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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胁至亲 助其改过

河西古道上,一匹快马,迎着夕阳急驰。马上骑客二十五六岁年纪,长相斯文,但眉宇间焦虑中透出几分煞气,腰上的一把刀,虽短但比寻常的宽得多,黑衣黑马,在黄沙中,甚是显眼。

河西人认识他的人极少,因为黑衣刀客一向在淮南一带活动,足迹未出潼关,可是在淮南京西一带,一提起“黑煞星”楚啸云,则闻者无不色变。

楚啸云既是刀客,也是个闻名的杀手,此人见钱开眼,为了钱,他可以受任何人聘请,去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他武功高强,出手狠辣,杀人时一击即中,迅即全身而退,因此出道数年,从未失过手。

楚啸云如此不肖,可是他也有个好处,事母极孝,而且对妹子亦疼爱有加,他在外面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在家内却是位孝子。

由淮南至河西千数百里路,他日夕赶路,并非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要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其母亲梁氏和妹妹楚彤云。

黄昏之前,楚啸云进入渭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虽然心急,但行事冷静仔细,先到成衣店买了一套内衣一套外衣,然后投店。

渭城在八百里秦川的渭河平原上,物产极是丰富,因此城内客栈,布置亦甚是华丽,但楚啸云却无心观赏,一入店,便着小二备几桶汤洗澡。

长途跋涉二十多天,他一路上未曾洗过澡,这时候躺在澡盆上,就像鱼儿进水般舒畅快活,他足足换了三桶水,才将身子洗净。然后着小二办几个小菜、一壶酒,再要了一大盘饺子,狼吞虎咽一番,吃个杯碟朝天。

小二收拾出去之后,楚啸云立即宽衣躺上床,双眼一合上,便打起鼻鼾来,事实上这二十多天来,他未曾睡过一次安稳觉。他这个人有个好处,越近骨节眼越冷静,先前恨不得胁生双翅,飞来渭城,如今到达目的地,反而睡起觉来。

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楚啸云立即跳下床,仍然是一身黑色的衣服,他佩上宝刀,再带上镖囊暗器,然后推窗跃出,落足过道,转头张望一下,不见有人,又振衣越墙而去,只一闪,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渭城人虽富庶,但无人能与令狐昌相提并论,令狐昌在城内建了一栋大宅,五进共有房舍九十九间,其间尚有亭台楼阁,引渭水入宅,建水榭莲花池,极尽奢华之能事。不过渭南人对令狐昌都有好感,他虽然有钱,又懂得享受,但没有忘记落难的人,每年由环州、定边军及保安军等地流徙来的难民,只要经过渭南,令狐老爷都一定显示其“孟尝君”之特性,而渭城内须修桥筑路、建庙赠药的事,也从来没有少了他的份。

令狐昌不吝啬财钱,因为钱花了还可以再赚,但却极爱惜生命,因为每个人只有一条命,死了就永远完蛋,是故他家里罗网了不少奇人异士,而且有数十个护院,欲偷偷潜进去,实在难如走蜀道。

楚啸云出了客栈,跃上附近一栋民居屋顶,放眼望去,即知令狐昌之住所,他放足奔至令狐昌家外,不敢大意,蹑手蹑脚在附近兜了一圈,一看到令狐家门禁森严,墙头上站着不少护院,便倒抽了一口气,他实无把握偷偷潜进去,最后只好重新返回客栈。

这次躺在床上,他再也睡不着,心中盘算着,如何混进令狐昌府内。所谓人生路不熟,又惦记母亲及妹子之安危,不堪久待,因此楚啸云决定光明正大求见令狐昌,主意打定之后,天已将亮,他不再睡觉,索性盘膝床上练起内功来。

×  ×  ×

令狐昌一向要睡至日上三竿才下床,但今日却起了个大清早,而且穿了件大红孢,喜气洋洋地走向大厅。

一至厅内,已闻外面传来一阵震耳的鞭炮声,接着家人纷纷进厅向他祝寿,令狐昌每人派了封红包,原来今日是他五十三岁寿辰。

五十三岁寿辰,无须铺张,但因为他是令狐老爷,所以今日来祝寿的贺客,门户为穿。渭城内的人不计,连远至华山的华山派掌门梅香雄也派了个师弟宋传书,偕儿子梅保久携礼而至,至于秦川一带之豪杰,就更加如蚁附膻了。

令狐昌哈哈大笑,一边着人准备酒菜,一边周旋于宾客之中。贺客中以宋传书的名气最响,但与他交情最深的,却数佟鹄、路成蹊及司马骋驰。

这三人出身不同,性格有异,但都受过令狐昌之恩,又都是热血的汉子,且各有所长,因此令狐昌十分尊重彼等。这时候,他环顾厅内宾客一眼,问道:“佟二弟,可曾见到司马四弟?”

佟鹄道:“自去年至今,小弟尚未见过他,但每年这个时候必来,今年料无例外。”

路成蹊道:“不错,但他一向早到,今日至今未至,不知是否发生什么变故?”

一旁的宋传书笑道:“司马大侠武功盖世,道上朋友又多,即使有麻烦,也容易解决,也许他是为了筹备贺礼,在路上耽搁了!”

佟鹄道:“宋二侠是不了解咱们司马四弟了,他向来不拘小节,绝不会因为筹备贺礼而迟到。”

旁边有位渭南的拳师陆谦,闻言道:“佟大侠的确不用担心,以司马大侠之能,武林中胜得过他的,犹如凤毛麟角,何须担心!”

梅保久到底年少气盛,闻言忍不住道:“这又未必,岂不闻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之言乎?天下间藏龙伏虎之能人多不胜数……”

话未说毕,已被宋传书斥止,忙道:“佟大侠勿怪,敝师侄未曾见识过司马大侠的‘狂风沙剑法’,故有此言,请原谅!”

令狐昌圆嘟嘟的脸庞立即堆下笑容,道:“宋二侠太客气了,梅少侠英华内蕴,年少有为,他本身便是位高人,他日成就定能青出于蓝。”

宋传书道:“论天赋,我这位师侄的确不错,只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故此敝师兄才着小弟,带他出来见识见识!”

正在说话间,忽然门公走了进来,呈上一张拜帖,道:“老爷,外面有位自称楚啸云的汉子,说一定要见你。”

令狐昌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十分陌生,遂问道:“他可有说出其来历以及目的?”

“他只说是奉了司马四爷之令来见你的。”

令狐昌急道:“如此快请!”

宋传书忙道:“且慢,依宋某之见,最好不要让他进来,否则难免后悔。”

令狐昌一怔,问道:“令狐等愿闻其详!”

宋传书讶然道:“原来令狐兄尚不知他是位杀手,此人向来在京东及淮南一带活动,为何跑到秦川来,着实令人奇怪!”宋传书年纪虽不太大,但系出名门,对武林中之人和事,到底知之较详较广。

路成蹊道:“在下甚少去京东及淮南,孤陋寡闻,不悉其人,请问宋二侠,此人武功如何?”

“他自出道以来,做过不知多少案,但从未失过手,宋某了解的也只是这些,他远赴河西,也许另有阴谋,请令狐老爷小心!”

令狐昌豪迈地笑道:“寒舍此际几乎集合了秦川八百里之英雄,还怕他一个人不成?”

路成蹊道:“不错,何况还有宋二侠在此!他敢放肆,便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令狐昌道:“请他进来。”那门公出去后,厅内诸人依然谈笑风生,不将此人放在心上,谁知又有个门公带了个人进来,令狐昌问道:“你便是‘黑煞星’楚啸云?”

那汉子约莫十八九,身子颀长,脸颊凹陷,甚是瘦削,一脸的病容,有股教人难以形喻的倦乏味道,可是又隐隐然觉得不是易与之辈。只听他道:“在下姓常,贱名恨春,因路过此地,闻得令狐老爷的大名,特地来瞻仰一下。”

厅内人客发出几道惊喜声,宋传书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儒侠’,宋某闻名已久,今日方有缘拜识,幸会,幸会!”他边说边长身抱拳行礼。

常恨春忙回礼道:“常某只读过几本书,侠字固不敢受,连儒字也不敢当!未知阁下是哪位高人?”

令狐昌知道他出身正派,改了态度,哈哈笑道:“常大侠,难道你连华山派的宋二侠也不识么?”

“宋二侠之大名,在下闻之久矣,惜未曾相识。”常恨春回礼时,身上那股倦乏之味丝毫不减:“宋二侠,失敬,请恕在下眼拙!”

佟鹄心中暗道:“这年轻人为何看来不带一点劲儿?”

就在此刻,门公已带着楚啸云进来:“老爷,楚啸云带至!”

令狐昌抬头一望,见来者英气勃勃,只是脸带煞气,遂问道:“阁下就是楚啸云?闻说阁下足不出潼关,今日到寒舍……”

他话未说毕,楚啸云已道:“在下今日来此只为两件事,第一敬令狐老爷的为人,而今日又是老爷子的寿辰,既来宝地,自当来祝贺,恭祝令狐老爷寿比南山。”

令狐昌抱拳道:“多谢!未知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楚某一出潼关,不断听人提及老爷子的为人,使楚某十分敬佩,所以有一事相求……”

令狐昌冷冷一笑,道:“想楚少侠是缺少盘川了,管家,替我去账房取两锭银子来。”

“且慢!”楚啸云目光一凝,沉声道:“老爷子太看小人了,若是要银子的,在下何须巴巴由淮南赶来此处?”

令狐昌脸色一变,冷冷地道:“莫非要令狐某项上之六阳魁首?阁下自信可以敌得住八百里秦川的好汉?”

楚啸云哈哈大笑,路成蹊怒道:“姓楚的,今日虽是令狐老爷的寿辰,但你若要放肆,可找错了地方!”

“令狐老爷如此沉不住气,令楚某觉得见面不如闻名。”楚啸云趋前一步,道:“楚某不远千里而来,拜寿只是幌子,只求您把家母及舍妹交回给楚某,则楚某感激不尽,此事亦可不计。”

令狐昌哈哈大笑:“楚少侠,令堂及令妹,令狐某从未见过,如何将她们交给你?”

佟鹄怒道:“楚啸云,你有什么本领,尽管施展,何必胡捏罪名,诋毁令狐老爷!”

“楚某诋毁令狐昌?”楚啸云自怀内取出一封信来,目光一及,又道:“常恨春,你在这里正好,我将信交给你,再由你将信交给令狐昌过目,不过事后你一定要负责将信交还给我。”

常恨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在下不想多管闲事,你请别人代劳吧。”他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甚至说话也像是代人说的,与他无关。

宋传书踏前一步,道:“就让宋传书效毛遂自荐如何?”

楚啸云略一沉吟,将信交给他,令狐昌道:“宋二不用递过来,就将信当众宣读吧。”

厅内却有人道:“令狐老爷光明磊落,才不怕什么煞星、杀手诋毁!”

宋传书展阅信件,边看边念:“楚啸云,如欲得回令母及令妹,请到渭城令狐昌府邸一行。”

令狐昌脱口道:“简直岂有此理!”

佟鹄比较仔细,忙问:“宋二侠,此信既有上款,亦必有下款,是谁写的?”

宋传书沉吟道:“是司马四侠写的。”

楚啸云一字一顿地道:“是司马骋驰写的。令狐老爷,谁不知道你与司马骋驰是结义兄弟?又有谁不知道司马骋驰是最重信诺的人,他绝不会胡说八道,更不会诋毁你,在下不管你们为何将家母及舍妹掳来,不过她们既不是武林中人,亦足不出户,请令狐老爷放回她们。”

令狐昌道:“但事实上令堂及令妹并不在寒舍!”

楚啸云猛吸一口气,道:“令狐昌,我楚啸云虽然不肖,但从来未求过人,如今楚某便求你一声,盼你大人大量放回家母舍妹。”

佟鹄已走过去看过那封信,认出那确是司马骋驰写的,乃道:“楚啸云,司马四弟与咱们虽然结义金兰,但此事咱们毫不知情,且已有多月未见过他。”

“请他出来见面对质,自当清楚。”

令狐昌道:“司马四弟未到,咱们也正要去找他。”

楚啸云目光一变,问道:“他在何处?”

路成蹊道:“阁下亦该知道他向来四处跑,没有固定居所。”

楚啸云手掌已落在刀柄上,厅内群众方知他是左撇子:“你们以为凭几句话便可打发我么?”

宋传书道:“适才令狐老爷他们也正在惦念司马四侠,此事宋某胆敢保证!”

楚啸云怒盯了他一眼,道:“楚某与华山派素无瓜葛,正所谓河水不犯井水,请宋二侠不要蹚这浑水。”

梅保久年少气盛,忍不住问道:“咱们华山派若要蹚浑水又如何?”

楚啸云冷冷地道:“那么阁下首先便得小心自己的生命了!”梅保久接触到他那凶狠冰冷的目光,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

令狐昌不想将华山派拉下水,忙道:“楚啸云,司马四弟、令堂、令妹都不在寒舍,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若诚心来祝寿,令狐某欢迎你坐下来喝几杯酒,否则便请吧!”这无异下逐客令,谁知楚啸云双脚如生了根般,仰头大笑不已。

路成蹊怒道:“楚啸云,你放明白,咱们可也不是好欺侮的人!”

楚啸云道:“楚某远来秦川,岂敢欺人?但亦不容别人欺我家母妹子!令狐昌你说家母与妹不在府上,可敢让我搜一搜么?”

令狐昌的大子令狐修文喝道:“姓楚的,今日若非家父寿辰,咱们早已将你这唯利是图、杀人不眨眼的煞星正法!”

楚啸云“刷”地一声,将刀拔了出来,道:“楚某一条命就在此,有种的便来取!”话音刚落,忽然标前挥刀向令狐昌砍去!

路成蹊早防着他有此一着,何况令狐昌没有带兵刃在身,立即取出吴钩剑来,横在令狐昌身前,喝道:“你自寻死路,便让咱们为淮南武林朋友除害吧!”

令狐修文虽然没有兵刃在,但救父心切,挥拳望楚啸云胁下击去!谁知楚啸云正要他如此,双脚一错,挥刀反削令狐修文腰际!他希望能一举制服了令狐修文,则自可迫令狐昌交出母亲和妹子。

刀长臂短,令狐修文虽然先发拳,但楚啸云的刀后发先至,幸而他家学渊源又遇名师,加上父执辈时加指点,武功远胜其父!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他上身向后一仰,双脚用力一蹬,如箭向后射出!

“飕!”宝刀贴着令狐修文的胸腹劈空,令狐修文后仰过急,又急于倒射,势尽立即跌落地上,楚啸云标前一步,挽刀再砍,右手则准备擒拿!

厅堂虽大,椅桌亦多,闪避困难,令狐修文急忙中顺手抄起一张椅子一格!但闻“笃”的一声,宝刀已将椅子磕飞!说时迟,那时快,路成蹊的吴钩剑已至,将其刀格开!

这几个动作写来虽慢,实则疾如白驹过隙,直至此刻,厅内群豪才发出一道惊呼,接着一涌而上!

佟鹄亦抽出其成名兵器判官笔来,高声道:“诸位好意,咱们心领了!且退开一旁,待咱兄弟来收拾他!”他与路成蹊一前一后将楚啸云围住。楚啸云见计不能逞,将一腔怒恨全泄在他俩身上,宝刀左挥右磕,以一敌二居然毫不逊色!

宋传书在旁冷眼旁观,对楚啸云的武功暗暗诧异:“想不到一个杀手的武功,居然有凛然之气,未知其师是谁!”

路成蹊的吴钩剑或锁、或拖、或削、或勾,变化多端,佟鹄的判官笔更是专事寻缝抵隙,走小巧的路子,反而楚啸云的宝刀大开大阖,势雄力猛,而且招式平淡之中见功力,粗中有细,招式绵密,正气凛然,只嫌多了几分霸气!群豪都看得暗暗惊奇,连那一直“不理世事”的常恨春,此际双眼亦发出神光。

三人在厅内如走马灯般,任佟、路两人招式如何变化,如何狠毒,楚啸云一刀过去,就如风雨顿敛!他举重若轻的功力,使梅保久看得惭愧不已,实悔适才口出狂言。

眨眼间三人斗了百余招,楚啸云斗志越来越盛,把佟、路两人迫得团团转,只听他哈哈笑道:“原来两位武功不过尔尔,楚某若要放肆的,两位已有人受伤了,不如放回家母舍妹,免伤和气!”

路成蹊受不住当众被奚落,怒道:“姓楚的,你少卖狂,待胜得了咱们兄弟再吹牛皮未迟!”

楚啸云亦怒道:“你要寻死,又有何难!楚某今日最多免费杀几个就是!”

秦川好汉子见己方以二敌一仍落在下风,一部份颇觉没趣,另一部份人忍不住开腔吶喊助威。令狐昌见两位把弟危殆,忙向儿子打了个眼色,令狐修文会意,借了一把剑上前助战。

楚啸云一见到他,精神陡振,十招中倒有五六招是招呼他,但令狐修文之武功并不亚于两位义叔,又得他们协助,楚啸云不但奈何不了他,反而扭转形势,逐渐觉得吃力起来!

佟鹄松了一口气,冷笑道:“姓楚的,你不如自尽吧,免得苍生受害!”

“嗤”的一声,判官笔已在其身上戳了一记,差一点没刺中穴道!

楚啸云双眼尽赤,极力反攻,冷笑道:“你吹什么牛皮?秦川好汉只能以多为胜,难怪不敢到关内行走,令狐昌,你还有什么人,全部派出来吧,让楚某尝尝秦川好汉的厉害!”群豪听后都骂了起来。

忽然远处传来一道断喝:“住手!”

声如雷震,虽无佛门“狮子吼”之功,也震得群豪耳鼓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向外望去,只见一道蓝影急飞而来,只两个起落,已射进厅内!

令狐昌失声呼道:“司马四弟!”这四个字一出口,佟鹄、路成蹊和令狐修文都住了手,但仍将楚啸云围住。

楚啸云怒喝一声:“姓司马的,你终于不再做缩头乌龟了!”他扬一扬手中刀,又道:“听说你的铁笛十分了得,来来,咱们比划一下!”

那蓝袍客正司马骋驰,只见他风尘仆仆,缎衣都为汗水所湿,抱一抱拳,道:“楚啸云,你稍安勿躁!”言毕又转身向令狐昌道:“大哥,请恕小弟来迟,今日是大哥寿辰,小弟祝大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楚啸云胸膛起伏,厉声道:“司马骋驰,你快放回家母舍妹!”

司马骋驰回头瞪了眼一眼,冷声道:“楚啸云,你母妹在司马某手中,你还敢发恶!再敢出言不逊,便先拿你母妹开刀!”楚啸云身子猛震,他满腔怒火,但却不敢发作。

令狐昌低声怨道:“四弟,这到底是甚么一回事?又怎地至今才到?”

“一言难尽,大哥请借一步说话!”司马骋驰回头道:“扰了诸位的清兴,司马某过意不去,等下唯有自罚三杯!”他又叮咛了楚啸云一番,然后与令狐昌走进耳房,群豪见状都交头接耳起来。

过顿饭工夫,方见令狐昌及司马骋驰出来,大厅一片寂静,只闻楚啸云粗浊的喘息声。

司马骋驰抱一抱拳,道:“二哥三哥,楚啸云你们三个随我来!”他这次不进耳房,反向内宅走去!

楚啸云道:“就算是龙潭虎穴,楚某也敢一闯!”

司马骋驰道:“壮哉斯言,司马某正要你说这句话!”忽然又回首道:“大哥,稍后小弟有一位朋友会至,他将报称齐兴汉,他一至,请让他在耳房候我!”

令狐昌颔首又抱拳道:“适才发生了点小事,败了诸位之兴,等下务请诸位多喝几杯!来人,速速上菜!诸位请入座,修文、兴武,快代为父招呼!”群豪虽然奇怪司马骋驰的举止,但今日到底是冲着令狐昌而来,因此纷纷入座,不提适才之事!

那常恨春坐在最靠厅门的一席,这一席都是武功较低微或与令狐昌交情较浅的,他却毫不在意,令狐昌正要举杯邀饮,忽见门公带了一个身材矮小、瘦削的汉子进来。那汉子看来已年近三十,但满脸笑容,神情活泼,好像一个刚成人的顽皮大孩子般,一对眼睛透着精灵。

门公道:“老爷,这位齐爷说是来找司马四爷的!”

令狐昌连忙放下杯子问道:“请问阁下大名?”

那汉子笑嘻嘻地道:“有劳垂询,小姓齐,双名兴汉!嘻嘻,在下还来得及喝酒吧?咦,怎地连一个位也不留给我?”

令狐昌见他没将自己放在眼中,心中有点不快,暗道:“四弟今番到底搅什么玄虚,尽引些稀奇古怪的人来!”嘴上却道:“齐兄,因司马四弟有言在先,请您到耳房里稍待!修文,快送齐爷到耳房。管家,替齐爷备一份酒菜!”

那汉子摇头晃脑地道:“这还像样点,只是不让我参加盛会,未免教人手痒!”令狐昌微微一怔,不便多问,向儿子呶一呶嘴,令狐修文即将他送进耳房里。

×  ×  ×

司马骋驰一直走至令狐昌的书房外才住步,对门外的下人道:“你们都去吧,没有吩咐不得走近!楚啸云,请进!”

楚啸云夷然不惧,推开房门走进去,往正中那张椅子一坐,道:“司马骋驰,该将话说清楚吧!我姓楚的虽然不肯,却不曾得罪过你,而你又是个人物,为何会掳劫女辈?亏你还称大侠!”

司马骋驰道:“阁下杀了不少人,把黑白两道的人都得罪了,令堂令妹在家里,其实也危险得很……”

楚啸云截口道:“这是楚某的事,与你何干。”

司马骋驰一脸严厉地道:“首先告诉你一件事,令堂及令妹都同意随司马某到关外……”

楚啸云又截口骂道:“放屁!”

“听司马某说!”司马骋驰沉声道:“因为令堂知道你干什么事,也一直担心你日后的下场,她希望你能重新为人,消除别人对你之仇恨,赎回你往日之罪孽,所以愿意你替司马某办一件事!”

楚啸云怒极反笑,“你是什么人?是凡间的活菩萨?为你办一件事便能消除别人对我的仇恨?司马骋驰!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肯放回家母,赶快开个价来!”

司马骋驰虽然年纪最轻,但佟鹄一向十分敬重他,闻言怒道:“司马四弟是这种人么?你以为人人均像你那样,为了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干得出来!”

司马骋驰挥手止住他继续说下去,正容道:“说是为我做一件事,实际是为千千万万的汉人做事!此事若果成功,功德无量,足可赎回你这几年来的罪行!”

楚啸云有点意动,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事?”

“你刚才说不怕龙潭虎穴,但敢不敢去西夏国?”

楚啸云一怔,反问:“去西夏国干何事?”

司马骋驰问道:“你对西夏国事了解有多少?”

楚啸云微窘道:“楚某只知道西夏不时侵犯我大宋国土,其他的事,可就不甚了了!”

司马骋驰转首道:“二哥,请你出去拿些酒菜进来,小弟已一天一夜未进过食!”佟鹄立即推门出去,司马骋驰吸了一口气,道:“咱们长话短说,西夏国至今,对咱们大宋时和时战,端视皇帝是谁,而通常皇帝都愿和,但朝中之太后、国相和贵族们则因利益关系,时而侵犯宋境,如今朝廷以文官指挥军队,吃败仗远比打胜仗多得多,士兵死伤无数……”

楚啸云道:“你要楚某当指挥?哈哈,你最好先将目的说出来,其他的事,可以再慢慢了解!”

司马骋驰吸了一口气,道:“好,司马某便先将目的说出来,咱们要请你去救一个人,夏国皇帝惠宗秉常!”

楚啸云一怔,道:“楚某只懂杀人不懂救人,再说此事亦令人费解,夏国皇帝若死了,对咱们不是更好么?”

“惠宗主张行汉礼,与宋言和,却因此得罪了朝中之权贵,结果被梁太后及其弟囚禁起来,两姐弟把持朝政,去年冬击败宋种谔和王中正两军,最后又决黄河水淹宋营,宋兵冻溺而死者无数!”

楚啸云道:“想我大宋岂无能战之将,焉会屡败给小小的蛮夷?”

“朝廷颟顸无能,有为之士,不是被挤,便是不愿投效,唉,说来真令人痛心!”

路成蹊道:“北有契丹,西有夏国,先后侵犯,朝廷无计抗拒,只能岁岁朝贡,却美之曰‘赏赐’,看来赵家江山维持不了多久了!”

司马骋驰道:“赵家能否再坐江山,与咱们小民无关,但朝廷无能,却连累百姓受苦,咱们却不能坐视!”

楚啸云道:“楚某不肖,却也曾听人言及:物必先腐而后生虫!蛮夷胆敢觊觎,当是朝廷无能,但阁下既然是忧国忧民之大侠,为何不雇人把朝廷内的奸臣铲掉,却反而要去救西夏国王,传将出去,岂不失笑?”

司马骋驰脸色青白,久久作不得声,恰好佟鹄捧着食盘进来,司马骋驰斟了一杯醴,仰脖一口喝干。佟鹄忙道:“四弟你空腹,不可喝得太急,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司马骋驰挟了一块鸡肉放在嘴里嚼嚼,转头道:“楚啸云,你怕酒菜中有毒,为何不敢吃?”

“好,不吃白不吃!”楚啸云大吃大喝起来,竟有几分豪杰之气。“朝廷的事,你不敢管,去管西夏的事!我且问你,要楚某如何个救法!”

司马骋驰喟然道:“此举司马某也不知道对不对!嗯,大丈夫只要无愧于心,便不必斤斤计较!惠宗尚未成亲,若他死后,梁氏把持朝政必然更稳!则咱们西北方之百姓,更难有好日子过!”

楚啸云举杯呷了一口道:“这梁氏姐弟是什么人?”

“他俩是已经蕃化了的汉人!这种人最可怕,因为他们已经和当地人结合,利益一致,而又了解汉人之习性,所以能屡败朝廷军兵!”

楚啸云再问:“如果杀了梁氏兄妹又如何?”

“兄妹死后,朝政亦必落入朝中权贵手中,他们同样是好战的!”司马骋驰道:“所以你最好能保护惠宗,使他不致遭梁氏毒手!”

楚啸云问道:“可有期限?”

“这个连司马某也不知道……如果你能使他们改变对宋之态度,则……”

话未说完,楚啸云已用力将杯在几上一顿,怒道:“姓司马的,你这不是要陷害我么?惠宗那蛮子若被囚十年,老子岂非要在那里呆十年!至于后面那个问题,就更加岂有此理了,我有什么能力改变他们的态度!”

司马骋驰已空腹饮了三四杯,有了几分酒意,亦怒道:“奈何你母亲和妹子生命都在我手中。”

楚啸云“刷”地抽出刀来,道:“那老子便先杀了你!”

司马骋驰没一丝惊慌,哈哈笑道:“你杀死司马某,也救不了令堂及令妹,因为我已将她们安置在另一个地方,只要十日之后,司马某不去,她们便会被杀死!”

楚啸云身子一震,把刀往地上,摔,道:“姓司马的,你不嫌手段太过卑鄙?”

“我只知是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而已!你敢残杀人,又何尝顾及这个问题?何况司马某并非为了自己!”司马骋驰自怀内取出一封信来,道:“这是令堂写给你的信,由令妹代笔!”

楚啸云急取来展阅,看后脸色惨白,收起信来,连饮三杯。

司马骋驰道:“司马某向你保证,在你去西夏时期,保护令堂及令妹之安全,而且事成之后,咱们会付你三万两白银,如今先付你一千两!”

楚啸云问道:“假如楚某不幸死在西夏呢?”

“令堂令妹之生活,一切由咱们承包了,凭司马某及令狐老爷之信誉保证,你大可以放心,咱们会视令堂及令妹为一家人!幸好令堂及令妹都是明理人!”

楚啸云脸色惨白,低头喝闷酒,佟鹄及路成蹊对此事全不知悉,没法搭腔。司马骋驰吃了点东西续道:“楚啸云,你且在此住十天八天,咱们还要准备一些东西,亦需让你多了解西夏的情况。”

楚啸云抬头问道:“司马骋驰,在下可以问你一件事么?这个行动是由你一个人策划的,还是令狐老爷也有份?”

“这是司马某与中原一些朋友共同策划的,不过是由某主持的!”司马骋驰正容道:“令狐大哥事先并不知道此事,但相信他肯负责费用!楚啸云,你此去还有一个伴,他另有任务,但可能会协助你!”

楚啸云讶然问道:“是常恨春?”

这次轮到司马骋驰愕然,反问:“你怎会认定是常恨春?”

“刚才他在大厅里!”

司马骋驰道:“不是,是侯知机!”

楚啸云脱口道:“神偷‘摄云手’侯知机?”

“不错,正是他!不过你不可问他的任务!”司马骋驰长身道:“你且坐一下,待某带他来见你!”他出去大厅,酒席已将散,走至令狐昌身边,低声问道:“大哥,常恨春何事来此?他与你似无交情!”

令狐昌道:“愚兄也不知道,他规规矩矩,咱们总不能多问!你那件事办得如何?”

“稍后再与你详谈!”

司马骋驰走进来引“齐兴汉”(侯知机)到内堂。

厅内群豪见楚啸云一直不见出来,都甚狐疑,不时交头接耳讨论。

令狐昌惦记楚啸云的事,匆匆举杯道:“诸位,令狐某何德何能,今日得好友们来贺,实令人既感激又惭愧,令狐某也不知如何表谢,只好请诸位好友多饮几杯!”

群豪见状,都知道他要结束寿宴,说了些场面话,纷纷告辞,令狐昌亲自送至大门外,厅内只剩下一个至爱亲朋。

令狐昌回来时,见到常恨春仍然坐在席上,微微一怔,正想上前说几句客套话,但常恨春已先道:“令狐老爷,今日常某来打扰,实在乃有一事求助您,盼您能尽力协助!”

令狐昌只道他来“打秋风,拿盘川”的,淡淡地道:“只要令狐某力所能及,自无推辞之理!”

“在下想去西夏办点事,想老爷子世居此处,对西夏情况必然了解,所以老爷子或派个人为在下介绍一下西夏的情况。”

令狐昌一愕,他万料不到常恨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当下沉吟一下,道:“我门下有位食客唤李七,他在西夏生活过几年,最近才回来,他对西夏的情况最了解,相信他可以帮助你!不过,你可否告诉令狐某,你去西夏所办何事?”

“在下去西夏是为了处理一点私事,与国家民族无关,亦不是去帮助西夏人,老爷子大可以放心!”

令狐昌强笑道:“常大侠誉满中原,令狐某岂有不放心之理?修文,唤李七过来!”他回首又道:“常大侠请自便,令狐某还有点私事要办!”言毕进内。

待司马骋驰出来,已不见常恨春了,忙问厅内的人:“常恨春呢?”

有人应道:“司马四爷,常恨春刚走了两盏茶工夫,您有事找他?”

司马骋驰沉吟道:“请替某到处找找他,就说我很仰慕他的为人,希望交他这个朋友!”

可是他们却找不到常恨春,因为常恨春出了令狐府,便离开渭城了。

×  ×  ×

永兴军路北部与西夏接壤,而环州是宋境通往西夏的最后一个城市。事实上,附近几座城亦常受西夏兵侵袭,西夏士兵常越境掳掠,因此城内商业绝不繁盛,而叫化子却特别多。

以前环州也曾有过辉煌的日子,那是宋夏可以通商贸易时,西夏物资缺乏,若遇天旱,更需到宋境购买大量的粮食布疋,而宋人却喜爱夏国之马匹、皮革等物。环州最近西夏,因此宋夏混杂,甚为热闹。

但自从西夏大举侵犯宋境之后,朝廷几番更变贸易政策,时准时禁,去岁西夏梁太后挥兵攻宋,决黄河水淹宋营,宋军大吃败仗,损兵折将不少,朝廷自然又不许贸易,而且边境附近都驻扎了重兵,使衰败了的古城,增添几许紧张气氛。

宋兵不时到客栈里搜索,找寻西夏派来的奸细,而西夏亦不时来偷袭,为了宋军,西夏还大量吸纳宋国的逃犯,宋国许多被追缉的犯人,都越境求庇护。这些人了解宋国情况,对宋国朝廷又有怨恨,因此颇受西夏重视,故而还多了一项囚犯争夺战。

环州的客栈本有不少,但大半已歇业了,剩下来的三五家,生意也都不大好。最大的安境客栈,这两天忽然多了几位顾客,他们推了几辆载满了货物的车子,而人数也有五六个,占据了三间上房,每顿大鱼大肉,使掌柜愁苦的脸庞,绽开了几丝笑意。

傍晚,夕阳下又来了一条瘦汉,拉着一匹瘦马,一脸倦容。小二连忙迎上前,操着官话问道:“客官是投店的?请进去,马匹便交由小的照料。”

瘦汉拂一拂身上之沙尘,抬步而进,掌柜忙道:“客官,本店尚有清静上房,也有独立小院……”

瘦汉道:“随便来一间就行,先替我备几桶水洗澡!”

“好好,客官请先报上名来,老汉登记了才好招呼!”

瘦汉道:“姓卜名耀生!”他说,话极之简单,似乎多说一个字,也会花费他许多气力般。

掌柜边登记边问:“客官仙乡何处?来此何事?”他心中暗自嘀咕:“这名怎地这般奇怪?卜耀生,那是不要生的谐音呀!”

瘦汉眉头一掀,不悦地道:“在下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从未遇到住店要问这许多话的!”

掌柜忙堆下笑容:“客官有所不知,咱这里是边境,军爷们有此规定,若有事发生,老汉可担当不起;若不登记清楚,咱们不敢招呼外来的旅客。”

瘦汉这才淡淡地道:“在下乃京西南路襄州人氏,因妹子被人掳去,据说拐子要将之卖往西夏,所以在下来此打探消息!”

掌柜吃了一惊,关怀地道:“客官,您要去西夏救人?唉,那些蛮夷可不讲理,您去了也是白去,还得小心把命赔上!”

瘦汉淡淡地道:“这个与贵店的规矩无关吧?”

掌柜干笑一声,忙令小二招呼。小二引他到靠内的一间上房,瘦汉甚是满意,道:“请小二哥备澡水!”

小二哈腰道:“小二多问一声,城内能吃的东西不多,您如果要在店内吃饭的,可得早点通知……”

瘦汉问道:“城内有酒家吧?”

小二道:“这个当然有,不过也得早点去,否则好的东西都卖光了!”

瘦汉想了一下,道:“那今晚就在贵店吃吧,替我多弄几个小菜!”小二兴高采烈的去备水了。瘦汉仔细洗了个澡,将路上的风尘洗掉,又好好地饱餐了一顿,便上床歇息了。

次日出房,瘦汉忽觉斜对面房内几个汉子似乎十分留意自己,他只当作不知道,出店吃了一大碗羊肉面,便到城内各处溜达。他似乎对西夏和边区的风俗,甚感兴趣,不时停下来请教当地人,他又不断向人打听杨镇山这个人,可惜无人可以答复他。

他在城内消磨了整整一天,到傍晚才到一家最大最整洁的酒家。一进店,便见到有张座头,坐了六名大汉,本来在低声谈论,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他微感愕然,找了个角落坐下,也暗中注视他们。

一留意即发觉此六人均有一身不俗的功夫,尤其是坐在中间那位三十余岁的壮汉,更令人有深不可测之感。

小二上来招呼,瘦汉随便点了两个小菜,一盘馒头,一双眼望着门外来往的游人。不久,馒头送上来,瘦汉醮着菜和汤,狼吞虎咽。

忽然门外有两人经过,瘦汉眼尖,认得是楚啸云和“齐兴汉”,原来这瘦汉便是常恨春,他最先上路,但每到一地,必歇一天,乃因他无需太急去西夏,因此让楚啸云和化名“齐兴汉”的侯知机赶上。

常恨春甚是诧异,料不到这座边境的古城,居然来了这许多武林高手!俄顷,那六个汉子已会账离开,常恨春不想与他们相遇,吃饱之后,故意坐了一阵才回店。

不料一到客栈,便见到店内外来了许多宋兵,小二指着他道:“军爷,这位便是卜耀生客官。”

常恨春坦然道:“不错,未知诸位军爷有何指教?”

一位队长走前用马鞭轻戳其胸,道:“你这通缉犯,越境投敌,求西夏庇护!”

常恨春心中更定,不亢不卑地道:“军爷说小的是通缉犯,未知有公文作证否?”

队长再用力一戳,骂道:“死贼!你竟敢奚落老子,是不是要讨打?快着实招供来,你由襄州巴巴来这里,要干什么事?”

“小的早已告诉掌柜,他亦已将理由写在名册上了……”

话未说毕,队长已喝道:“老子要你亲口再说一遍,现在是老子来查问你,还是你查问老子!”

常恨春只好把先前就编定了“理由”说了一遍,那队长问道:“你有可证据,证明你不是探子?”

常恨春道:“小的到西夏追杀那些投敌的汉人,对公对私都有好处,至于其他的,小的根本没法拿出什么证据!军爷信也好,不信也没可奈何!”

那队长看了他几眼,然后道:“老子相信,每个有良心的人,都不会帮助别人残杀自己的族人,希望你是个有良心的人!老子今日且相信你,不过你最好早点出境,今晚也不可再出店!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令妹!”他伸手在常恨春肩上拍了两下,挥手带着手下走了。

常恨春觉得这人很有点意思,不觉一直望着他的后背。掌柜喜道:“好啦,没事了,客官你可以进房休息啦!”忽又压低声音道:“其实只要不出店,多住两天也不会出事!”

常恨春道:“在下不想冒险,明天就走,掌柜大可以先算好账!”他边说边走进房内去,他对人间并无太多的留恋,因此很快便进入梦乡。

也不知睡到什么时份,忽然被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惊醒,接着喊杀之声四起,他不知发生何事,连忙披衣下床,刚开了门,便听到邻房也有人出来问:“喂,发生了什么事儿?”

常恨春转头一望,走廊上光线虽暗,但依稀认得是“齐兴汉”,心头嘀咕:“怎地他们也住在这里?”

只见小二提着灯笼,惊慌地跑过来,嚷道:“不好啦,西夏鞑子又来洗劫了!掌柜交代,客官的财物自个保管,咱们可不负责!”

斜对面的房门也打开,那中年汉道:“西夏鞑子攻进城来啦?咱的士兵都睡大觉去啦!”

小二哭丧着脸道:“黄爷,您千万别大声叫喊,要不给军爷们听见,小的可得斩头!如今他们正在攻城,听说来了许多人,看来守不住了!嗯,小的还要到后院通知那位段公子!”小二跌跌撞撞地往后院跑去。

那姓黄的中年汉看了常恨春一眼,将门关上,常恨春也退回房中,他万料不到西夏兵会在此刻攻城,看来明天越境可有点危险!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响,夹着马嘶声和吆喝声,甚是烦人,忽闻楚啸云的声音自邻房传来:“他奶奶的,朝廷养的都是些豆腐兵!刚才还威风凛凛的,鞑子一来,便只懂得乱嚷嚷!真他奶奶的丢人!”

常恨春睡不着,索性盘膝运功,刚提起一口真气,又闻掌柜的声音:“小狗子,小狗子,快来!鞑子攻进城了,快替俺照料着!”

邻房开了门,问道:“鞑子这样快就攻进来了?”

掌柜道:“是的,军爷们一见到鞑子已三魂不见六魄,还能打么?哎,俺不说了,希望大家都能躲过这场灾难!”

就在此刻,店外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马蹄声到店外,又都停了下来,有人用西夏语呼叫。掌柜声音发颤地道:“想躲也来不及了!”

常恨春跳下床打开房门,谁知对面那房也开了门,姓黄的左右看了一眼,问道:“诸位可是要去西夏的?”

楚啸云看了常恨春一眼,低头沉吟,常恨春反问:“阁下等要去西夏?”

姓黄的坦然道:“不错,黄某有个办法,咱们趁此机会过去吧!”

侯知机问道:“这时候怎过得去?没的让人把咱们当作箭靶,练习箭法!”

姓黄的道:“黄某准备诈称是通缉犯……嗯,就说是终南山的猛虎寨寨主,你们是黄某的手下,西夏一向喜欢收留不能容于大宋的人,此事十九能成功!事态紧急,肯不肯必须立即决定!”

侯知机还在考虑,常恨春已道:“在下肯。”

姓黄的道:“报上名来,不能与客栈登记的相同,最好真名!”

侯知机首先道:“阁下先亮其号,以示诚意!”

姓黄的道:“贱名长河,只是终南山猛虎寨寨主名唤黄土原,你们可得记住!”

“在下常恨春!”常恨春道:“但不知黄土原如今在何处,说不定西夏有人认得他!”

“终南山南面离此千里,西夏人怎会认得?”黄长河目光一亮,又望了常恨春一眼,然后道:“黄土原已给某杀死了,保不会出纰漏!”

侯知机和楚啸云亦报上名,黄长河道:“好,咱们一共九个人……”

忽然走廊上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加上在下段秋山,一共十个!”众人探头望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白衣青年,大步走过来。

黄长河冷冷地道:“阁下十足是位大少爷,像山贼么?没的连累咱们!”

段秋山的确像大富人家的少爷,但只听他笑嘻嘻地道:“在下像不像押寨夫人的弟弟?我在山上是管账的!”话音刚落,前头已传来一道断喝:“所有的人都出来!”

说话的是汉人,带着沉厚的西北口音,但走廊上众人均认定他是西夏那边的人,黄长河还想低声叮嘱几句,那段秋山已快步走出去了。

黄长河恐他把事情弄砸,向众人打了眼色,连忙跟着出去。至大堂,只听段秋山道:“大爷,咱们是猛虎寨的好汉,因被朝廷通缉,弄得咱们无处容身,所以准备到贵国效劳!”

一个满面虬髯的西夏将军,操着生硬的汉语道:“你是猛虎寨的强盗?哈哈……胆敢欺骗本将,九成是讨打!来人,扯下去先打五十棍!”

段秋山连忙指着走廊上的黄长河道:“将军不信,请问咱们寨主黄土原!寨主寨主,他们不信咱们是猛虎寨的……姐夫,您快向他解释一下!”

虬髯将军沉声问道:“他到底是猛虎寨的寨主,还是你姐夫?”

“他是猛虎寨寨主,也是我姐夫!不信你问他!”

黄长河骑虎难下,又怕不认这鲁莽的小子,他会说出真相,坏了大事了,因此只好道:“启禀将军,小的黄土原的确是终南山猛虎寨的寨主!两个月前,朝廷派兵去攻打,宋廷只会以多欺少,咱们人少不敌,连拙荆也阵亡了,小的与亲信,幸得逃下山!但不甘心寨破人亡,所以准备投效贵国,他日若得信任,愿领一支军队,回来报仇雪恨!”

虬髯将军上下看了几眼,指着背后的人问道:“这些都是你的亲信?哼,为何你们不是同一日住进来的?”

侯知机道:“将军,咱们怕宋军发觉,所以分开住进来,又都用了假名!”

就在此刻,有个西夏兵跑了进来,道:“启禀副元帅,城内的宋军退出城去,与驰援的通远宋军联合,又攻回来了,是战是退,请将军定夺!”

虬髯将军道:“把好东西带走,以后再来!”店外立即响起号角。虬髯将军道:“把这十个人也带回去!”

黄长河道:“将军,咱们带了几车东西,准备作见面礼的!”

虬髯将军大笑:“好好,本将却之不恭!走!”西夏兵带他们十个人出店,街上已堆了许多掠夺来的财物和粮食,当下搬上马车,押着俘虏呼啸而去。 hpVw0TzCWoE4kvDIQSQxus6rgSMtDXbF2LMeJ99Q+wNc+XOQVVR8xtBiOVJ1n+1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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