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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虚实人生

一直被幼年丧父的阴霾笼罩的企业高管,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坐拥一切,但内心极度自我贬低,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亚隆如何陪伴他走出内心的恐惧?

查尔斯,一位与众不同的企业高管,他有出色的背景:受教于安多佛中学和哈佛商学院;祖父和父亲跻身成功银行家之列,母亲则是一所著名女子学院的董事会主席。他本人物质条件优越:一座旧金山的公寓,可以俯瞰从金门到海湾大桥全景;一位可爱的、社会名媛妻子;六位数中数的薪水以及一辆捷豹XKE敞篷车。他37岁时,便已坐拥上述的一切。

但是,他的内心却认为自己毫无可以夸口之处。查尔斯深陷于自我怀疑、自责和内疚。当他在公路上看到一辆警车时,他会直冒虚汗。他自嘲道:“自由飘浮着的内疚感在寻找一种罪,这就是我。”此外,他的梦境也充满着无情的自我贬低。他看到自己身上满是流脓的伤口,蜷缩在地窖或山洞里,他是一个低俗之人,流氓、罪犯、骗子。但即使在梦中他一边贬低自己,一边又闪现出他那古怪的幽默感。

“我和一群人,为一部电影中的某个角色试镜。”他在我们早期的一次咨询中描述了他的一个梦,“我等着轮到我,然后把台词表演得很好。果然,导演把我从等候区叫回来,对我大大夸奖了一番。然后他问起我以前演过什么电影角色,我告诉他我从没有演过电影。只见他的手猛拍在桌子上,突然站起来,边走边喊:‘你不是演员。你在模仿演员。’我追着他喊:‘如果你模仿演员,你就是一个演员。’但他一直走,身形已经到远处了。我尽可能大声地喊道:‘演员就是模仿别人的,这就是演员的工作!’但我怎么喊,也无济于事,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只剩我一个人。”

查尔斯的不安全感,似乎固定不变、如影随形,而且不受任何积极正向价值的影响。所有积极的事情——成就、升职、来自妻儿和朋友们的爱,来自客户或员工的良好反馈——都像水过筛子一样迅速从他流过。尽管在我看来,我们有良好的工作关系,但他坚持认为,我对他不耐烦或厌烦不已。有一次,我说他的口袋有洞,这句话触发了他的敏感神经,他居然在我们咨询期间念念不忘地重复这句话。我们花数小时挖掘他自我否定的来源,筛查了几乎所有的可能性——诸如智商并非超群、SAT分数不高、未能在小学霸凌中胜出、青春期痤疮、在舞池中的尴尬、偶尔的早泄、对自己阴茎小尺寸的担忧等,最终,我们找到了黑暗之源。

查尔斯告诉我:“一切糟糕始于我八岁的一个早晨,我的父亲是一名奥林匹克帆船运动员,在一个灰蒙蒙的大风天,他一大早驾一艘小船从缅因州的巴尔港出发,开始了例行的晨练,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那一天,似乎在我脑海中定格了。可怕的家庭守夜,越来越狂啸的风暴,母亲焦躁不安的踱步,不断打给朋友和海岸警卫队的电话。铺着红色格子桌布的厨房桌上的电话,全家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随着夜幕的降临,风还在嘶吼,恐惧在加深。最糟糕的是,第二天一早,海岸警卫队打来电话,说他们发现父亲的空船倒扣着浮在水面上。母亲立时号啕大哭,而父亲的遗体下落不明。”

泪水顺着查尔斯的脸颊奔涌而下,情绪使他哽咽不已,仿佛这件事就发生在昨天,而不是28年前。“好日子就此结束了。父亲温暖的拥抱、马蹄铁游戏、中国跳棋和大富翁游戏的时光,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我想我当时就意识到,一切都不会再一样了。”

查尔斯的母亲,余生一直在哀悼中度日,取代他父亲的人没有出现。在他看来,他成了自己的父母。是啊,作为一个自立之人,自然有其优点,自强不息可以带来自我肯定,但过程确实孤独难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查尔斯常常渴望炉灶的温暖——那变冷已久的温暖。

一年前,在一次慈善活动中,查尔斯遇到了高科技企业家詹姆斯·佩里,两人一见如故。几次见面后,在新公司中,詹姆斯为查尔斯安排了一个待遇优渥的职位。詹姆斯比查尔斯大20岁,他拥有在硅谷点石成金的本事。尽管他已经积累了大量的财富,但正如他所说,他不能退出游戏,所以他继续成立新公司。虽然他们的关系很复杂——朋友、上下级、导师与门生,查尔斯和詹姆斯仍能够优雅地穿梭人生,不停地转换着角色。工作需要,他们常常旅行,只要他们都在城里,就会在一天结束的时候,见面小酌和畅谈。他们的确无所不谈,公司、竞争、新产品、人事问题、家庭、投资、当前的电影、度假计划,只要他们想到就会谈到。查尔斯从心底里珍惜这些亲密的时光。

就在那段时间,在遇到詹姆斯后不久,查尔斯第一次联系了我。置身詹姆斯亦师亦友的滋养和指导下的美好时光里,却来寻求治疗,似乎不合常规,但也不难理解。詹姆斯给予的关怀和父爱,激起了查尔斯对生父死亡的记忆,使他更加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什么。

在我们治疗的第四个月,查尔斯打电话来,要求进行一次紧急咨询。他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面色苍白。他慢慢地走到自己的椅子前,小心翼翼地低身坐下来,费了半天劲儿,他才挤出几个字:“他死了。”

“查尔斯,发生了什么?”

“詹姆斯死了。大面积中风。瞬间离世。他的遗孀告诉我,她去参加董事会的一个晚宴,回家之后,发现他瘫在客厅的椅子上。天哪,他甚至没有生病!完全,完全出乎意料。”

“太可怕了。这对你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从何说起呢?我找不到合适的词儿。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对我那么好。能认识他我三生有幸啊!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物极必反,月盈则亏。天哪!我真为他的妻儿难过。”

“我也为你感到难过。”

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查尔斯和我每周见面两到三次。他无法工作,睡眠不佳,在我们的咨询中经常哭泣。一次又一次地,他表达着他对佩里的尊重,对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的深深感激。昔日“丧失”的痛苦,再次浮现,不仅是对他的父亲,还有他已经去世三年零一个月的母亲,还有迈克尔,一个死于七年级的童年朋友,以及克里夫,一个死于动脉瘤破裂的营地辅导员。查尔斯反反复复谈到人生中的意外冲击。

“咱们探索一下你的意外冲击吧。”我建议道,“它的主要成分是什么?”

“死亡总是一种冲击。”

“继续说……多同我讲讲这部分吧。”

“这是不言而喻的呀。”

“请试着用话语表达一下。”

“啪,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就像这样,没有地方可以躲藏。没有所谓的安全,瞬息万变……生命是短暂的,我知道这一点……谁又不知道呢?但我从未仔细想过,从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但詹姆斯的死一直迫使我去想这个问题。他更年长,我知道他会比我先死,这只是让我不得不面对一些事情。”

“多说说,什么事情?”

“关于我自己的人生,关于即将来临的死亡,关于死亡的永恒,关于永远死去。不知何故,‘永远死去’这个想法,一直在我的脑海中驻留。哦,我羡慕我的天主教朋友和他们所相信的来世,我真希望我也能相信这一套。”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我,“所以这就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还有常想,什么是人生真正重要的问题。”

“多说说吧……”

“我在想,把我的一生都花在工作上,赚的钱比我需要的多,这是毫无意义的。我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但我还在继续,像詹姆斯一样。我为我的生活方式感到难过。我本可以成为一位更好的丈夫,一位更好的父亲。感谢上天,还有时间。”

“感谢上天,还有时间。”我认同这种想法。我认识很多人,他们都能以这种积极的方式来应对悲伤。生活中残酷的事实唤醒了他们,并催化了一些重大的改变。对查尔斯来说,这看起来可能成真,我希望能帮助他走上这个方向。

然而,在詹姆斯·佩里去世约三周后,查尔斯走入我的办公室,处于高度激动状态。他呼吸急促,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把手放在胸前,深呼一口气,慢慢地陷入座椅中。

“我真的很高兴我们今天能见面。如果我们没有安排这个时间,我可能昨晚就会打电话了。我刚刚经历了生命中最大的一次打击。”

“发生了什么?”

“玛戈·佩里,詹姆斯的遗孀,昨天打电话给我,邀请我过去,因为她有一些事情想面谈。我昨晚去看了她,然后……好吧,我就直说了。她是这样说的,‘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查尔斯,但现在太多人知道了,我宁愿你从我这里听到,而不是从其他人那里知道,詹姆斯不是死于中风,他是自杀的’。从那刻起,我就糊涂了。世界完全颠覆了。”

“这对你来说多么可怕啊!告诉我你内心发生的一切。”

“太多了。五味杂陈,情感风暴,一言难尽。从何说起呢?我没有头绪。”

“想到哪儿说哪儿吧。”

“好吧,在我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如果他能自杀,那么我也能。我无法进一步解释这一点,我能说的就是,我如此了解他,我们如此亲密,他像我,我像他,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如果他能自杀,那么我也能。这种可能性吓倒我了。别担心,我不会自杀,但这种想法挥之不去。如果他可以,那么我也可以。‘死亡、自杀’它们不是抽象的想法,不再是了,它们是真实的。但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自杀?我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他的妻子对此毫无头绪,或者假装毫无头绪。她说太出乎她的意料。我可能必须习惯,我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继续说,查尔斯。告诉我一切。”

“世界完全颠倒了,我不知道何为真实了。他是如此强大,如此有能力,如此支持我,如此关怀,如此体贴。然而,想想看,在他为我打造一个舒适巢穴的同时,他却是如此痛苦,都不想再活下去。什么是真实呢?你能相信什么?所有这些时间里,他都在给我支持,给我好的建议,可与此同时,他一定在考虑自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那些我和他坐在一起聊天的美好幸福时光,那些我们分享的亲密时刻——现在我知道那些时光并不存在。我感觉我们彼此相连,我分享了他的一切,但实际上,那不过是我自己的独角戏。他不在那里,他并不快乐,他在考虑把自己干掉,到底什么是真实的?我不知道,我正在虚构自己的现实世界。”

“那么这个现实呢?这个房间呢?你和我呢?我们在一起的方式呢?”

“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该相信谁。没有所谓的‘我们’。我真的很孤独。就在我们现在说话的时候,我非常怀疑,你和我此刻是否感受一致。”

“我真诚希望你和我尽可能地成为‘我们’,两个人之间总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我想在这个房间里,尽可能地缩小这一鸿沟。”

“但是欧文,我只能猜测你的想法和感受,看看我对詹姆斯的看法是多么错误。我以为我们是在二重唱,但其实不过是场独角戏,我毫不怀疑我在这里也是同样的,我完全猜不透你。”查尔斯犹豫了一下,然后突然问:“你现在,这一刻,在想什么?”

二三十年前,这样的问题确实会让我内心扰动。但是,作为一名日渐成熟的治疗师,我越来越相信,我的无意识会以专业而负责的方式行事,而且我清楚地知道,重要的不是我说了什么想法,而是我愿意表达真实的念头,所以我说了我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件事。

“在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想法非常奇怪,这是我最近在一个匿名的网站上看到的秘密。其中一段文字是这样的,‘我在星巴克工作,当顾客无礼时,我就给他们低咖啡因咖啡’。”

查尔斯抬头看着我,目瞪口呆,然后突然爆发出笑声。“什么呀?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你问我在想什么,这就是我脑海中突然出现的东西:每个人都有秘密。让我试着回放这个过程,这个思考历程在几分钟前就开始了,当你谈到现实的本质和你如何编造现实时,我开始想,你说得多么正确啊。现实不只是客观存在的事物,在很大程度上,它是由我们每个人构建或编造出来的。然后,有那么一会儿,请耐心听我说完,你问我在想什么,我想到了德国哲学家康德,以及他对世人的教导,即人类的思维结构极大程度地影响着我们所经历的现实本质。这之后,我开始思考,作为治疗师,我在半个世纪的实践中听到的所有深层秘密。我继续推论,无论我们多么渴望与另一个人融合,都依然会有距离。然后我开始想,你对红色或咖啡味道的体验与我对‘红色’和‘咖啡’的体验会很不同,我们永远无法真正了解这种差别。有关咖啡的念头就是这样,它让我联想到星巴克的‘秘密’故事。但是,对不起,不好意思,查尔斯,恐怕我讲的与你想听的相去甚远。”

“不,不,一点儿也不。”

“同我说说,在我唠叨的时候,你的脑海中闪过什么呀?”

“我刚才想,‘真棒’。我就喜欢你这样讲话。我愿意听你分享自己的想法。”

“好吧,我这儿还有一个刚刚出现的念头,我想起我学生时候在咨询时的一个案例,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来访者是一位男士,他在某个热带岛屿上度过了幸福的蜜月,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之一。但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婚姻迅速恶化,他们离婚了。后来,他偶然从妻子那里得知,在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里,包括他们的蜜月中,她一直迷恋着另一个男人。他的反应与你的非常相似。他意识到,那些在热带岛屿上田园诗般的你侬我侬的关系,并不是一种共同的经历,他同你一样,演了一出独角戏。我不记得很多细节了,但我记得他和你一样,感觉现实是四分五裂的。”

“现实四分五裂了……这个说法挺准确,说的是我的状态。这种状态甚至出现在我的梦中。昨天晚上我做了几个冲击力很强的梦,但只能回忆起一点儿了。我在一个洋娃娃的房子里,摸着窗帘和窗户,感觉它们是纸和玻璃纸的那种,特别脆,特别薄,然后我听到很响的脚步声,担心有人会踩到这个房子。”

“查尔斯,让我再次核查一下我们的现实状态。我要提醒你:我后面会持续这样做。你和我现在进行得如何?”

“比其他部分好,我觉得。我的意思是,我们更坦诚了,但仍然有一些距离。不,不是一些距离,有很大的距离,我们没有真正活在一个现实中啊。”

“好吧,让我们继续努力缩小距离吧,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嗯,你以前从未问过刚才的问题。嗯,我有很多问题。你怎么看我?现在和我在一个房间里是什么感觉?这个小时对你来说有多难?”

“很好的问题。我只是让我的想法自由流淌,顺其自然,并不试图梳理成一个系统。你所经历的一切令我深受触动,我百分之一百在这个房间里。我喜欢你,我尊重你,我想你知道的,或者我希望你知道。而且我有一个强烈的意愿,想帮助你。我想到你是如何被你父亲离世之事所困扰,他的突然离去,如何深深地刻印在你的整个生活轨迹中。我还想到,你在与詹姆斯·佩里的关系中发现了一些宝贵的东西,可就在你如获至宝后,这些宝贵的东西突然抽离,无影无踪,这对你来说该有多么可怕。我想在你我的互动中,你父亲和詹姆斯的死亡,如影随形,占比颇重。我们来看看整个过程吧。我可以告诉你,当我初次见你时,我内心两种不同的感情在升腾,它们有时会相互干扰。一方面,我想如父亲般对待你;另一方面,我也想帮助你摆脱对父亲的需求。”

查尔斯在我说话时点了点头,目光朝下,保持沉默。我开口问道:“查尔斯,你觉得我们现在有多真实呢?”

“我说错话了。事实是,主要问题不在你。是我。有太多的东西我一直在隐瞒……太多的东西我一直不愿意说。”

“因为害怕把我吓走?”

查尔斯摇了摇头:“那只是一部分。”

我现在确信我知道是什么原因:是我的年龄。我和其他来访者也经历过这种情况。“因为害怕让我难过。”我说。

他点了点头。

“相信我,照顾我的感受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会和你一起坚持走下去的,试着迈出第一步吧。”

查尔斯松开了他的领带,解开了他上衣的第一个扣子。“好吧,这是昨天晚上的一个梦。我在你的办公室里和你说话,只是它看起来像个木工房,我看到一堆木头和一个大台锯,一个刨子和一台打磨机。然后你突然尖叫起来,抓住胸口,向前倾倒。我跳起来帮助你。我打了911,抱着你直到他们来,然后我帮他们把你放在担架上,还有更多,但这是我记得的全部。”

“关于这个梦,你第一直觉是?”

“嗯,显而易见啊。我很清楚你的年龄,担心你会死亡。木工房的元素也是明显的。在梦中,我把你和莱利先生混在一起,他是我初中时的木工课老师。他很老,对我来说有点儿像父亲的形象,我甚至在初中毕业后还经常去看他。”

“梦中你的感觉呢?”

“很模糊,但我记得有些恐慌,也有不少我可以帮助你的自豪感。”

“你能说出来很好。你能说说你一直避免告诉我的其他梦吗?”

“呃,好吧。这很不舒服,一周或十天前的一个梦一直在我脑子里打转儿。在梦中,我们见面了,就像现在这样坐在这些椅子上,但没有墙,我无法分辨我们是在屋里还是在屋外。你面无表情,向我靠拢,告诉我你的生命只有六个月了。然后……说来真的很奇怪……我试图与你达成一个交易。我教你如何去死,而你教我如何成为一名治疗师。我们都哭得很厉害,其他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第一部分很清楚——你当然知道我的年龄,担心我还能活多久。但第二部分呢,你想成为一名治疗师?”

“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可以成为一名治疗师,那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不认为我能持续直面强烈的感情,我心里确实非常钦佩你。你一直对我很好,非常好,而且总是知道如何把我引向正确的方向。”查尔斯俯身抽出纸巾,擦了下他的额头。

“这对我来说非常困难。你给了我这么多,而我却坐在这里,告诉你关于你的这些可怕的梦,给你带来痛苦。我真不应该这么做。”

“你在这里的任务是与我分享你的想法,而且你做得很好。当然,我的年龄令你担忧。我们都知道,在我这个年龄,81岁,我已经接近生命的终点。你现在正在为詹姆斯悲伤,也在为你的父亲悲伤,你也担心失去我,这是很自然的。81岁已经老了,老得令人吃惊。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自己也很惊叹。我不觉得自己老,我反复地想,我怎么会变成81岁呢?我以前总是最年轻的孩子——在我的班级里、在我的夏令营棒球队里、在十岁的球队里;现在突然间,我在任何地方都是最老的人——餐厅、电影、专业会议上。我实在不习惯。”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在我们继续之前,我想停下来再核查一下,查尔斯。你我现在进展如何?你我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差距已经缩小了不少。但这真的很难。这不是正常的对话。通常不会有人对别人说,‘我很担心你会死’。这对你来说一定挺痛苦的,而现在你是世界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之一。”

“但这是一个不寻常的地方。在这里,我们可以,或者说我们应该可以坦诚相见,不该有违背诚实的禁忌。请记住,你没有提出任何我不曾深思熟虑的事。这个领域的核心精神之一,是对一切都保持开放的态度。”

查尔斯点了点头。我们之间又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我们今天的沉默比以往要多得多。”我大胆地说。

查尔斯又点了点头:“我真的人在心在,完全投入,和你在一起。只是这种讨论让我喘不过气来。”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想告诉你。不管你信不信,思考生命的尽头会带来积极效应,我想告诉你,几天前我的一个奇怪的经历。当时大约是下午六点,我看到我的妻子在车道的尽头向我们的邮箱伸出手。我向她走去。她转过头来,微笑着。突然间,莫名其妙地,我的思想转移了场景,就在那一瞬间,我想象自己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看着一部闪烁的家庭电影,电影中全是我的生活场景,我感觉自己很像《克拉普的最后录像》( Krapp ' s Last Tape )中的主人公——你知道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的这部剧吗?”

“不,但我听说过。”

“那是一个老人在生日时的独白,他听着在过去的生日上录制的录音。有点儿像克拉普,我其实想象了一部有关我旧日生活场景的电影。在那里,我看到我死去的妻子带着灿烂的笑容,转身向我招手。当我看着她时,我被凄美而难以想象的悲痛所淹没。然后,突然之间,这一切都消失了,我猛然回过神来,她就在那里,活生生的,容光焕发,脸上洋溢着她美丽的九月般的微笑。一股温暖的喜悦涌上我心头,感恩之心油然而生,她和我都还活着,我急忙去拥抱她,开始我们的晚间散步。”

我无法描述那段经历,一谈就会泪流满面。

我伸手抽了一张纸巾。查尔斯也抽出纸巾擦着眼睛,“所以你是在说,‘珍惜已有的幸福’”。

“是的,没错。我是说,预测结局可能使我们更有勇气、以更强大的活力把握现在。”

查尔斯和我都瞥了一眼时钟。我们已经超时了几分钟,他慢慢地收拾他的东西。“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他低声说,“你也一定很累。”

我站直了身子,肩膀挺直。“一点儿也不。实际上,像这样的一次深谈可以使我充满活力。你今天很努力,查尔斯,我们都很努力。”

我为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像往常一样,他离开时我们握了握手。我关上了门,然后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道:“不,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以这种方式结束这次咨询。”于是我打开门把他叫回来说:“查尔斯,我刚刚滑回到一个旧的模式,做的正是我不想做的事。事实上,像今天这种艰苦的深层工作让我感到很累,可以说有点儿筋疲力尽,我很庆幸今天我的日程表上没有其他人。”我看着他,等待着。我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哦,欧文,我知道。我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你。我明白你什么时候只是为了疗愈我。” el1fRCKWyR5HB4/vzJytVnkdcF+ZAPpOJ9bqdoDINTOqDRCETduJNixkImagWZV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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