多,而药物之变化又繁复,也许有人配得出来,但老朽却未遇过这种病人!”
俞浩南颓然一叹,送他出了石板巷,连忙折回家,只见俞福递上一封信,道:“少爷,适才老奴在院子里拾到这封信!”
俞浩南接来一看,上书俞浩南亲启,遂撕了缄口取信展阅。
龙潜仁兄如握,令堂之病况,料兄已见识过,事出无奈,谨致以万分歉意。但先此声明,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有事相求,恐兄不肯耳!今夜三更,请到城东五里石碑前相会,切切。
信末并没有署名,俞浩南发了一下怔,咬牙暗道:“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当下道:“俞福,我出去一下。”
俞浩南到外面买了一包暗器才回家,只见俞福喜孜孜迎前道:“启禀少爷,夫人已无事了!”
俞浩南目光一亮,直趋内堂。“娘,你不疼啦?”
魏氏躺在床上喘息,脸色青白,好不难看,半晌方摇摇头。俞浩南见母亲受苦心如刀割,安慰道:“幸好赵大夫的药有效,孩儿明天请他多配一些,放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如意将俞浩南拉出房去,低声道:“少爷,看来不是赵大夫的药有效,而是像上次那样,症况突然消失!因为,我刚服伺夫人服了药,没半晌便完全没事,夫人说痛感不是慢慢减轻,而是突然消失!还有,刚才我问过俞福,査过滴漏,夫人痊愈的时间,恰好又是半个时辰!”
俞浩南满腔希望化为乌有,低声道:“没事了,你去烧饭吧!嗯,家里看来要多找个烧饭的丫环,以后请你专心服伺娘!”
如意想了一下,道:“俞福妻子不是一个好人选么?只怕一点,福婶如果到咱家,他孩子若跟着来,人事就比较复杂!”
“我再考虑一下,饭烧好之后,到书房通知我!”俞浩南到书房沉思,他未知对方信上所说是真是假,总要作最坏的打算,因此修了一封信给如意,交代了些事,却将信放在抽屉里,然后盘膝运功。
城东五里,有块石碑,比一般路碑大得多,那是因为碑后有座卖茶酒的小寮,就以五里为店名,老板命人另外造了一块大碑,代替旧的,因此提起五里碑,管城方圆数十里,几乎无人不知。
五里店这时候当然已关了门,俞浩南在附近走了几匝,不见一人,抬头望天,三更已将尽,心头大怒,忽然心头一动,忖道:“不好,莫非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心念未了,他快步冲前,黑暗中几乎撞到一个人,俞浩南稍惊,随即出手向对方肩头抓去!
那人边闪边叫道:“喂喂,你是不是俞浩南!快停手!”
俞浩南哪肯停手,左脚悄悄伸出一绊,那汉子应声而倒,俞浩南再一把将他拉上来,左手食中两指按住其麻穴。“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有个人给俺两吊钱,着我通知您,请你到山坡上的土地庙见面!”
俞浩南抬头望了远处的山坡一下,道:“好,你陪我走一趟!”他拽着那汉子走上山坡,那里果然有座小小的土地庙。他人一至,庙后便走出三个黑衣蒙面人来。俞浩南冷冷地道:“俞某已至,有什么手段的,尽管施展,用见不得光的手段,算是什么英雄?”
中间那人长笑一声:“你手上那人是无相干的,请你放他下山!”俞浩南沉吟一下,觉得被掳者武功太低微,即使是他们同伙,地位亦不高,便放了他。那人如拾回一条命,连滚带爬下山走了。
左面那个黑衣蒙面人道:“俞兄果然有‘渊中龙’之气概,咱们果然没有找错人!”
俞浩南心念一转,故意道:“什么渊中龙,云中龙,在下一概不知,只想知道你们为何用卑鄙手段,对付家母!”
右首黑衣人道:“龙潜即是俞浩南,这个消息咱们已经过证明,否则也不会贸贸然来找你,阁下再惺惺作态,于事无补!”
俞浩南问道:“你们的消息自何处而来?”
中间那人道;“这句话你不该问,问了反而失身份,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边说边挥手,三人同时盘膝坐下,以示没有敌意。
俞浩南微微一怔,道:“既然如此,你们先说!”
“首先阁下得亲口证实自己‘渊中龙’龙潜,咱们方可以直言!”
俞浩南心想自己矢口否认,于事无补,遂道:“不错,在下就是龙潜,外号‘渊中龙’!”
中间那人似是他们之间的首领,闻言喜道:“好极了,咱们是慕你之名来雇你去杀一个人的,当然能够多杀几个就更加好,咱们自然不会亏待你!”
俞浩南哈哈笑道:“若真如此,阁下等又何须用此手段?”那三人亦大笑起来。俞浩南怒道:“你们笑什么?”
“这宗生意虽然很大,报酬亦高,但危险得很!咱们考虑了很久,最后才决定礼聘阁下,又恐阁下不肯以及泄漏咱们的秘密,故此才在令堂身上使了点手脚!某先向你道歉!”
“不必!”俞浩南见他们不是仇家亲友来寻仇,心头稍定。“看来在下是不能拒绝了,只不知要我杀的是什么人?”
左面那人道:“俞兄,咱们先告诉你,这宗生意价值三十万两银子以上,事成了之后,你便有足够的钱,舒舒服服过下半生,更可以退出江湖,去享清福!”
这几句话对俞浩南实有莫大的吸引力,而他至今不敢成亲,也是因为干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涯,朝不保夕,恐怕连累妻女,退出江湖,脱离腥风血雨的生涯,乃是他多年来的愿望!
不过俞浩南不是个简单的人,不肯露出一丝痕迹,哈哈笑道:“在下还不知要杀的是什么人呢,说不定你们要皇帝老子的首级!”
“你错了,咱们要你做民族英雄,事后你必成大宋子民所景仰的英雄!”中间那人道:“要你杀三个人:萧太后、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
这三人均是契丹的支柱,契丹能够屡次打败宋兵,迫大宋向辽国进贡,此三人居功至伟。要杀此三人,谈何容易?但话说回来,事成之后,他俞浩南的确成为民族英雄!
俞浩南呆了一呆,脱口道:“我不干!”那三个蒙面人自地上一跃而起,将俞浩南围住,俞浩南手掌立即落在剑柄上,冷冷地道:“要动武么?莫以为你们人多,在下便会屈服,今夜即使在下丧命于此,三位必有人要作赔葬尸!”
他本来斯斯文文,有如一文弱书生,但说此话时,身上杀气骤生,令人对他的话,不敢有一丝怀疑!
中间那个蒙面人哈哈笑道:“咱们若不知道龙潜之能,也不会找上你!不过某仍请你再三考虑!你死后,令堂又如何?”
俞浩南骂道:“卑鄙!”身上杀气顿敛,看来对方对自己的性格,实在十分了解!
“阁下的行动,有人配合,而且你也可以提出要求,再说那三个人,你只杀一个也行!假如你不答应,今夜必然要丧命于此!因为这件秘密绝不能走漏一点风声!”
俞浩南颓然一叹。“好吧,在下答应!”
俞浩南回家天已亮了,魏氏一早见儿子从外面回来,吃了一惊,问道:“南儿,你一早去哪里?”
俞浩南拉母亲回房,道:“娘,这半颗解药你快服下去。”
魏氏毫不犹疑,把药丸吞下,问道:“南儿,他们怎肯把解药给你,又怎会只得半颗?”
俞浩南道:“娘,他们要孩儿替他们合办一件事,恐孩儿半途而废,所以先给半颗,如此可以延长毒发时间和痛苦,娘,都是孩儿累你的!”
魏氏脸色一变,道:“他们迫你干坏事?”
俞浩南道:“详细情况,孩儿不能告知您,而且娘知道太多,也没有好处!总之这是好事,不是坏事!”
魏氏也读过几年书,想了一下,道:“那一定十分危险,恐南儿不肯答应,所以出此下策!”
俞浩南点头轻叹,随即又哈哈一笑,道:“娘,你对自己的儿子应该有信心,你儿子一身武功,武林中也找不到几个敌手!”
“你不用安慰娘了,娘是明白人,你放心去就是,不过娘有个条件,你也得答应我!”
俞浩南道:“孩儿一定遵命!”
“他们要你几时出发?”
“他们只给孩儿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虽然急促一点,但也来得及……”
魏氏道:“南儿,你有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责任?”
俞浩南暗吃一惊,急问:“娘到底要孩儿做什么事?”
“立即跟如意成亲!”
俞浩南脱口道:“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魏氏脸色一沉。“你上有母亲无人服伺,下又未有儿子以继香灯,责任未了,岂可赴危?假如你不答应,为娘拚死也不让你去!”
俞浩南长长吸了一口气,道:“孩儿怕连累了她!”
“你先回房去,待为娘征求她的意见,你再与她仔细谈,假如她反对,为娘也不会迫你!”
俞浩南尚在发怔,不料如意已来了。“少爷喝茶!”她把茶壶放在几上,将门关上,落落大方地坐在俞浩南对面。
俞浩南心情复杂至极,不知如何开口,如意不悦地道:“我是女子,尚且厚颜来找你,你是男人还没有胆量开腔,难道反要我向你提亲!”
俞浩南似患了口吃病地道:“如意,我从来也没有把你当作下人,不过婚姻这回事……”
如意淡淡地道:“我有自知之明,我嫁给你只是为了替你们命家传宗接代!但三日的时间太短,能否成事端视你们俞家祖先灵不灵!”
她这样说,俞浩南更不好意思开口,如意又道:“我很有自知之明,少爷文才武略,乃人中龙凤,我能够做个小的已心甘情愿,他日你遇到红颜知己,要娶几房妻妾,我都不会管你!”
俞浩南急道:“如意你误会了,我绝无此意……只是太难为你了,因为此去回来的机会,最多只有一成,我怎忍心教你做寡妇,假如这样,你叫我如何能放心?又如何能安心?”
如意脸色一变,半晌方道:“少爷,他们到底要你去做什么事?”
“不许你对任何人说!我要去契丹杀人,做不成英雄,便只能葬身于异域!”
如意目光大亮,道:“南哥,如是如此,就算你不能回来,我也不悔,而且绝不改嫁,永远都是俞家的媳妇!”
俞浩南十分激动,望着如意,久久都说不出话来,他万想不到略识之无的一个奴婢,居然有此襟怀!
如意微微一笑,道:“你怀疑我是在骗你?”
“不是……我,我太感动了,只是苦了你,我俞浩南……”
如意道:“即使只能服伺你三天,但我已十分满足,因为我的丈夫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俞浩南呆呆地站了起来,这几年来,至今天他才发觉自己的价值!蒙面人说得好,龙潜杀过不少无辜的人,为大众牺牲,方可洗脱罪孽!
这几年,俞浩南已经麻木,他以为无人知道自己是杀手,便可以无事,却不知自我责备,更加难受,现在罪孽感骤然而失,他本来受迫尚有委屈感,如今反而暗暗感激他们。
如意见他呆若木鸡,娇嗔地道:“只有三日时间,你还不去准备!”
三日的时间,眨眼即过,俞浩南忽有难分难舍之感,他对如意既有感激,又有情爱,更有一份歉意!
魏氏知道儿子去做好事,放心了许多,反而安慰儿子放心上路。俞浩南离家时,当真是一步一回头,心如刀割,他知道再回来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
蒙面人约他在河阴见面,时间已正午,此去河阴五十多里路,所以城门一开,他便须立即策马狂奔,也没有时间让他犹疑。
俞浩南出了城,便放马狂奔,他不但武功好,而且骑技极佳,在正午时分,到达河阴,一入城,便有人上前拦马。“请问阁下可是俞公子?”
俞浩南觉得那人十分陌生,目光向周围一掠,翻身下马,道:“不错,阁下又是谁?”
“请跟小的来,小的带你去见你要见的人!”
俞浩南艺高人胆大,点头示意对方先走。那汉子带他走进一条小巷,拍的却是后门,他拍门甚有节奏,先是三重两轻,继是一重两轻,未几门即打开,那人立即引俞浩南进去,道:“替公子照顾马匹!”
俞浩南见这栋院子颇大,却想不出河阴还有什么武林大家。那汉子引俞浩南到内厅,道:“公子请稍坐,待小的去通传!”
过了半顿饭工夫,外面走进一个人来,俞浩南目光一及,霍地站了起来,脱口道:“你……你不是‘小孟尝’孟晋孟大侠?”
那中年汉子一脸和气,抱拳道:“大侠两字不敢当,孟晋却是贱名,俞公子请坐!”
俞浩南喃喃地道:“那天晚上三个人中似乎没有大侠在内……”
孟晋笑道:“俞公子眼力极佳!孟某是这个计划的发起人,他们是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俞浩南一屁股坐下,道:“真是意外!”
孟晋哈哈一笑。“你以为咱们另有目的?错了!”他顿了一顿方续道:“这个计划起于三年前,直到今日方可付之实行!孟某觉得扶弱锄强,赠衣施药,赈灾行侠,只是治标之方,治本之道是削弱契丹之实力!试想想我大宋这些年来,民不聊生,全因外族入侵所引起的,若能使契丹不敢入侵,经过一段时间,自然可以国富民强!未知公子赞成否?”
俞浩南道:“那又未必,古人云: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大宋打败仗原因十分复杂,最低限度朝内奸臣太多,便是一个原因!”
“素闻俞公子文武全才,非一般武士能及,今日聆听高见,果然!”孟晋道:“不过朝政非咱们武人可以改变的,刺杀契丹大臣,却还可以勉强试试,最低限度尽了咱们作为子民和武人的责任!”
“孟大侠之襟怀,在下十分敬佩!俞浩南亦是大宋子民,当会尽力!”
“好极了,订金孟某会先送给令堂,至于令堂和令正的一切,请公子放心,孟某一定好好照顾和保护她们!”
俞浩南精神一振,忙道:“在下先谢了,不过如何混入契丹,却是个棘手之问题!”
孟晋微微一笑,道:“公子到大名府找‘赛孔明’孔以恕先生,他便会详细告诉你!”
俞浩南精神又再一振,孔以恕大名他早有所闻,其人机智过人,胸藏甲兵百万,有他主持,料不会没有把握的事!而且看来参与这次计划的人不少,俞浩南信心大增!
俞浩南依孟晋之嘱,到大名府找孔以恕,见面的地方是栋小砖屋,十分破旧,似无人居住,但屋内居然坐了七八个人。其中一个,满脸虬髯的,见到俞浩南怒目而视!
俞浩南抱拳道:“阁下料是谢铁柳了?”
虬髯客冷哼一声:“多谢阁下关照,谢某若能成为英雄,更要感激你!”原来当日蒙面人问俞浩南有什么要求,俞浩南要求有一名助手,更点了谢铁柳之名。
谢铁柳也是一名杀手,出道比俞浩南早,此人粗中有细,而且武功超卓,一手刀法打败无数英雄,俞浩南看上他,只爱其才,并非有仇隙!
坐在正中,手持羽扇的中年汉子忙道:“谢兄不可相怪,俞公子此举亦是为了国家民族耳!来,待我来介绍!”当他介绍到楼白石时,俞浩南立即露出微笑。
楼白石是“如意剑”掌门,身份不低,他笑道:“俞公子,那夜得罪了!”原来他便是三位蒙面人之首。其他两位也是大有来头之人物:雷堡、安翼城!剩下来的高手,岳丰镇和石雨台,俞浩南亦都有过耳闻。
当下众人重新坐下,孔以恕即道:“诸位,咱们这个屠獠计划,一共只有十个人知道,即在座九个,外加一个孟晋孟善人!”
俞浩南脱口道:“任务这般艰巨,只咱们十个人,可以完成么?”
谢铁柳冷笑道:“姓俞的,你如今才害怕么?”
俞浩南针锋相对,道:“咱们自然希望计划成功,于国于民亦有利,若只求当英雄,不外是匹夫而已!”
楼白石忙道:“人多未必能成功,相反人少亦未必失败,两位稍安勿矂,且听孔先生交代!”
孔以恕道:“楼掌门说得有理,其实真正实行此屠獠计划的只是俞公子和谢兄!”
这次轮到谢铁柳沉不住气,大叫一声。“姓孔的,你这分明是借刀杀人!”
孔以恕忽然哈哈笑道:“要杀两位何须花这许多气力?只须将两位的身份泄漏出去,两位还有命否?”
谢铁柳霍地长身拍案道:“你这算是威胁老子?”
楼白石叹道:“谢铁柳,你对孔先生说话最好小心一点!你俩只是人人均可雇的杀手,咱们付了钱,便得替咱们杀人!”
“但谢某有权不接!”
“不错,但咱们付出的报酬亦特别高。”孔以恕道:“而且你们如今也反对不了,虽然咱们的手段卑鄙一点,但要做的事,却是轰轰烈烈的事,两位杀了不少好人,也该替大宋官民做点好事!”
孔以恕自桌后走了出来,边踱步边道:“也许你们会问,为何咱们不自己动手?区区可以告诉两位,原因有二点,一是江湖认识你俩的人极少,换言之,无人知道你俩的底细,二是两位有过人之本领!”
俞浩南道:“孔老先生夸奖了!”
孔以恕道:“区区若非认为此事非两位才能办得成,这个计划又何须等到今才实行?论武功这里几个人都不在你俩之下,但论到杀人本领,论到忍、狠、稳又都不如两位!两位明白了没有?”
谢铁柳颓然坐下,半晌方道:“好,我姓谢的,人虽不肖,但最重信诺,某既然答应你们,便绝不会半途而废,不成功则成仁!”
俞浩南道:“家母的生命捏在你们手中,根本不必再表态!”
“识时务者为俊杰!”孔以恕重新坐回座位上,道:“两位放心,咱们会尽力接应和协助!还有,契丹境内咱们已派了一个女人埋伏,她以前也是个杀手:‘血观音’!相信都不会陌生!”
俞浩南脸色一变,问道:“她到契丹已有多久?”
“已有一年多,但是最近半年忽然失去消息,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位到契丹有机会请打探一下,她的代号是飞凤,俞公子日后的代号则是降龙,谢兄的代号是伏虎。”
谢铁柳道:“既然你们与她失去联络,她又如何相信咱们两个?”
“见面时之暗号,稍后再告诉两位。”孔以恕道:“请安兄及雷兄把契丹的风俗习惯和地形位置等等告诉他俩,再请岳兄教他们学习简单的契丹语及文字!嗯,两位须在此耽待半个月,然后才出发!”
契丹原为鲜卑族之别种,是东胡游牧民族的支流。耶律阿保机在公元九六年建国,传至今已历五代,太祖阿保机虽然东征西讨,打下江山,但论到最兴盛强大,却是圣宗在位期间。
圣宗耶律隆绪在童稚之年即位,国家大政由母亲萧太后专制。萧太后的智慧和魄力,均可与唐之武则天一较高下,且文武双全,每次南征,均亲披袍甲督战。
时文有韩德让,武有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加上景宗时代打下的基础(景宗时已屡次大败宋军,且善于使用和、战交替手法),国力更为强盛。
西门丁按:研究过辽史的人,均知道自太祖阿保机起,至其灭国,历代皇帝均娶萧氏为后,且皇帝比皇后短命的多的是,是以辽史中便有好几个萧太后,本文所写的萧太后,亦即是演义小说:杨家将、京剧:四郎探母,里面的那个与佘太君对垒的萧太后,恐读者混乱,下文以其名萧绰称之,萧绰小字燕燕。
辽史中,姓韩的汉人,在辽当大官的,亦有好几个,其中以韩延徽和韩德让对辽贡献至大,若无韩延徽,辽国在开国初期,未必能打下根基,无韩德让亦无后来之强盛。此两人均是卓越的政治家,把汉制搬到辽,民生得以改善,国家得以富强,而又保存契丹人之强悍,故能屡败人口土地远超过己之大宋。
太祖阿保机立国,定国名契丹,至太宗会同十年(公元九四七年)攻入后晋首都,穿汉族皇帝的服装,受百官朝贺,改国号大辽。至圣宗时又复国号大契丹,后来虽又再复大辽国名,但已非在本故事所发生的年代矣。
契丹官制,分北南两面,各设一枢密院,此亦仿汉制,乃因辽宫设在西方,所以官职称北南,汉宫设在北方,故分左右,例如有左右相、左右侍郎之官职。
为了更好地统治汉人,北面官称国制,即契丹官制;南面官便是汉制,北面官管宫帐、部族、属国之政,南面官管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统管契丹兵马的,分称北院大王和南院大王。大内惕隐司管皇族事务,大国舅司管后族事务。又及,北院大王和南院大王均属北面官;南面官掌汉人兵马者,由南枢密院来承担。
时女真人之大金国尚未崛起,西南之大夏国亦未成气候,基本上是宋、辽对峙之局。
本篇故事,大都发生在契丹(辽)境内,故不得不将契丹情况简述之。又及,契丹之上有大字,夏国之上有大字,均与大宋一样,纯粹为了满足民族自尊心,并无实际意义,盖大者亦常被小者所灭,故文中均将之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