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就接触了住在德班信奉基督教的印度人,认识了法院的译员保罗(Paul)先生,他是一个罗马天主教徒。还认识了当时在新教会倡办的学校里教书的苏班·戈夫莱(Subhan Godfrey)先生(已故),他是1924年访问印度的南非代表团成员詹姆斯·戈夫莱(James Godfrey)先生的父亲。大概也是在那时,我结识了帕西·罗斯敦吉(已故)和阿丹吉·米耶汗(Adamji Miyakhan,已故)。我与这几位朋友,当时除了做生意以外,并无往来,后来关系却日渐密切。关于他们的情况,之后我还会说到。
当我正在广交朋友的时候,这家商行接到了他们律师的一封信,说要为这个案子做些准备,还说阿卜杜拉先生应当亲自或者派一个代表去比勒陀里亚。
阿卜杜拉先生把这封信拿给我看,问我愿不愿意去比勒陀里亚。我说:“我要先从你这里弄清楚这案子,才能回复你。现在我还不明白我要去那里做什么。”他便叫他的几个职员向我说明这个案子的情况。开始研究这个案子时,我便觉得要从最基本的情况开始了解。在桑给巴尔岛的那几天,我曾到法庭见识了那里的工作。有一个帕西律师正在询问一个证人,问他账本里有关贷方和借方的问题,我却一点也不懂。我在学校里念书和留学英国的时候都没有学过记账,而我来南非要处理的案子,主要是关于账目的。只有懂得账目的人才能理解并解释其中的问题。那个职员滔滔不绝地谈论这个借方和那个贷方,我却越来越糊涂。我不懂P.Note是什么意思,词典里也查不到这个词,只好求教于那个职员,才知道原来P.Note是指期票。我买了一本有关记账的书,并加以学习研究,这倒给了我一些信心。我终于弄清了案情。我发现,阿卜杜拉先生虽然不会记账,可是他实践经验丰富,可以很快地解决记账过程中的复杂问题。我告诉他,我已准备好去比勒陀里亚了。
“你打算住在哪里?”他问道。
“听你安排吧。”我说道。
“那么我就写信给我们的律师,他会为你安排住处。我还可以写信给我那几个弥曼的朋友,不过我劝你不要和他们住在一起。我们的对手在比勒陀里亚有很大的势力。他们中只要有一个人看到我们的私人信件,就会对我们很不利。你越是与他们保持距离,对我们越有利。”
“你的律师叫我住哪我就住哪,或者我就找一个单独的住处,请你放心吧。没人会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过我倒是想结识我们的对手,和他们交朋友。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试试在庭外解决这个案子。不管怎么说,铁布先生总归是你的亲戚。”铁布·哈齐汗·穆罕默德(Tyeb HajiKhan Muhammad,已故)本来是阿卜杜拉先生的一个近亲。
我发现,提到这个案子也许可以私了,多少使阿卜杜拉先生有些震惊。然而我到德班已经六七天了,我们之间算是对彼此有些了解了。在他看来,我已经不再是一头“白象”了。所以他说:“那……好吧,能庭外和解再好不过了。不过我和他是亲戚,彼此都很清楚。铁布先生不是一个会轻易答应和解的人。只要我们在这方面有一点点粗心大意,他就会钻尽我们所有的空子,置我们于死地。所以你有任何打算,都请三思而后行。”
“关于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说,“我不需要和铁布先生谈什么,也不需要和别人谈起这个案子。我只会建议他谅解,免得引起一场不必要的诉讼。”在德班停留了不过七八天我便离开了。他们给我订了一张头等厢车票,如果需要卧铺,通常要另付五先令。阿卜杜拉先生坚持要我订卧铺,但由于固执和骄傲,也为了节省那五个先令,我谢绝了。阿卜杜拉提醒我说:“小心点,这里不同于印度。我们还花得起这一点钱。你需要任何东西,都不要克扣、委屈自己。”我谢谢他的好意并叫他不必担心。
火车于晚上九时左右抵达纳塔尔的省会马利兹堡(Maritzburg)。通常这一站有卧铺供给。有个乘务员来问我要不要卧铺,我说:“不要了,我自己有铺位。”他便走了。可是接着来了一个乘客,他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见我是个“有色人种”,他颇感不满。于是他立刻走出去,回来时带来了一两个官员。一个官员对我说:“跟我来,你必须到货车厢里去。”其他人只是保持沉默。
“可是我有一张头等厢车票呀。”我说。
“那不算数,”另一个反驳道,“我告诉你,你必须到货车厢里去。”
“不,他们在德班就准许我坐这个车厢,现在我还要继续坐在这里。”
“不行,”那个官员说道,“你必须离开这个车厢,否则我只好叫警察赶你出去。”
“好,你去。我不会出去的。”
警察果然来了。他拽着我的手,把我推了出去。我的行李也被扔了出来。我不愿意到别的车厢去,火车就这么开走了。我到候车室里坐着,手里拿着我的提包,其他的行李就留在被扔出来的地方,铁路当局保管了它们。
当时正是冬天,南非的高地上更是寒冷刺骨。马利兹堡地势很高,自然是特别冷。我的外套在行李包里,但我不敢去拿,免得又遭到侮辱,所以我只能坐在那儿,瑟瑟发抖。候车室里没有灯。大概半夜的时候,有一个乘客进来,似乎想要和我讲话,但我没有心情。
我开始思考我的职责。我是应该为自己的权利斗争呢,还是干脆回印度,又或者对这侮辱泰然处之,赶到比勒陀里亚办完这个案子再回印度?没有完成自己的责任就跑回印度,这是懦弱的表现。我现在遭受的艰辛还只是外在的,它不过是种族歧视的一个严重病症罢了。如果可能的话,我应当设法把这病症根除,去体验过程中的艰辛。我所寻求的根除,是有必要完全消除这种种族歧视。
于是我决定搭下一班列车赶到比勒陀里亚。
第二天早晨我发了一封长电报给铁路局长,并且通知了阿卜杜拉先生,他立刻去见了那位局长。局长认为铁路当局的做法是正当的,但他告诉阿卜杜拉先生他已指示站长让他确保我平安抵达目的地。阿卜杜拉先生发电报给马利兹堡的印度商人和一些其他地方的朋友,请他们到车站接我并照顾我。那些商人接到我之后,讲述了他们遭遇的艰辛并以此安慰我。他们告诉我说,我所遇到的事情很常见。他们还说,印度人出门坐头等或二等车厢,就得准备遭受铁路官员和白人旅客的刁难。听着他们诉苦,那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后来夜班车到了,他们帮我订了一个床位。这一次我在马利兹堡买了卧铺票,没有像在德班那样固执己见。
于是,我坐火车到了查理斯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