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苏立钟当然有名字,尽管名字只是个记号,尤其是对一个孤儿来说,这个记号的真实性,更有疑问,但作为记号的名字,都有其实际作用!
小豆称他米老大,因为他姓米名盛,是有“杀手之父”之称的农老夫第三代弟子的老大哥!小豆姓豆名茂,在第三代弟子中排名第四。
“杀手之父”从来不亲自杀人,但他训练了一批又一批的杀手,供他驱策,替他赚钱。他训练杀手十分严格,而且言教身引,甚是辛苦,有人笑他何须如此认真,反正失手被杀,也只是徒弟们的生命,不损他一根毫毛,他笑称他像一位农夫,春天时勤于播种施肥除草,他日便有好收成,因而自称姓农。又由于他开口闭口老夫一词不绝于耳,徒弟们背地里称他农老夫,他亦不以为意,反觉切合身份,欣然受落,所以农老夫这个记号,真实性有多大,根本没法考究!
“杀手之父”既然是农老夫,其徒弟又都是孤儿,因此其姓便都与田间农事有关,这第三代弟子共有六个,老大米盛;老二麦浪;老三粟裕;老四豆茂;老五禾壮,老六苗青。这六位弟子,只有苗青一个是女的!
农老夫人如其名,外表看来十足是名老农夫,但骨子里却十分厉害,他训练的弟子,无一人终其一生可以脱离其控制。第一二代七名弟子,都替他赚钱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方止!
一个人自小受严师教导,必然生畏,但当他们下山之后,年纪大了,阅历丰富了,便不甘于再受控制!
农老夫既然是个厉害的角色,他训练成材的弟子,自然也不笨,在未有十足把握之前,不敢妄动!
米盛入门最早,年纪也最大,前两代弟子,最长那一个也只干了五年便死了,他却干了七年,只受过一次轻伤,亦由此可见此人不但武功高,心思缜密,计划周详,而且必然还有其他许多优点,所以师弟们,一向十分崇拜他,即使是入门迟他三年的老二麦浪,亦不例外!
农老夫亦深明徒弟们不会长期甘受控制,因此到了他认为时机成熟之际,便会想办法将徒弟除掉,以免把秘密泄漏出去!
人世间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有的立志在官场中打混,以能进身朝廷为终生奋斗之目标,有的希望在江湖中扬名立万,有的希望在商场上一展鸿图,更有人希望在战场上,在千军万马之中杀敌立功,有的希望在武林中叱咤风云。
农老夫却不是上述任何一种人,他以能训练和控制杀手为乐事,每次有人捧着银子来求他杀人时,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这种满足,就算让他当上武林盟主也不能代替!
不过他的徒弟,并非每个都与他有同样的嗜好!
豆茂崇拜米盛,且杀豆茂又没有报酬,那么为什么米盛还要杀他?
八月廿五日,午前。苏立鼎没精打采地返回湖海帮总舵,目光充满深切的悲哀。
守在大门的手下一见到他便道:“副帮主您回来啦?帮主派人到处找你哩!”
这个副帮主当然是米盛所假扮的!他唔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走进大门里,院子里的人见到他,都用尊敬亲切的态度向他行礼。
“副帮主,帮主要见您,在他练功房里!”
迎面走来一个人,身材枯瘦,年近花甲,道:“副帮主,您没事吧?您失踪了几天,帮主派人四处找您,都没消息!”
米盛长长一叹:“本座无事……说来话长!铁堂主,帮主在练功房里?”
铁翊道:“是的,帮主正召属下去见他,咱们一齐去吧!”看来铁翊与苏立鼎的关系不错,语气虽然恭敬,但态度从容熟络,米盛表面上镇定如恒,但脑袋却没片刻空闲,他要了解的事尚多,虽然事前他已做了大量的功夫,但心情仍难免紧张,幸好脸上有面具,容易掩饰。
米盛一路上默记路径,来至何戴天的练功房外,铁翊道:“帮主,属下铁翊和副帮主求见!”
房门倏地拉开,何戴天惊喜地道:“苏贤弟,你一声不吭去了何处?教愚兄为你担忧了好几天!”
“对不起帮主……属下,唉,此事说来话长!”
何戴天见他神色有异,关怀地问道:“贤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愚兄能否助你一臂之力?”看来他俩之间感情颇佳。
“事情已经过去,本来属下不想再提,既然帮主问及,不能不讲!”米盛又叹了一口气方道:“家兄被人绑架,勒索属下一千两银子,约属下在二十日晚上到十里亭赎人……”
话未说毕,铁翊己叫了起来:“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副帮主你为何不通知属下等?”
何戴天道:“铁堂主别打岔,副帮主不宣扬此事,必有其道理!”
“因为勒索信上言明不许带人去,若让其发觉,便杀死家兄!属下自小受家兄恩惠良多,事关生命,岂敢轻举妄动?何况对方只要一千两银子,数目又不大!”
铁翊还是再打岔,问道:“如今令兄在何处?”
米盛声音转厉:“给那厮杀了,不过我也杀了他!过程不想再提了!”一顿又问:“帮主找属下可是有事?”
何戴天道:“江南的‘快刀堂’派人下书,要与本帮结盟,本座本来想派你去江南走一趟,如今不必了,你先休息几天吧,就请铁堂主先跑一趟,待谈细节时,再请他们来本帮!”
米盛道:“休息倒是不必,就怕心情不好,误了帮中大事!”
何戴天道:“愚兄了解贤弟的心情,反正又非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几天帮内平静么?”
“一切如常!”
米盛转头问道:“铁堂主,总堂主这几天表现如何?”
铁翊低声道:“总堂主甚为紧张,天天都在请客!”
米盛转头望着何戴天,何戴天沉吟道:“不必紧张,若果他能把以前的一切抛弃,还是好兄弟!何况搞好下属之关系,也是他这个总堂主的责任,总不能限制他!”
米盛忙道:“帮主放心,属下完全明白,属下只是怕他野心太大,纠党造反而已!”
何戴天哈哈笑道:“谅他还没有这个胆量,亦未必有此能力,副帮主对他似有偏见!”
米盛急道:“属下对本帮任何人都无偏见,也希望不会出乱子!”
何戴天含笑道:“有时候出乱子,亦未必不好,最低限度大家都能看清他的面目,副帮主,你回去休息吧,这几天好好睡几觉,待恢复了精神,再过问帮中大事未迟!”
米盛为了赶制苏立鼎的人皮面具,这几天的确目不交睫,当下告辞回房,他虽然是第一次到湖海帮总舵,但对里面的一切,了如指掌,毫不费劲,便找到苏立鼎的居所。
那个专门服侍苏立鼎的丫头,名唤鹂儿,她先服侍米盛洗了脚,又帮他铺被褥,服侍他睡觉。米盛知道第一个险关已过去:何戴天没能认出自己是西贝货!因此放心安睡,睡得十分死。
待米盛醒来,鹂儿早已候在门外,听见声音忙问:“副帮主,您在房内吃饭,还是到厅内去?”
“在房内吃,弄一壶酒来。”米盛心头一动,又喊道:“请庶堂的卢香主来见本座!”他下床脱下面具洗了个脸,脑筋又动起来,豆茂已死,无人知道自己以苏立鼎的身份,混进湖海帮。藏身于此,那是最安心的,即使农老夫知道,亦不敢到湖海帮捋虎须。
不过,万一自己露出了马脚,后果亦甚堪虞。他早已收买了湖海帮庶堂主的一个姓卢名桂元的香主,他能对湖海帮了如指掌,亦是由卢桂元提供数据的!如今最重要的是进一步了解湖海帮的人事。
若能成功地潜伏下来,假以时日,尚有机会取代何戴天之位,继而雄霸武林,这才不枉自己多年来之辛劳!
米盛在胡思乱想,房门忽被敲响,他吸了一口气,道:“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鹂儿,手上托着银盘,上面放了四式精美小菜,还有一壶酒。米盛问道:“卢香主呢?”
“小婢已将副帮主命令传达与梁堂主,他说立即去找他。”鹂儿一边将食物放在桌上,边道:“刚才奴婢见到总堂主,他问起副帮主的情况,还说要来见你。”
米盛立即紧张起来,问道:“你怎样答话?”
“说您精神还不大好。”鹂儿道:“总堂主说改天再来探你!”
“好,做得对!这两天我不想多见人!”
话音刚落,外面已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副帮主,属下卢桂元奉命而来!”
“请进。”米盛顺便给了鹂儿一个眼色,要她出去避一下。鹂儿开门先让卢桂元进来,然后出房,顺手关上门。米盛指指桌前的椅子,道:“卢香主,坐下来喝两盅。”
卢桂元神情有点紧张,忐忑地问道:“未知副帮主找属下有何指教?”
米盛尚未决定是否向他表露身份,边斟酒边道:“先喝酒,再慢慢谈!”
卢桂元轻轻呷了一口酒,态度甚不自然,米盛道:“来,吃菜,你又没犯帮规,何须紧张?”
卢桂元呐呐地道:“是是,属下不紧张。”
米盛趁他举箸挟菜时,决定来个“突击”,悠悠荡荡地道:“上个月那三百两银子,花光了没有?”
卢桂元脸色“刷”地变白,手足无措地道:“你……副帮主这话……属下不明白!”
“你明白的!五月份拿二百两,七月份再拿三百两!亏本座以前还把你当作知己!当年去攻打白龙寨时,与你睡一个营帐!”
卢桂元身子乱抖,跪在地上,叩头不已,说不出声来。米盛对他的“表现”,甚感满意,一把将他拉起来,道:“坐下来,坐下来,有话好说!”
卢桂元的下颏低得几乎贴着胸瞠,结结巴巴地道:“属下不慎失足……请副帮主开恩!”他知道这位副帮主平时虽然和蔼,但却铁面无私,心头实在着慌。
米盛道:“给你银子的人,绑架了家兄,用以勒索某,后来杀死了家兄,但他也死在本座剑下!”
卢桂元脸色更白,又要跪下去,米盛忽然喝道:“你给本座坐好!”
卢桂元办事虽然勤快,但胆子小得很,否则当日也不会屈服于米盛!
当下米盛道:“幸好家兄之死与你无关,本座又念你一向忠心耿耿,而且胆子又小,今次且饶你,不过本座有两项条件,你须依我!”
“副帮主且说!”
“第一,此事不准泄漏出去,否则以后本座还怎有威信?第二,以后替本座留意周围一切的人和事,事不分大小,均须记下来,报与本座知道!”米盛的指头几乎戳到他鼻上。“谁人与谁人要好,谁人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谁人有叛帮之迹象,谁人忠心耿耿,谁人与总堂主暗通款曲,都必须留意!还有把眼睛放在香主级以上的人身上!听清楚没有?”
卢桂元稍松一口气,道:“副帮主海量包涵,属下若不粉身图报,便不是人!”
米盛冷笑一声:“就怕你骨头软,吃不住人一吓,便把什么事情都抖出来!假如总堂主问你今晚进来何事,你如何答他?”
卢桂元想了一下,道:“属下便说,副帮主要属下帮你回忆攻打白龙寨的经过,他若再问,属下便说不知道副帮主的用意!”
“白龙寨押寨夫人,事后找不到,本座想调查她!”
卢桂元忙道:“属下明白,副帮主放心,属下若泄漏半句话的,教我死无葬身之地!”
米盛满意地点点头,道:“没事了,来,吃菜喝酒。再像死了父亲那样愁眉苦脸,本座可要依帮规严罚了!”
卢桂元这才绽开笑容,心中好生感激这位再世父母,愿意为他效犬马之劳。
豆茂被米盛一脚踢得没了呼吸,不但米盛认定他必死无疑,就是他自己也不敢存有半分侥幸的念头!谁敢说心房被利刃刺穿,还能活下来?
寂静的十里亭外,忽然传来一个轻捷的脚步声,接着竹林外面闪进一条人影。那人目光一掠,见亭子里没有人,便低声唤道:“三叔三叔!”
四周寂寂,无人应他,那人忽然嗅到一丝血腥味儿,目光一及,吃了一惊,只道死的是他三叔,连忙上前观察,见豆茂左胸插着一柄匕首,正想放下他,忽然外面又传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连忙长身而起,转身戒备。
第二个进十里亭的人,年近五十,蓄着三绺长髯,丹凤眼,身着儒士服,头戴四方平定巾,一副仙风道骨,只是背上还多了一口药箱。
先前那人,年纪约在廿五六间,见到来者,松了一口气道:“三叔,小侄还以为来迟了!”
来人道:“半路上遇到一个患羊痫症的女人,耽搁了行程,怎地明侄也是刚到?”
那个明侄道:“因为路上遇到仇家,绕路而行,故此刚到。三叔,咱们回家去,还是先到益阳歇歇?”
那三叔道:“回家去吧!”忽然发现地上有个人伏着,鼻端又嗅到血腥味儿,乃问:“明侄杀人?”
“不是,小侄到此时,此人已伏尸地上!”
此刻太阳已破薄云而出,曙光初照,三叔忽然发觉地上的人胸瞠起伏了一下,乃咦了一声:“此人尚未断气!”当下立即奔前,伸手为豆茂搭脉。
那个明侄道:“三叔不用白费工夫,适才小侄已探过,没呼吸啦!”
“不,气脉虽弱,但尚未断气!”三叔眉头一皱,喃喃自语地道:“奇怪,心房被刺穿,为何还未死?”他是著名的大夫,遇到这种奇事,岂肯放过?立即伸手在豆茂身上推拿,边思索边检查。
那被他唤明侄的,姓谌,名双明,年纪较大的是其三叔谌卓雄,他嫌名字太俗,自号“渐愈子”。
过了半晌,渐愈子忽然喜道:“对啦,我知道啦!人人心房都生在左方,此人却在右方,换言之,匕首刺不到其心房,只伤了肺叶,所以还未死!我要将他救活!”
谌双明懒懒地道:“三叔,咱们急着回家,大后天便是祖母七十寿诞,不可再耽搁了!”
渐愈子兴奋地道:“书上虽有记载,但愚叔至今才遇到他一个!”
“就算如此也犯不着救他!哼,武林人整天都在互相残杀,您救得了多少个?何况他可能是个该死的人,救了他反而造孽!”
渐愈子怒道:“明侄,你说什么?假如他是位好人又如何?因为世上有坏人,便不该救人了么?人家称你三叔什么来着?”
“佛心大夫!”
“是呀,见死不救,还能称佛心大夫?”渐愈子急道:“愚叔有辆马车停在路上,还不赶快抱他上车!”
谌双明不敢违令,与乃叔一人一端,将豆茂抬上马车,他驾车向南驰去,渐愈子却在车厢内,忙个不亦乐乎,到近午方见豆茂微微睁开双眼。渐愈子大喜,嚷道:“好啦,有机会保住性命了!”
豆茂艰辛地叫道:“水……水!”渐愈子倒了一碗水,灌他喝着,豆茂急喘几口气,又道:“这……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阁下受伤太重,不宜说话!”
谌家在十里亭东南四十余里外,由于车厢内有个伤者,因此谌双明不敢急驰,这一段路,居然走了一天多,到次日午后才到达。
渐愈子医术卓著,上门求诊之人门户为穿,因此在宅外另外建了一栋三房一厅的土房子,安置重伤病者。渐愈子叔侄一回家,便吃老大谌卓杰一顿好骂。
渐愈子只把他的咒语粗话当作歌声,着谌双明将豆茂扶进土房子里,接着又合药煎药,然后去拜见母亲。只说了几句话,又忙着返回土房子那边,把为母亲做大寿的事,一股脑交给两位兄长。
渐愈子果然名不虚传,也许豆茂命大,他在土房子里住了四天,病情便大有起色,最低限度已能吃稀饭,若无意外,性命是保下来了。
过了半个月,伤口开始结痂,也能吃干饭了,渐愈子这才开始替乡人诊症治病。由始至终,他没问豆茂一句话,更不管是谁伤他的,反而豆茂心情不能平静!
米盛那一刀不但伤了他的肉体,也伤了他的心!他料定自己会死于刀剑之下,但却料不到几乎死在一向被自己和同门师兄弟视若神明的米盛刀下!
豆茂闷在房内一个月才能下床,他心中还惦挂着一件事,他已逾期去见农老夫,只是如今虽然可以下床,要上路却嫌危险,且渐愈子亦不肯放他走,他理由十分充分:“你这时候走,若死在半路,老夫这一个月的心血,岂非白费?”
豆茂问道:“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
“起码再过一个月,否则你别想走。”
谌家的人只有谌双明一个学过武功,他好像很忙碌,祖母七十大寿过了几天,他又走了,因此豆茂放心得很,每晚练内功,活动手脚,再过半个月,发觉胸部已不再痛,而痂亦掉了,便在半夜偷偷溜掉。不过他还算有良心,把得自苏立鼎的那张一千两银票,放在桌子上,权充医药费。
豆茂走后,渐愈子发了一阵脾气,幸好有病人上门求诊,否则他真想追上去。也就在此刻,谌双明回来了,他去土房子那边找豆茂,见床上被褥折叠得十分整齐,便高声问道:“三叔,那厮去了哪里?”
渐愈子恨恨地道:“昨夜偷偷跑了啦!早知愚叔便不管他死活,再多住半个月便能够痊愈,他就不信!半路再让强盗在他的胸膛上加一刀,才叫报应!”谌双明顺手抄起银票,塞进怀内。
豆茂漏夜离开谌家,恐路上遇到仇家,连忙戴上人皮面具,抄小路走。农老夫的老巢在皖南九华山里,由此去足足千里之遥,路途不短,他亦知道自己重伤未痊愈,再动刀枪,甚是危险,因此天亮之后,便雇了一架马车代步。
他沿途换了三四次马车,方到达九江,此处已非湖海帮之势力,而进入雄踞鄱阳湖之“飞鱼寨”势力。
鄱阳湖水旱七寨,以“飞鱼寨”势力最强盛,寨主且是总瓢把子,势力不能与湖海帮相比,但为非作歹,鱼肉乡民和过路商旅,却甚麻烦,若在平时,豆茂自然不怕,但此际不欲生事,故扮成游学秀才,换过一张书生白面皮的面具,混在商旅中,乘舟而下。
刚出了江口,便遇到飞鱼寨的人截江勒索,豆茂头一个献上,幸能无恙,舟子将船直放至怀宁泊岸,豆茂上岸换舟过渡,此处离九华山只有二百里路,豆茂才稍为放心。
由于几乎丧命于米盛匕首下,豆茂在路上耽搁甚久,此时已是腊月中旬,天气十分寒冷还不时下着鹅毛雪。
寻常百姓见下大雪,都认为好兆头,所谓瑞雪丰年,但对商旅来说,却是件苦事!即使身上穿了多少件袄子,但路上湿滑难行,行速无形中慢了许多。
豆茂很想买匹马代步,可是沿途不见一匹马,这时候,游子们都早已回家了,连马车行亦已歇业,待过了新春再开张,因此豆茂只好步行。
如此走了两天,因心急回巢,错过了宿头,豆茂便找了座小树林歇息。夜里风大雪大,天地一片白茫茫,老天爷似乎要将世上所有的生物都冻僵似的,四周静得可怕!
豆茂没法入眠,又熬不过寒夜,便折了些枯枝,在树后生起一堆火来。火堆烧旺之后,果然暖和得多,豆茂刚将双手伸到火上烤,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来。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赶路?豆茂惊奇地转头望出去。俄顷,即见雪地上来了两个人,都是五十左右的年纪,穿着长袍外加毛帔,走动甚快,显然是练家子!
到得近来,豆茂目光落在雪地上,见那两行足印极浅,顿时生了警惕之心,暗中戒备,只求他俩莫进来。谁知那两人走了半夜也想歇歇,见有火堆,自然折了进来。
这时候,豆茂又发现一件事,这两人五官至庞甚相似,看来是兄弟无疑!
左首那人抱一抱拳道:“先生请了,彼此均是出外人,请行个方便,也让贱兄弟烤烤火!”
豆茂没奈何,只得道:“这树枝根本用不着花银子,两位要烤火,大可以随便!”
右首那个道:“多谢了,稍候贱兄弟再去拾些枯枝!”言毕两人走过来,就坐在豆茂对面,豆茂不语,以免招惹麻烦。
右首那人又道:“瞧见兄台是个读书人,因何也在此露宿?难道不怕发生意外?”
豆茂笑道:“小生不识路径,因错过了宿头,方无奈在此避风,阁下所言颇有看不起读书人之意。”
右首那人又道:“没有这回事,也许先生多疑而已!”一顿又问:“先生贵姓?”
“小生姓赵,双名文采,未请教两位高人贵姓大名?”
左首那个呵呵笑道:“贱兄弟复姓欧阳,阁下有眼力,竟然看出贱兄弟是高人!”
豆茂忙道:“月夜踏雪,兄弟为伴,风雪为友,还不是高人乎?”
右首那个立道:“如此说来,阁下亦是高人矣!”
豆茂苦笑道:“小生只是错过宿头,没奈何在雪夜中赶路,哪里是高人?”
左首那个冷笑一声:“阁下太谦虚啦,大冷天衣衫单薄,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嘿嘿,还不是高人?正所谓真人不露相!”
右首那个又道:“刚才小弟还以为他是冻坏了面皮,此刻才看清楚是戴面具!”忽然沉阴厉声道:“小子,快从实招来,可是姓曹的派你来的?”
豆茂大惊,装出茫然之态,道:“不知兄台是问江北曹汝州,还是河南曹子清两位学者?”心中暗自戒备。
果然话音刚落,左首那个已向他扑过来,左掌右爪,但见五指金光闪闪,似带了指套!豆茂突然想起一对兄弟来,身子一缩,躲在树后,“笃”地一声响,那人的五指已插进树干,豆茂飞起一脚,直奔对方心窝,那人来不及抽出指套,只好弃之抽身而退!
“哼,原来是欧阳岭和欧阳坡!”豆茂标前想追杀欧阳坡,但欧阳岭已自侧攻至!原来这对兄弟介乎正邪之间,但手段毒辣,谁也不卖账!
欧阳岭自侧连攻数招,把豆茂迫退两步,道:“小子你既然知道咱们兄弟的底细,还敢装羊?是谁派你来的?”
“谁也不是!”豆茂抽出剑来,道:“笨蛋,少爷若是要对付你俩的,又怎会走在你们前头?”他有剑在手,形势较佳,但身体尚未痊愈,始终没法平反败局!
欧阳坡道:“老大,别听他说!说不定这小子还有点能耐,探知咱们的行程,预先在半路等候咱们!”他俩素来不讲什么武林规矩,什么道义,欧阳坡取出嵌在树干上之指套,加入战圈。
豆茂以一敌二,左支右绌,甚是狼狈,又惊又怒地道:“你俩到底要怎样才相信?”
欧阳坡道:“你先抛剑,解下面具再说!”
豆茂尚在犹豫,背后已吃了欧阳岭一掌,但觉体内一阵震裂,双脚站立不稳,向前蹭出几步,张开口喷出一口血!
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坡趁其失重心之际,左手五指一拉,把豆茂肩上肉扯下了一大片!豆茂怪叫一声,摔倒地上!
欧阳岭扑前作势欲打,喝道:“招不招?”就在此刻,树上突然射下一道人影,人未至,钢刀已挟风劈向欧阳岭的后背!
欧阳岭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回身以指甲拨开钢刀,右掌反击其胸,那人反应也快,左掌一印,借力打了筋斗落地。欧阳坡见有便宜可捡,连忙扑前!
与此同时,林外又飞进两道人影,一刀一剑,直取欧阳坡!地上的豆茂一见来人,嘘了一口气,晕死过去。这三人是豆茂的同门师兄弟,由树上跳下来的是麦浪,林外进来的是禾壮和苗青。
麦浪喝道:“姓欧阳的,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彼此保住颜面,就此揭过如何?”
欧阳岭看了看欧阳坡一眼,道:“也罢,贱兄弟不愿与天下人为敌,只求不受人欺侮而已,既然阁下这样说,贱兄弟也愿意息事宁人,后会有期!”两人言毕立即振衣出林。
苗青走至豆茂身边,低声嚷道:“四哥,四哥!”她伸手在豆茂身上推拿了一阵,豆茂才悠悠醒来。
禾壮和麦浪蹲在身边,问道:“老四,你伤得如何?”
豆茂喘着气道:“二哥,小弟不行了……”
麦浪急问:“你怎会跟欧阳兄弟结仇?”
豆茂艰辛地摇摇头,道:“误会……欧阳岭那一掌……很沉重……震开了旧患,对啦,是大师兄……”说至此又急促地喘息起来,一对眼睛完全无神。
苗青剥下他的面具,见他脸色比纸还白,而且泛着灰气,大吃一惊,忙问:“大师兄怎地啦?对啦,你这次是与他同去执行任务的……他为何不与你一道?”
豆茂急吸了一口气,忽然一股血涌上来,由嘴角汩汩淌下,声音就像破风箱那样,听得来喉头呼噜呼噜直响:“大师兄……先刺伤……”
“刺伤谁?”
“刺伤小弟……”话未说毕豆茂忽然呛咳起来,由嘴角淌出来的血更多。
麦浪见状连忙在他身上戳了几指,同时封住其睡穴,道:“老四伤得极重,咱们快抱他回山,也许农老夫还有办法救他!”
老五禾壮道:“待小弟先来背他!”麦浪抱起豆茂,将他放在禾壮背上,当下众师兄弟立即出林而去。
跑了一回,苗青道:“二哥,四哥说大哥刺伤了他……小妹百思不得其解!”她脸上同样戴着一副人皮面具,皮肤看来焦黄干燥,但声音却如出谷黄莺,甚不协调。
麦浪双眼望着远处,道:“愚兄亦不知道,这只能等老四醒来之后再问!也许大师兄误伤了他,事后愧疚,所以没与老四一道。”
苗青幽幽地一叹,忽又问道:“二哥,小妹心里害怕……怕四哥挺不住回山……”
麦浪干咳一声,道:“老五,让愚兄接手背老四!”
苗青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欧阳岭那一掌固然厉害,但最重要的是豆茂伤口表面已愈合,但内脏尚未痊愈,吃掌力一震,内脏出血,又再要动真力,伤势比之上次更重!
因此当麦浪背他跑了一阵,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背着一块沉重冰冷的石头时,心头猛地一跳,将他放落地上,先解开其睡穴,再搓热双手,替他推血过宫,可是豆茂久久都没反应。
苗青伸出颤抖的玉手,到他鼻端探了一下,突然发出一道尖叫:“不好,四哥没有呼吸啦!”
麦浪连忙松了双手,抓起其手腕探其脉搏,豆茂的手跟树枝没有多大分别,麦浪叹了一口气,道:“刚才愚兄做错了一件事,不该封住其穴道!”
禾壮道:“二师兄何必自责?你不封他穴道,四师兄也活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咱们该弄清楚他跟大师兄的问题!如今去哪里问!”
苗青道:“大师兄也会回山过年,见面再问他吧!”
禾壮道:“咱们找块好地方安葬四师兄吧!”
麦浪道:“不,就算死,也得背他回山!”言毕又背起豆茂向前急奔,他用不着解释,禾壮和苗青都能明白,他背豆茂回山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