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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年生活

20世纪初,西旁遮普省莱亚普尔地区 恰好地跨边界线。英国政府急于掌控土地,承诺任何人只要愿意清理森林、开垦农田就可免费获得五十英亩土地。政府还新建了一条灌溉渠,使农垦计划切实可行。于是成千上万人从印度更为贫瘠的地方移民来此。莱亚普尔镇是英国人19世纪建造的,寄望它能成为新兴发展地区的核心。镇子以一位英国高官的名字命名,市中心街道布局也类似英国的米字旗线条。当地的常住居民多数是穆斯林,但大部分安顿下来的新移民则信奉锡克教或印度教。这波移民潮结束时,莱亚普尔镇人口约有四万,其中大约一半为锡克教徒和印度教徒。

帕帕吉的家族并不在这批农业移民中。他们属于一个小型婆罗门族群,许多代人都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祖上有一人曾是锡克王朝末代统治者冉吉特·辛大君(Maharaj Ranjit Singh)的文官,这一王朝直到19世纪中叶还统治着旁遮普的大部分地区。帕帕吉所属的婆罗门氏族祖上大多是学者,但他的父亲帕玛南德(Parmanand)打破了家族传统,去当了火车站站长。当时英国政府需要大批有文化、受过教育的人来负责政府的行政工作,于是长期以来作为印度文化教育精英的婆罗门有了许多新的工作机会。

大约在1911年,帕玛南德娶了一个十六岁少女,名叫雅穆纳·提琵(Yamuna Devi)。他自己时年二十。两年后帕帕吉出生了,成为他们总共九个孩子中的长子。依据传统,婴儿被送往母亲的娘家,一个叫穆拉利瓦里(Muraliwali)的小村庄,位于莱亚普尔东北约五十英里处。

帕帕吉的一些早期生活记录表明他出生于1910年10月13日。但我从官方文档、他的家人、他年轻时的熟人那里搜来的信息,以及帕帕吉对自己早年生活口述的点点滴滴,却让我相信他出生在1913年10月13日。帕帕吉知道官方文档上记录的是1913年,但他认为文档有误,正确的年份应该是1910年。编写这本传记时,我采用的是稍晚的年份,理由详细记录在本卷末尾的“资料来源”中

由于帕玛南德在不同车站间频繁调动,而且经常在不适宜安顿家人的偏远地区工作,帕帕吉幼年时没有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他六岁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母亲一起在穆拉利瓦里的外祖父母家度过。距村庄最近的镇子是六英里之外的古吉澜瓦拉(Gujranwalla),是当地的中心。后来,帕玛南德在古鲁纳纳克普拉(Guru Nanak Pura)买了栋房子,那里是莱亚普尔南部的小型婆罗门聚集区。尽管帕玛南德继续在旁遮普和俾路支省 不同地区生活、工作,也常带着家人一起赴职履新,莱亚普尔的这栋房子一直是家庭的主要住宅,直至1947年印巴分治。

帕帕吉对于不停地从上一个城镇搬家到下一个的生活还有些模糊的记忆,尽管大部分细节都不记得了。

“我一生都在旅行,”他有次对我说,“整个一生都在从一地搬到另一地。直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因为年龄关系我才开始在勒克瑙安顿下来,此前我从没在一个地方住超过一年。”

除了因父亲工作而频繁迁移,帕帕吉还常被带去旅行。每年盛夏,全家人都会休至少一个月的假,住在恒河边的圣城哈德瓦(Hardwar)。恒河在此处离开喜马拉雅山,进入印度平原。帕帕吉对恒河,尤其是对哈德瓦长达一生的热爱,可以追溯至每年都在河里游玩数周的少年时代。

我一生都被拉向哈德瓦。还是小孩的时候,我每年就和父母去那里住上一两个月。我父亲当时在铁路局工作,所以我们有免费的往返票。学校放两个月暑假时,他也会休假,和我们一起去哈德瓦。我五岁时就在恒河里学会了游泳和漂浮。那时我就能游到对岸。

帕帕吉的父母都是虔诚、本分的印度教徒。雅穆纳·提琵会给娘家村庄里的女人唱拜赞歌 ,而帕玛南德则热衷于持诵(japa)“嘉,悉塔罗摩 ”。持诵就是重复念诵神的名号。修行生活对帕帕吉有天然的吸引力,却不是以常见的外在修行形式表现出来。自三岁或四岁开始,他就会静静地坐着,闭着眼睛;寂静之流穿过他,他沉浸其中。他早年的修行举动让父母印象深刻,因此就给他取了个昵称叫“罗摩”(Ram)。罗摩是《罗摩衍那》的男主人公,是毗湿奴神(God Vishnu)的化身。从更普遍的意义上说,罗摩就是神本身的一个常用名号。

帕帕吉对自己童年只有零星的记忆,但我从他妹妹苏蜜特拉(Sumitra)那里收集了一些细节。尽管她那时还很年幼,可能没有亲眼见到,但帕帕吉早年的奇特举止早已是家族内的传奇故事。1994年我在她德里家中和她倾谈过,对话中,她经常称帕帕吉为“巴伊·撒赫伯”(Bhai Saheb),这在旁遮普语中表示“尊敬的兄长”。

大卫 :你对家庭生活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苏蜜特拉 :我出生在1918年,比巴伊·撒赫伯小五岁。所以我最早的记忆是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的。我们的父亲在许多不同的地方当站长。他经常不在家,我们也必须在城镇间搬来搬去。

大卫 :你还记得他在哪些地方当过站长吗?

苏蜜特拉 :大部分都是些小地方。有个地方叫齐崇奇马莲(Cheechon Ki Malian),在莱亚普尔到拉合尔 一线上。他也曾在噶提(Gati)和乌巴斯普尔(Ubas Pur)上过班,这两地都在莱亚普尔附近。还有个车站叫作达德帕天尼(Dad Patiani),靠近哈拉帕(Harappa),他也曾在木尔坦(Multan)工作过。还有些别的地方,但我记不得名字了。

大卫 :你父亲调动时,你们是否和他一起走,还是说家里其他人都留在一个地方?

苏蜜特拉 :通常他调动时全家就跟着走。他每过几年就调动一次。无论我们搬去哪里,在政府的管辖区都会有住所安排给我们住。刚开始被派去的地方都非常小,在农村,设施有限。我们会直接到农民的田头去买菜,否则就没地方买了。我们养着几头水牛,提供牛奶和奶油。家里人都非常喜欢牛奶和奶油,总是吃不够。

童年时,我们身边总有些水牛。有时候它们甚至和我们一起住在屋子里。巴伊·撒赫伯和弟弟经常牵着水牛去附近的丛林里放牧。在那些地方有许多蛇,所以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只要一坐下,蛇就会爬上来。巴伊·撒赫伯告诉我有时候蛇会吃掉他带的午餐。这对他来说完全没问题,因为他一点都不怕蛇。他还很小的时候就会抓着蛇的脖子,在自己头上舞动。他喜欢和蛇一起玩。

大卫 :你们在这些偏僻的地方都玩些什么?怎么消磨时间?

苏蜜特拉 :我们玩火车玩得特别开心。火车到站后,我们就在车厢里玩,火车沿站台行驶时,我们就跳上跳下。

巴伊·撒赫伯非常淘气。他那时常常大肆作弄店铺的伙计。在每天最热的时候,或生意清淡时,商铺店主常会让年轻的男孩来看店。巴伊·撒赫伯常在男孩们不注意的时候跑到路边朝他们泼热水,有一次甚至泼热灰。

大卫 :帕帕吉曾对我说,他还很小的时候,他母亲常叫他“罗摩”。他怎么会有这个名字的?

苏蜜特拉 :他还很小的时候常常用泥巴涂身,做普嘉仪轨 。这种时候,他会重复说“我是罗摩。我是罗摩”。因此父亲就开玩笑地叫他“罗摩”。这名字就这么叫开了,父母就都称他“罗摩”了。

“罗摩”不仅只是他童年的外号。我曾遇见一些弟子到了20世纪70年代中期也这么称呼他。而帕帕吉的父母通常叫他“哈尔班斯”,这是哈利万什 的简称。

大卫 :他还进行别的什么修行吗?你对他早年的修行生活还记得些什么吗?

苏蜜特拉 :他常常出门去拜访镇子外边的苦行僧(sadhu)道场,经常在那里待到夜深。有次他回来得太晚,被母亲责骂,他就说:“我是水牛吗?要六点回来好让你挤奶?”有时如果他不回家,父亲就会到镇子外的苦行僧营地(sadhu bela)找他。这是我们住在莱亚普尔时的事情了。父亲总是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如果巴伊·撒赫伯不见了,总能在当地苦行僧那里找到他。

苦行僧指印度教僧侣,通常过着四处云游的生活,在乡间漫游乞讨食物。住在莱亚普尔城外的那群苦行僧不属于印度教,而是一个被称为“马斯特·卡兰达” 的穆斯林教派。1995年,帕帕吉给他一个弟子起名为“马斯特·卡兰达”,那人对这一传统并不熟悉,于是请帕帕吉加以解释。

马斯特 · 卡兰达 :您能告诉我关于您遇见过的马斯特·卡兰达的故事吗?

帕帕吉 :我年纪很小时,有一群这样的人在我们镇子外扎营。他们通常一身黑衣,手腕上戴着金属镯子。他们唱诵时,会以一种极富节奏感的方式,用棍子敲击这些镯子。他们这群人非常开心、无忧无虑,四处走动时,口中总是唱着“马斯特·卡兰达!马斯特·卡兰达!”人们也因此这么称呼他们。他们甚至都不乞讨食物,就是唱歌、跳舞,镯子叮当作响,大喊着“马斯特·卡兰达”,人们听到声音就会过来,给他们食物。每天晚上,从夜里十点到次日六点,他们会一直在帐篷里唱歌跳舞。我很喜欢参加,但我知道父母绝对不会允许我在那里和他们过夜。

有时我对母亲说:“我打算和朋友一起做作业,在他那里过夜,早上就从他家直接去学校。”

然后,当父母以为我在学习或睡觉时,我就会跑出去和马斯特·卡兰达们在一起,看他们跳舞唱歌。他们一般会雇一些当地妓女来给他们跳舞。那些女人自然是为了钱。莱亚普尔的马斯特·卡兰达的首领有些悉地(siddhi,神通)。只要他想用钱的时候,就能变出一些卢比硬币来,所以他一直为众人花钱买乐。那个时候一卢比算得上是一大笔钱。现在可能要花一百卢比才能买到当时一卢比就能买的东西。首领的卢比硬币好像取之不尽。他用手在自己的膝盖上摩挲摩挲,就会出现一个卢比硬币。每个女子每次来跳舞都会拿到一个卢比,这让他大受欢迎。一般来说,这些女子能获得的报酬远低于此。现在,像是赛西亚·塞·巴巴 也能为弟子们变出圣灰 ,可拿圣灰有什么用呢?变出钱来买乐可要实在得多。

每次帕帕吉不见踪影时,他父母就知道最有可能在镇外的苦行僧营地找到他。

有次父亲来找他,他却说:“为什么你要来找我,而不是让我和神在一起?”

帕玛南德绝不会允许儿子和这群人在一起。尽管他常常斥责苦行僧们让自己的儿子在那里逗留太久,但马斯特·卡兰达们依然允许帕帕吉来看他们的表演。

在《帕帕吉访谈录》 [1] 一书里,我记录了他早年生活中的另一件事。这是帕帕吉的版本:

童年时,其他男孩会根据各自的幻想扮演士兵或假装自己是著名的体育明星或政治家。而我却渴望模仿苦行僧。我对这些人的内心生活一无所知,但仅仅模仿他们的外表就已经让我颇为满足。我记得有一天我决定要扮演一位裸体的苦行僧,还说服了妹妹加入游戏。我们脱掉衣服,用木灰假装圣灰涂抹在身上,并在花园里生了一堆火,盘腿坐在火前。因为对禅修或瑜伽什么都不懂,我们能做的也就这样。邻居恰好从两家之间的花园围墙上看过来,可想而知,当他看到一个身上涂满了灰的全裸女孩时,是如何大惊失色。我们那时太天真,没想过年幼的女孩不应该赤身裸体坐在外面。邻居叫来我们的母亲,游戏就被叫停了。

我以为苏蜜特拉可能就是故事里的女孩,就向她询问这件事。

大卫 :帕帕吉曾说过他有次脱掉了所有衣服,在身上涂木灰,坐在花园里假扮苦行僧。还提到他说服了一个妹妹也脱掉所有衣服加入。你是这个妹妹吗?

苏蜜特拉 (大笑):不,不是我。是我们邻居的女儿,名叫雪拉(Sheila)。她妈妈看到她不穿衣服坐在我们花园里,非常生气,过来向我妈妈投诉:“他们在搞什么?他们在搞什么?”她没法理解那就是两个小孩在扮苦行僧的游戏。我们知道他喜欢扮苦行僧,但我们也很难说服邻居那只不过是天真无邪的游戏而已。

大卫 :所以他经常像那样坐着?

苏蜜特拉 :他一直都那样,盘着腿,坐在地板上。朋友来找他时,他会让朋友们也一起那样坐在地板上。对巴伊·撒赫伯来说,那不是游戏。他经常会进入一种状态,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在某种程度上变了个人。他的脸会完全改变,以至于看起来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产生这种变化的时候,他的头发会根根竖起。

有次当他从这种状态中出来,我问他:“你看起来像那样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他回答:“这不像是坐火车去了哪里,更像是坐飞机穿越云霄。”

莱亚普尔,古鲁纳纳克普拉,第十二街。帕帕吉一家住在这条街上,直至1947年。这张照片是近照。帕帕吉上次见到这条街已经是五十年前了,他认不出自己家是哪栋房子。

在苦行僧营地度过的夜晚及在家禅坐的时光,让他没什么时间应付学业。他也不为之烦恼,因为他对这些毫无兴趣。

我在学校时不做作业,更喜欢玩。第二天去学校时我膝盖发抖,知道自己会为不做作业受罚,但我依然如故。玩游戏要开心得多。有时候我会因为不做功课而挨藤条,但大多数情况下老师会让我站一天。我喜欢站着,这要比坐在那里被老师逼着一直解题好多了。老师自己不能打我们,他只能把我们送到教务长那里,因为所有的藤条都放在教务长的屋子里。

我在校时没怎么做作业。我喜欢和朋友一起玩,也喜欢晚上出去和苦行僧在一起,但我没时间做学校作业。我在男孩足球队里是守门员,所以常常很长时间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守门员并不会一直参与比赛,大部分时间他就是站着,等着有什么发生。

老师放弃了我。我一到教室,他就会问我作业做了没有,我告诉他没做,然后就被罚在角落里面壁一天。这些惩罚不见效时,他就让我在自己的课桌上站上一整天。他觉得这样我最终会累得不行,会想坐下来,但我从未妥协。作为守门员我是练过的,有本事整天站着,没什么不舒服的。

如果我不情愿在课桌上站一天,就干脆逃学,跑出去自己玩。在我看来,对小孩来说,玩耍要比整天坐在桌子前钻研书本有益得多。我觉得自己当时就明白了这点。我心里一直有种感觉:“当我能出去玩的时候,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死啃书本?”

帕帕吉童年时有一重要事件,是他在拉合尔亲戚家做客期间经历的一次深刻体验。他曾将之作为“我的最早记忆”向我叙述,所以很可能这件事发生在迄今为止所有他告诉过我的事情之前。事实上,我觉得应该说他所有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特别经验都是由这件事情导致的。

那是1919年。英国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获胜,所有学校都放假一个月,让学生庆祝胜利。他们还让我们佩戴一块纪念胜利的小徽章。我的母亲决定用这次计划外的假期去走访拉合尔市的亲戚。这肯定发生在那年夏天,因为我清楚地记得那正是芒果当令的季节。

某个傍晚,大家都坐在拉合尔的亲戚家里,有人开始做一种用芒果、牛奶和杏仁混合的饮料。对我那个年纪的男孩来说,这东西让人垂涎欲滴。然而杯子递上来时,我却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并非我不想喝。事实上,我刚被一种让我平静的妙乐体验吞没,杯子递过来,我没办法回应。我母亲和其他在场妇女被我突然的静止惊吓到了。她们围拢过来,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办。在此期间,我的眼睛始终闭着。尽管我不能回应她们的询问,却能听见身边的讨论声,对她们想让我回到平日有意识的状态的种种尝试都一清二楚。她们摇晃着我,轻轻拍打我的脸,捏着我的脸颊,甚至有人把我举到空中。但一切都徒劳无功。我不是在硬倔着不动。这体验是如此势不可挡,它令我完全瘫痪以至无法回应任何外部的刺激。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她们尝试了一切能想到的方法,想让我恢复日常状态,但都失败了。

我并没得病,之前在我身上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体验,事发前我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奇怪的征兆。因为事发突然,未有先例,而且我不管怎样摇晃都无法被唤醒,于是我的家人得出了结论:我突然而神秘地被恶灵附体了。那时候,没有精神病专家可找。一般发生类似的事情时,标准做法是带病人去当地的清真寺,请毛拉 驱邪。那时人们甚至会带得了病或挤不出奶的水牛去,希望驱邪术和咒语多少能去除病苦。

因此,虽然我来自一个印度教家庭,还是被带到了当地清真寺,请一位毛拉来看。他唱诵着一些字句,一边用一些金属钳子在我身上扫过。这是驱邪的标准方法。毛拉带着惯常的乐观语气说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但他的努力如同之前我家人一样也失败了。我还是一动不动,被带回家放到了床上。整整两天,我都处于这平静、妙乐、幸福的状态,无法和任何人沟通,但完全清楚发生在我身边的种种事情。

两天后,我重新睁开了眼睛。我的母亲,一位热忱的黑天 虔信者(bhakta),来到我面前问:“你有没有见到黑天?”

她看到我如此快乐,就觉得并非如起初所想那样是被附体了,相反地,她设想我是有了某种和她最钟爱的神祇相关的神秘体验。

“不。”我回答,“我只能说,我很快乐。”

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和家人一样茫然。我那时还不知自己体验到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促成我突然沉浸在那强烈得叫人无法动弹的妙乐中。

母亲再度追问时,我告诉她:“那是一种无边的幸福、无边的平静、无边的美丽。我没法用语言形容。”

母亲不愿放弃她的想法。她拿来一张孩童形象的黑天画像给我看,并且问道:“你是不是见到了一个长得像这样的人?”

我再次告诉她:“不,我没有。”

尽管和我自己的直接体验并不相符,母亲还是在某种程度上让我相信那种喜悦是来自与黑天的接触。她鼓励我虔信黑天,说如果我冥想黑天并重复他的名号,我那种对他的体验迟早会再来。

这个记录与《帕帕吉访谈录》里的基本一致,只是略有修改。在1995年接受一位名叫睿希(Rishi)的芬兰记者采访时,帕帕吉又补充了一点细节:

在此体验期间,泪水从我眼里滑落。那是妙乐之泪。母亲想要知道我为什么哭了,但我没法告诉她。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哭了。母亲很担心我,之后几天她都不让我离开她的视线,甚至让我和她一起睡。

几天后,我们回到莱亚普尔,我回到学校。但在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我一直有那种妙乐的到底是什么?”这种妙乐持续把我推向它本身。它不让我的注意力转去别的任何地方。

我们的房子里有座大花园,种了几棵橘子树。每天我从学校回家时,都会坐在树丛后面,手里拿本书。我不在乎书上的内容,拿着书只是为了让父母相信我是在写作业。我没法描述自己心里是多么快乐,只能说有什么东西拉着我远离一切世间活动。

我怎么会有这种体验的?我不知道。我自己没有任何努力,就这么发生了。我没有做任何事情来得到它,也从没听说过别人有类似的体验,家里没一个人提到过类似的状态。那时我们不懂印地文或梵文,所以从未接触过这些语言的哲学书籍。我们在学校和家里学的是乌尔都语 及波斯语,也能读一些那两种语言的诗歌,但这些700年前的古诗并没怎么帮助我明白发生了什么。

睿希 :这一体验对你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帕帕吉 :首先,我不会称之为体验,因为要有体验,就必须有体验者和被体验的对象。这两者都没有。有什么东西在把我往内拉,而那个拉我的东西没有形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不过你问我有什么影响,那就很容易描述了。从那一刻起,我一直都很快乐。无法动弹期间我于内在感到的那种快乐,在身体恢复平日状态后也没有离开过我。那种内在的快乐一直在,但我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

几年前,也就是1994年,在勒克瑙一次日常的萨特桑 上,他再次强调这件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本质上是无法描述的。

我什么都没见到。我完全觉察不到任何东西,所以我怎么可能描述它?唯一近似的描述就是我感到“无由的快乐”。每当我被问起那天发生了什么时,我就跃回那个妙乐之地,那里完全超越时间。我无法描述它,但是感觉依然还在,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十年。我无法称之为“无”,我也无法称之为“有”。我有觉知,但却没法说是对什么的觉知。有时候我称之为“空性”(emptiness),但那还不够好。这没有表达出那个状态的喜悦和纯粹无杂染的妙乐。

接下来还是继续睿希的提问吧——

睿希 :为什么对真我(Self)有过如此深层体验之后,你还是成了祜主黑天的赤诚虔信者?

帕帕吉 :我已经告诉过你那不是任何的体验,因为没有体验者。就算说那是对真我的体验,在当时我也完全不知道真我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我的母亲虔信黑天,就像全印度成千上万的人那样。我从母亲那里接受了黑天的故事和传统,直到它们也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对他的形象满怀爱慕,对我来说,他是多么美啊。

当时我很天真,所以和他不是一般常见的关系。大多数黑天的虔信者把他当作一个伟大的存在,当作神本身,他们试着去爱他,就像一个信徒敬爱神一样。神就是爱本身。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爱。一开始,我并不算是他的信徒,我只是他的朋友。我把他作为朋友一样喜爱着,所以他以这种形象来和我玩。我并没有把他当作神。我只是笑着和他一起玩耍,就像我和其他同龄男孩玩一样。

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帕帕吉开始了传统的虔信修行(bhakti sadhana)。效果立竿见影。

母亲亲自教我黑天虔信相关的仪式和修持。我一做,就很快对黑天的形象生起了真诚而热烈的爱。

我尤其钟爱一幅孩童黑天的画像,就是在我的体验结束那天母亲拿给我看的那张。我觉得他的脸庞美得无与伦比,充满吸引力,我能毫不费力地就向他倾注我全部的爱和虔信。有些不协调的是,那是一张国外的印刷品,上面印着“巴伐利亚制造”。

这份热烈的虔信让黑天开始出现在我面前,显现为画像里的样子。他定期在夜里出现,和我一起玩耍,甚至还要睡在我的床上。我那时很天真,没有意识到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印度教伟大的神祇之一,他的信徒们会耗尽一生只求能见他一眼。我什么都不懂,只觉得他出现在我的卧室和我一起玩是件很自然的事。

他的色身和我的一样真实——我能感觉到,也能摸得到——不过他也能对我显现为更精微的形象。就算我在头上盖上毯子也依然能见到他。即使闭上眼睛,他的形象仍然在我面前。这位黑天精力充沛,活泼好动。他总是在我上床之后才出现。他充满孩子气,玩得兴高采烈,让我一直醒着无法入睡。他刚出现时带来的新奇感也消耗殆尽,我渐渐对他的出现感到有些厌烦,因为就算我非常疲倦,他也不让我睡着。我琢磨着用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离开,突然想起来打发他去找我母亲会是个好主意。她是热忱的黑天虔信者,我知道她也会很高兴见到黑天的。

“你为什么不去和我妈妈睡一块呢?”一天晚上我问他,“你这样让我没法睡觉。去找我妈妈吧。”

黑天似乎对去找我母亲并不感兴趣。他从没去看过她,而是更愿意所有时间都和我在一起。

一天晚上母亲听到我们在说话,问道:“你在和谁说话呢?”

“我在和你的黑天说话。”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他到了晚上就来烦我,不让我睡觉。我闭上眼睛还是会见到他,有时候比睁眼时更清楚。有时候我用毯子蒙住头,还是能见到他。他一直想要和我一起睡,可是他在的话,我根本就睡不着。”

她走进房间来一探究竟,却看不见他。黑天来我们家这么多次,自始至终她一次都没见过他。

而当他不在的时候,我总是渴望见到他。我是真的很想见他,和他一起玩。唯一的问题是,他出现的时候我常常已经很累了,我觉得他应该玩上一阵子之后就识趣地离开,好让我能躺下睡一会儿。

他并非每晚都来。有时候我见到他,有时候见不到。我从没怀疑过他的真实性。我不曾想过那只是某种净观 。有次我甚至给他写了张明信片,告诉他我有多爱他。我寄了出去,当收到邮递员送来的邮票邮戳具足的回复时,我也毫不惊讶。他对我而言是那样的真实,与他通信似乎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自从黑天进入我的生活那一刻起,我对学校的课业就失去了兴趣。我坐在教室里,假装在听讲,但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黑天。有时候当极乐的浪涛在体内忽然涌起时,我会放任自己去尽情体验,与外界失去联系。

帕帕吉的母亲经常在家中或附近的其他地方进行拜赞仪式。当地所有的妇女都聚集在一起,唱着赞美黑天的歌曲。帕帕吉记得自己参加了许多这样的活动。

从我六岁起以及此后的几年里,我母亲会带我去参加附近的萨特桑。大约会有二十名妇女晚上聚在一起唱拜赞歌。我们一边唱一边用拍手、打鼓和摇动钦塔(Chimtas)来共度时光。钦塔看起来就像一根两端带着铜环的长钳子。两边一起敲击就会发出声音。母亲通常在晚上出去跳黑天乐舞 时,就会带上我。那段时间,她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我。

在黑天乐舞中,某位妇女会装扮成黑天,而其他人则扮演他的信徒。人们会唱一些歌曲,大多是祈求黑天现身。我问苏蜜特拉,她对这些邻里聚会有什么印象。

苏蜜特拉 :因为我们家是附近唯一通电的房子,妇女们常常聚到我家。巴伊·撒赫伯会在门口迎接这些妇女,并把她们带去见母亲。当大家聚集在一起时,有一个人会扮演黑天,而其他所有人都扮演他的信徒。在此期间,女人们会唱歌跳舞,祈求黑天出现在她们面前。但他并没有满足别人的愿望,只是出现在了巴伊·撒赫伯面前。在巴伊·撒赫伯还很年幼的时候,他就开始有了觐见(darshan)黑天的经历。有时在歌舞进行的过程中,他直接就进入了三摩地。

大卫 :你有没有看到他和黑天一起玩?他说,黑天晚上经常跑到他的卧室和他玩。

苏蜜特拉 :所有的孩子以前都睡在一个房间。母亲和父亲睡在另一个房间。黑天会出现在我们的房间里,巴伊·撒赫伯会和他一起玩耍,但是没有其他人能看到他。我看到巴伊·撒赫伯在说话、蹦来蹦去玩耍,但我看不到他在和谁玩。有时他会让黑天去和我们的母亲一起玩,因为他知道母亲很想见到他,但黑天从来都没去过。他只对和巴伊·撒赫伯玩耍感兴趣。

有一天早上,我听到巴伊·撒赫伯对母亲说:“昨晚在房间里睡觉时,我以为房间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可是仔细一看,不是屋子里的灯,是黑天,他让整个房间充满了光。我整晚都和他一起玩耍,我玩累了之后就对他说:‘我妈妈在隔壁房间,你为什么不去和她玩呢?’可现在他不在了,我很想他。如果他再来,我不会再叫他去陪你玩的。”

大卫 :当时他是在进行什么修行,还是只是和黑天玩耍?

苏蜜特拉 :他总是在做普嘉仪轨,还想让我们也加入他。为了让他高兴,其他兄弟姐妹也会循规蹈矩地参加,但我们从来没有像他那样的热情。不过最终,这对我们开始有了一些影响。我们开始对神有了信心,并开始更认真地修行。

我现在是一个老太太了。我身体不好,因为有高血糖,但我完全相信女神在照顾着我。她每天给我送来食物,供我食用。我还印刷了一些关于罗摩和黑天的小书出售。我对神的信仰可以追溯到童年时代,那时巴伊·撒赫伯让我们做这些普嘉仪轨,在这个过程中,他把自己对神的一些热情传递给了我们。

苏蜜特拉于1996年过世。在她去世前,我给帕帕吉另一位健在的妹妹黎拉(Leela)写信,问她对帕帕吉的童年有什么印象。她也回忆起了黑天乐舞以及帕帕吉的参与。她以一封写给她哥哥的信的形式来回复我。

尊敬的巴伊·撒赫伯吉:

嘉,悉塔罗摩!

你还记得当你还是小男孩时在莱亚普尔发生的事件吗?你看到了薄伽梵 的圣像。我们亲爱的母亲和她的女性伙伴们在半夜开始跳起黑天乐舞,她说:“今晚,在黑天乐舞中,我们将会直接面见薄伽梵。”她大声地唱起了拜赞歌,歌词如下:

来吧,来吧,哦 我的黑天,来吧!

虽然我的心在颤动,

没有什么我能控制。

夜已深沉。

乌云四处弥漫。

黑天,请不要让我离开你!

黑天,请来吧,来吧!

亲爱的母亲和她的女伴们完全沉浸在歌声中,进入了超觉(trance)状态,失去了外在的意识。她们进入超觉状态后,拉妲(黑天的爱侣)和黑天从另一个房间走了进来。你无法忍受这炫目的辉煌景象。

你对他说:“薄伽梵,我没有呼唤你,是我亲爱的母亲在呼唤你,请去找她吧。”

后来你描述了他的样子,说他的皇冠和衣服上都镶嵌着钻石和珍珠。

你还说:“看到他震撼人心的样子时,我就完全属于他了,但他的辉煌形象和锦衣华服发出了非常灿烂炫目的光,我无法长时间直视这样的景象,所以我才请他去见我们的母亲。”

亲爱的母亲恢复了意识,但当她重返常态后,吉祥薄伽梵却消失了。在经历了这一不寻常的怪事之后,你又有好几个月卧床不起。

纵观帕帕吉的一生,他有种对读到的文字直接产生亲身体验的能力,而不仅仅是头脑中的联想。这种不同寻常的能力在很多场合都有展现,这也部分解释了为什么各类神祇会一直出现在他面前。当他听到有关黑天的生平故事时,黑天通常就会出现在他面前。后来,当他听到与其他神祇有关的传说时,这些神祇也会出现在他面前。有时候,他会说是他的天真无邪触发了这些显现,因为他毫不怀疑这些神祇是真实存在的,也由于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些神祇有在他面前现身的能力,所以他们就现身了。

在我的童年时期,我从来没有对这些事情产生过怀疑。我的第一个老师是我自己的母亲。无论她告诉我什么,都会立刻发生在我身上。她会给我讲关于印度教诸神的故事,她一开始讲,故事就在我面前展开。故事里的人物会出现在我面前,为我重演他们的遭遇。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的时候,你怎么会有任何怀疑呢?

总之,这些关于神的故事不只是故事,其中有一种本质、一种真实在它们当中,而故事只是传达这些真相的载体。

除了唱诵黑天拜赞歌之外,雅穆纳·提琵还学习吠檀多(Vedanta),这是一种从奥义书(Upanishads)中衍化而来的印度哲学。奥义书是古老的文本,大都写于两千多年前。而从中发展出的吠檀多哲学的起源则晚得多。

帕帕吉的母亲定期参与伊湿瓦·倡德(Iswar Chander)教授的课程,他是村里的税务官,也是帕帕吉家族名下一所房子的租客。他靠朗读《参问之海》 [2] 来教授吠檀多,这本书是19世纪旁遮普圣人尼刹拉达斯(Nischaladas)所著。《参问之海》一书中有很多地方非常注重技巧细节,所以伊湿瓦·倡德要经常停下来点评、阐释。在闲暇时,他也教授雅穆纳·提琵禅修。

从大约七岁开始,帕帕吉和母亲一起上过几次课。虽然他对文本含义的理解程度让人颇有怀疑,但他学得兴致勃勃。当雅穆纳·提琵注意到他对这些课程表现出强烈的兴趣时,就开始在家里给他一些教导。帕帕吉曾叙述这些早年课程:

母亲常用一种非常实在的方法来教我教理。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决定要让我学习什么是五大元素——地、水、火、风、空,它们如何彼此作用,以及为什么它们并不是永远同在的。

“水推动地。”我记得她这样说,并用湍急的河水会冲走河岸来举例。然后她把湿衣服放在火边,向我展示火会令水蒸发消失。接着她吹灭火焰,向我展示风能胜火。她的这些演示让我知道当元素彼此相遇时,一个通常会消灭另一个。

她之前就告诉过我身体由五种元素构成,我就开始疑惑它们怎样能好好待在一个地方而不打起来。这个疑问就带来了另一场演示,也是我的第一堂哲学课。

她拿了各种豆子和谷物,分别摆放成堆,放在厨房地板上。有大米、麦子、玉米粒、鹰嘴豆和豆子,按种类分别放好。一开始有五组,每组各含五粒相同的种子。每一组代表一种元素。

首先她从玉米堆里拿出一粒玉米放进大麦堆里。于是大麦堆里就有了六粒种子,她再取出一粒大麦放进大米里,接着用同样方式依次移动谷物豆类,直到每一组都包含了五种不同元素。我猜想演示到这一步的意思是要告诉我这些分开的元素可以组合并融合在一起煮成一餐饭,其中没有任何元素会和其他的打起来。但演示没有就此结束。虽然我当时只是一个小男孩,母亲依然开始向我解释这些元素组合的含义。

“这二十五粒种子是人体内的‘谛’(tattvas)。”然后她开始罗列起来。

雅穆纳·提琵用这种简化方式向帕帕吉解释的是印度的数论(samkhya)哲学,它有一套复杂且迥异于西方的体系来解释生命如何在人体内运作。二十五谛是基本的成分或者说元素,它们互相组合、彼此反应以展现世界以及生活其间的各类生灵。二十五谛即五大(地、水、火等等),五根(鼻、眼、舌等等),五识(自我、心念、理智等等),五行动根(包括身体的不同部分,分别负责持住物品、行走、说话等等),以及五种气(prana)。气可以宽泛定义为令身体活动以及维持身体的生命力量,可再细分为不同的气,分别负责身体内不同器官的运作。

了解这些成分以及它们如何彼此作用是理解某些印度教教理的基础。母亲从她的一位老师那里学到这些。她认定我已足够成熟,可以在如此年幼时就接触这些复杂的思想体系。虽然我很快抓住了她想要传递的观念,却不能说真的接受,视其为宇宙真实运作的模式。我心里直觉知道这些描述不适用于根本且永在的实相,它们只是对转瞬即逝的身体的描述和观念而已。

建立起这套精巧的关于诸谛及其彼此关系的架构后,我们的哲学家进一步说要把这些作为“非我”全部否定掉。修行老师倡导要全面否定所有与诸谛的认同感。

“我非身体。我非感官。我非了知的元素。我非身体器官。所有这些都属于身体,而我超越所有这些。”

与二十五谛的认同都要放弃。完成这些后,就可以开始真正参问“我是谁”。这是通往解脱的究竟之问。

尽管我母亲是赤诚的黑天虔信者,但她有很强的吠檀多背景。她鼓励我去进行“非此——非此” 的练习,告诉我应该认同于梵,即究竟真我,而不是认同身体及其组成元素。

她还鼓励我去重复大教言“吾即梵” ,给我讲什么是真正真实的,而什么是不真实、需要否定的。

“你是梵,”她说,“宇宙中只有梵,别的什么都没有,而你就是那个。梵超越了任何你能想到的东西。有一个地方太阳照耀不到,月亮照耀不到,星星照耀不到。在那个地方,地水火风四大元素都不存在。那就是梵,那就是你无上而真实的居所。如果达到了那个地方,住在那里,你就不会再回到这个无尽的生死轮回了。”

对小男孩而言,这些太高深了。可是她能从我的举动和对修行的兴趣看出我不是普通孩子。我毫不费劲全盘接收了这种知识和世界观,但当时我并不能完全消化,要到许多年之后才行。

那段关于日月星辰都照耀不到的段落出自《薄伽梵歌》,第十五章第六颂:“那是我的至高居处,日月火光照临不到,阿周那啊!人们到达那里,就再也不返回。”

靠否定与诸谛或其他元素的认同而试图超越身体,母亲的这一做法总是被帕帕吉打趣。下面是《帕帕吉访谈录》里的记录:

他(伊湿瓦·倡德)了解许多吠檀多著作,并能对这些作品做极具权威的解释。他最爱的著作是印度教圣人尼刹拉达斯的《参问之海》。我母亲能背诵大部分章节。许多年后,在我和马哈希相熟后,我发现他也喜欢这部作品,并且用泰米尔语作了删减修订,起名为《参问宝鬘》。

母亲的上师让她背诵许多吠檀多偈颂,而她平日也会反复唱诵。传统的吠檀多修行有肯定和否定两种方法。修行人要么重复或观修一个大教言,比如“吾即梵”;要么通过口说及感受“我非身体,我非皮肤,我非血液”等来否定对身体的认同。目标是进入某种精神境界,确信自己的真实本质是真我,并坚信对色身的认同是错误的。

母亲经常唱诵这些“我非……”的诗句,我却常觉得滑稽。我无法理解这种几乎只是没完没了琐碎地罗列“我不是什么”的修持意义何在。母亲洗澡时会唱“我非肉,我非血,我非胆,我非骨”等等,这让我很受不了,我会大喊:“你在那里做什么呢?是洗澡还是洗马桶啊?”我取笑她取笑得很厉害,以至于她最终不再高声吟唱这些诗句。

他还以其他方法打趣母亲的宗教活动。苏蜜特拉在讲述帕帕吉童年其他非凡事迹之前,就曾先讲到过这一点。

苏蜜特拉 :母亲曾和我们一起去过许多宗教场所。她非常喜欢哈德瓦,所以我们去过那里很多次。

她喜欢唱诵拜赞歌,同时打鼓,因此被称作“雅穆纳·朵启·瓦黎”(Yamuna dholki wali,意思是“鼓手雅穆纳”)。她唱诵黑天赞歌时常常进入狂喜,会左右摇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可是巴伊·撒赫伯却不太欣赏这类行为。如果他见到母亲有这样的举动,就会喊她说:“妈妈,是有人死了吗?你为什么哭成这样?”

大卫 :这让我想起另一则故事。你曾告诉过我关于你们一个妹妹过世时帕帕吉的反应。你能再说一遍吗?

苏蜜特拉 :有一天,巴伊·撒赫伯和我们其他人都睡着了,母亲走进房间,把我们叫醒。她说:“你们都得起来。你们的小妹妹死了。”我们都哭了起来。巴伊·撒赫伯注意到母亲完全没哭,而是重复着“罗摩,罗摩”的名号。

于是他问母亲:“你为什么不哭?”

母亲回答:“无论是谁来到这个世间都必然会死。为什么要为这个哭呢?”

尸体送去下葬时,巴伊·撒赫伯也在送葬队伍中。他回来前在墓穴上做了个记号。之后连续好几天,他每天都回到墓地,但不是去哀悼死者,而是挖开墓穴看妹妹是否死而复生了。

大卫 :你记得和巴伊·撒赫伯一起去哈德瓦的旅行吗?

苏蜜特拉 :每年全家人都要去那里两个月。父亲会请假,我们就能全家一起去。

有次我们在那里时,巴伊·撒赫伯和另一个弟弟发现一位女性苦行僧好像在持禁语戒。她表示自己从未和任何人说过话,巴伊·撒赫伯觉得这一点很可疑,就躲在她的小棚子附近观察她。过了一会儿,一名男子独自带着些食物过来,两个人开口交谈了一会儿,这证明巴伊·撒赫伯的怀疑是正确的。他很生气,因为她骗大家自己在持禁语戒。他就走进那间木棚,点起火把它烧了个精光。

巴伊·撒赫伯无法忍受说谎的人。如果他发现有人试图欺诈或蒙骗别人,就会非常生气。他在家对我们很严格。如果被他抓到哪个弟弟妹妹讲了谎话,他就会揍他一顿。我们都学乖了,知道讲真话更安全。他一直对我们说:“无论事实如何,你都必须只说真话。”

大卫 :他年幼时的理想是什么?长大后想当什么?

苏蜜特拉 :他一直想成为苦行僧。这一点任何人都毫不怀疑。一次有人问他为什么长大后要做苦行僧,他答道:“我已经是一个苦行僧了,我不需要等到长大。”

除了伊湿瓦·倡德,帕帕吉的母亲还有几位老师。其中一人名叫果帕尔·达斯吉(Gopal Dasji),是位著名的咏唱虔爱之歌的歌者。还有一人叫果斯瓦米 ·迦尼萨·达斯(Goswami Ganesh Das),是位社会活动家,印度教组织“永恒之法” 当地分支的主席。他在帕帕吉所在的区有定期聚会,雅穆纳·提琵和一些当地妇女都来参加,包括那位老师的妻子婆罗玛·提琵(Brahma Devi)。多年后,此人在哈德瓦建立了一所道场,名叫“七仙人道场”(Sapt Rishi Ashram)。帕帕吉在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常住在那里,总是能得到非常热情地招待,大家都知道他是道场奠基人的好朋友。

雅穆纳·提琵还有位老师,是克什米尔人,叫阿瓦杜塔·沙黎格罗摩(Avadhuta Shaligram)。他朗读《瓦西斯塔瑜伽经》 [3] 给她听,并深切关注帕帕吉的修行进展。帕帕吉描述了和他的故事——

阿瓦杜塔·沙黎格罗摩非常喜欢我。他推荐书给我读,还经常给我一些修行上的建议。他名下有很多土地和牛。他用一半时间教学,另一半时间管理土地和财产。

有天他向我母亲提出一个惊人的建议:“请把你的儿子给我。我会指定他做我财产和教法的继承人。我死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我会负责他的修行,但他必须遵守一个条件,他不能结婚,必须保持梵行(brahmachari,指独身不婚的学人)。如果他同意,而且你也允许的话,我会对他负起全部责任。”

母亲极其敬爱这位上师,但她更舍不得我,没想过要把我交给别人。她谢绝了这个提议。我也非常尊敬他。如果当时母亲接受他的提议,我应该会很高兴跟他走的。

帕帕吉有次对我说:“母亲拒绝他后,他说了一些自认为可算诅咒的话。他说:‘如果我得不到他,你也不会得到他。他会离开家,成为云游僧(弃世出家的僧人)。这个男孩注定不会留在家里太太平平地和家人过日子。’”

帕帕吉从未正式出家为僧,他后来也确实几度尝试远离家庭和世俗的责任,但没有一次彻底成功。

他母亲还拜访了其他几位斯瓦米,但帕帕吉毫无兴趣认识他们。下面是他描述某次母亲想带他去拜访一位新老师而未遂的故事。

母亲还说要带我去见另一位斯瓦米,希望我从那里得到些特别的修行指导。我不喜欢这个主意,也不喜欢她为我选择的人。

我告诉她:“如果你带我去见他,我会测试他是否真的已经降服了自己的欲念。我一见他,就会扇他一巴掌。如果他动怒了,那我就知道他还没有自制力。如果他不生气,我就会听他的,并且无论他教什么我都接受。”

母亲知道我会把这种威胁付诸行动。她不愿意因我的无礼而丢面子,所以就放弃了带我去见他的计划。

在帕帕吉十岁或十一岁的时候,那种自从在拉合尔无视芒果饮料之日起就一直伴随着他的神秘妙乐状态,开始推动着他去了解佛陀的生平。

我当时只是孩子,年纪太小,没法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有些东西把我往里拉,但没人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只是后来我才在书里读到了觉悟和证悟的说法。而在当时,就算我读到这些文字,对我也毫无意义。喜悦一直都在,但能带来这种喜悦状态的那个本身是超越喜悦的,它超越所有的描述。如果我要想个什么词,并试图用来描述那种状态,总是会在某方面不相符。比如说,那不是爱,因为爱总是发生在两个人之间,两个分离的东西之间。我在那种状态里是彻底的孑然独一,没有爱者,没有爱,也没有被爱者。

晚上我不再睡觉了。眼睛会闭着,但却没睡着。我被什么迷住了,虽然对此一无所知。一直都在的是这种喜悦、喜悦、喜悦,从不消退。我无法离开它,它也无法离开我。我会坐在花园的树丛后,让这种喜悦淹没我,却完全不知道它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然后,有一天,在学校课本上,我读到了佛陀的生平,读到他离开家庭寻求证悟,不知怎的,这些话在我心里回荡不息。

我想:“也许这个人能告诉我,我身上发生的这些怪事是怎么回事。”

我开始寻找有关佛陀生平的资料,希望能解释我是怎么了。

起初帕帕吉被佛陀的色身形象吸引住了。他见到的第一幅图是著名的“佛陀苦行像”的照片。

一切都开始于我在历史课本上见到的一幅佛陀图片。那幅图展示的是他日食一粟的时期。他的面容极美,但身体瘦骨嶙峋,皮包骨头。我立刻被他深深吸引,虽然当时我对他的教法没有任何了解。我只是爱上了他美丽的面容,并且决定要效仿他。图片上他正在树下禅坐。可我当时对此一无所知,实际上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禅坐。

我心里没一点畏惧,只是想着:“我也能这样做。我也能盘起腿坐在树下。我会和他一样的。”

于是我盘起腿坐在家里花园的玫瑰花丛下。自己的生活方式能够与我所爱慕的人相契合,让我觉得快乐又满足。后来,为了能够更像他,我打定主意要把自己的身体也弄得像他那样瘦骨嶙峋。那时在我们家,我们是从母亲那里盛到饭菜后端到别处单独吃。这就方便了我扔掉饭菜。趁着没人注意,我就跑到外面,把所有的饭菜都倒在街上给狗吃。过了段时间之后,我可以一点饭菜都不进。我变得非常虚弱、瘦削,骨头也渐渐突出,就像佛陀那样。这让我非常开心,我对自己的新状态极其自豪。学校里的同学见到我瘦成这样,就给我起了绰号叫“佛陀”,这让我非常高兴。

父亲在铁路局工作,那段时间在俾路支省当站长。工作地离家很远,所以我们只能在他放假回家时才能见到他。我绝食一个月后,他回到家,非常震惊看到自己不在时我变得那么瘦。他带我见了好几位医生,检查了身体想查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没人怀疑我在有意绝食。

有位医生告诉我父亲:“他个子长得太快,所以变瘦了。要给他吃得好些,多喝牛奶,多吃水果干。”

母亲遵照医嘱,再加上了一点自己的秘方。每天她都念叨说:“要多吃黄油,多吃黄油。”于是街上的流浪狗们变得肥肥胖胖,可开心了,因为这些新的伙食和以前一样,都喂了狗。

学校那本收录佛陀图片的历史书只是给小孩看的简单小册子,仅仅讲述了他的主要生平,未能适当阐释禅修和证悟的概念。想必作者不认为会有孩子对这些关键的东西感兴趣吧。所以,对于佛陀究竟在树下做什么、为什么他的最终证悟极其伟大,我依然一无所知。尽管如此,我仍然深受他的吸引,强烈渴望着要尽可能地模仿他。

我从这本书里了解到佛陀身穿橙色的袍子,并且会挨家挨户拿着钵盂乞讨食物。这一点,我花点心思就能模仿。

母亲有条白色的沙丽,我觉得那是制作袍子的理想材料。趁她不注意,我拿走沙丽,染成了橙黄色,也就是佛衣的颜色。我用自以为正确的方法把它裹在身上,然后开始扮演托钵僧人。我拿了一只碗用来乞讨,在莱亚普尔的大街小巷走来走去,讨要布施。回家前我会换回平日的衣服,把橙色的纱丽卷起来放在纸盒里。我把纸盒放在学校的课本中间,觉得没人会想到去翻。

我有个朋友发现了我在做什么,对我说:“你这样是瞒不过去的。会有人认出你,然后把你做的都告诉你家里人。”

可我非常自信能瞒天过海,就对他说:“你的爸妈认识我。我会穿上袍子去你家讨吃的,要是我能蒙混过关,我就能瞒过所有人。”

我穿上纱丽,为了掩饰得更好,还在脸上涂满了灰,头戴帽子拿着乞讨的碗走去他们家。那时大约是晚上八点,黑夜也有助于我的伪装。我喊着“毕克沙!毕克沙!”(Bhiksha!Bhiksha!意为:乞食!乞食!),我之前见过苦行僧就是如此乞食的。我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可能会被人听出来,也就没想过要伪装声音。我朋友的母亲应了门,没有表现出任何认出我的迹象,邀请我进屋吃饭。

“斯瓦米吉,巴巴吉 ,请进来吃些什么吧。”她说着,带我进了屋,给我供奉了食物。

我就顺着她,表演着自己该演的角色。

“我的孩子,”我对她说,虽然她应该比我年长大约三十岁,“你会有很多孩子,会有很多钱。”

我曾听到斯瓦米们这样给妇女赐福。因为大部分女子都想要变得有钱,想要有几个儿子,行脚的斯瓦米会给这些信徒如此祝福,希求得到更好的招待,得到些好的食物。

她哈哈大笑,揭掉我的帽子,告诉我她一开始就知道我到底是谁了。

“你的样子还挺像的,”她说,“但我听出你的声音了。”

她丈夫刚好回家,她就向他解释发生了什么。

他轻蔑地说:“如果你像这样外出乞讨,谁会认不出来呢?很快就会被识破的。”

现在轮到我笑了。因为那天早些时候我在他的商店前乞讨,还从他那里得到一枚半派萨 的铜币。我把硬币掏出来给他看。

这下他不得不换个说法了。“我当时一定是忙着招呼顾客呢,”他说,“我肯定是看都没看就给你了。”

“不,不是这样的,”我实话实说,“你非常清楚地见到我。我乞讨着路过你的商店。你见到我,叫我回来,递给我这枚硬币。我装得已经足够像了,只要不和那些可能听得出我声音的人说话,我就能瞒过去。”

大家都被我的古怪举动逗乐了,却不知道我定期用这条偷来的染色纱丽做类似的事。他们没有告诉我母亲,所以我还能继续角色扮演。

我母亲只有三条纱丽。我拿走那条白纱丽后没多久她洗了其他两条,想找第三条来穿,当然哪里都找不到。她从没问过我,因为我不是女孩,她不觉得我拿纱丽有什么用。她最后认定是把纱丽给了洗衣工,而那人弄丢了或忘记还回来了。

我又发现佛陀曾在公开场所布道讲经,于是迎来了我扮演佛陀的最后一个阶段。讲经这件事让我很兴奋,因为这是他生平行谊中新的一面,是我可以模仿的。我对佛教完全一无所知,但当我站着布道时却从没想过这会是个障碍。

我们镇中心有座钟楼,附近搭有高台,当地的政治家通常在上面发表演说。这算是莱亚普尔的中心,各条马路从这里呈辐射状分布,通往其他城镇。我穿上那身装扮,充满自信登上台阶,开始自己第一次公开演说。我记不起当时说了什么——不可能和佛教有关,因为我当时对此一无所知——但我能记得自己的演讲情绪激昂、才气横溢。我对着路人慷慨陈词,时不时举起手臂,摆动手指来强调重点。我见过政治家演说时是这样做的。

我觉得自己的演说事业有了个非常成功的开始,并且朝着全方位模仿佛陀的行谊这一目标又前进了一步。我去了几次钟楼,在那里做了很多次布道演说。不幸的是,莱亚普尔不是座大城市,不可避免迟早有熟人认出我来。所以不出意外,有天一个邻居认出了我,把我的滑稽表现告诉了我母亲。

起初她还不信。“怎么会是他?”她问,“他哪里来的橙色袍子?”然后她想起了那条失踪的纱丽,她到我书橱里找到了那个纸盒。游戏结束了,被母亲发现后,我模仿佛陀的短暂事业就彻底终结了。

那是我人生中荒诞但非常有趣的一段插曲,事后看来,我明白这是自己当时心理状态的反映。这并不是淘气。我从未将之视作童年的玩闹。某种力量推动我这样做。也许是某些旧日业习种子(samskaras)涌现出来,让我有了这番举动。

母亲并没怎么生我的气。我们关系一直很好,而且她能领会这里面的幽默。我出生时她还非常年轻,所以我们彼此间就更像姐弟,而不是母子。我们一起玩耍,一起唱歌跳舞,甚至还经常在一张床上入睡。

我问苏蜜特拉是否记得帕帕吉扮演佛陀的事——

大卫 :你还记得他假扮自己是佛教僧人的事情吗?他那段时间在绝食,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那幅图中饥饿的佛陀形象。你记得这段日子吗?

苏蜜特拉 :我不记得他让自己挨饿。他年轻时一直非常瘦,所以我很可能没注意到他到底变得有多瘦。我记得有次母亲发现了那件他穿着出去乞讨、布道的袍子,但她没有生气。

她只是问:“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你是为了神而热情似火吗?你从哪里来的这熊熊热情?”

巴伊·撒赫伯答道:“烧起大火的时候,是引火柴、小细枝最先着火。”

在勒克瑙一次萨特桑上,帕帕吉对这段时期做了一番评点:“佛陀是我第一位上师(guru)。我爱他、追随他,以我能做的一切来模仿他。最后像他那样,我远离了家庭去寻找神。而最终,像他一样,我发现不必跑到远方去找。菩提树就在内心。其他任何地方你都不会找到神。”

在另一次萨特桑上,他对这段日子做了进一步的总结——

所有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是因为见到了佛陀的图片吗?我是如何爱上他,爱上正在禅坐中的佛陀的?我没法回答,也无法解释。有些力量推动我去喜爱他,用所有可能的方法模仿他。这种热情无从解释,因为我对他一无所知。最开始我不知道他的故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闭着双眼安静地坐着。当时我不知道他正在试图达到证悟,因为证悟是一个我之前从未接触过的概念。我只是感到被推动着去追随他。我并不需要出门乞讨,我出生于一个条件良好的中产阶级家庭,家里给我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我也不需要跑出去,在镇子中心发表演说。只是有些力量让我去那里做这些事。

在扮演“佛教僧人”期结束后,我就闭上眼睛,安静地坐着来模仿佛陀。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坐下来,闭上眼睛。就算在学校教室里,我也经常闭上眼睛,有股巨流流过我,我被拉了进去。

说“我正在禅坐”也不太准确,因为我什么也没做。更准确的说法是禅坐爱上了这个小男孩,爱得如此深沉,以至于不会让他做别的任何事。它不让他在晚上入睡,有些晚上甚至不让他留在床上。

在午夜,即使是在冬天,禅坐会在他耳边低语:“起来吧,孩子,是午夜啦。离开你的床,离开你父母的陪伴,坐在地板上,让我吞没你。”

这是真正的爱。这是真正的禅坐。当你坐下来,试图要把你跑向四面八方的心停住时,那不是禅坐。那只是头脑的游戏。

我问帕帕吉在这段时间是否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大卫 :你刚十多岁时,常常整夜醒着打坐。你当时是在做哪种禅修?

帕帕吉 :不是什么特别的类型,只是打坐。但会在晚上持续好几个小时。我并没有持咒或进行某种刻意的修持,只是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必须要避免睡眠。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整晚睡觉也没有任何害处。也许只是前世的业习(purva samskara)吧。

父母不喜欢见到我整夜打坐。他们会说:“你必须睡觉,你必须睡觉。明天你还要去学校。”

他们会强迫我回到床上,给我盖上被子。我就只是躺在那里,让被子盖住脑袋而禅坐继续。他们可以强迫我离开地板,但没法阻止禅坐继续占据我。

我没有试着通过禅修去完成任何东西。只是有什么在我身上发生了,而且常常是在午夜。

大卫 :你有次还提到在十多岁时,时不时会被光围绕,而且即使用毯子盖住头,闭上了眼睛,光依然在。你能谈谈这些经历吗?

帕帕吉 :我那时即使闭上眼睛,也常常见到光芒万丈。有时在白天闭上眼睛也会发生。就算是如今,有时我坐在屋子里也会这样。

大卫 :有次你进入了深层的禅定中,没人能唤醒你。那次发生了什么?

帕帕吉 :那是某个冬天午夜。我们都在莱亚普尔的家里,睡在同一间房里。我醒来后,坐在地板上,开始打坐。这不是什么自主的决定。我的身体只是离开床,坐在地板上。我不认为自己做了任何选择。父母醒了,想要让我回床上,但没有成功。我是在某种禅定中,没人能和我交流,或让我做什么。

几个小时后,父亲不再试图让我回床。他觉得我可能是忽然染上了某种严重疾病,就去找我们的家庭医生辛大夫。医生住在镇子上,大概一英里外。父亲叫醒他,坐着医生的私人通嘎(tonga,二轮的马拉小车)带他来我家。

辛大夫用听诊器做检查,在我背部听了几处,然后扒开我的眼睛看了看。他没发现我身体上有任何问题。

然后他对父亲说:“不用担心,也不用打扰他。他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进入了很深的禅定。我从没见过有人进入那么深的禅定。他前生一定是瑜伽士,这肯定是他的一些旧日业习现前,让他这样坐着。”

我在那个状态中坐了两天,没有吃也没有睡,只是享受着发生在我身上的内在平静。

大卫 :你大约十二岁时还经历过某种死亡体验。你能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帕帕吉 :我突然感到自己好像要死了。我躺在地上,注意到呼吸停止了。父亲发现我的情况,就去请铁路局的医生来看。那位医生检查完,告诉我父亲可能是哮喘发作。他开了一些药,但没什么效果。

我没有借助药物就从这个特别的症状中恢复了,但我常常有“我就要死了。明天早上我就会被送去火葬场烧掉了”的感觉。

但我一点也不为此烦恼。这似乎不是件应该回避的事。我反而决定去打坐,因为我听说有些瑜伽士在禅定中死亡。禅坐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可是这种我要死了的感觉还是持续了一段时间。

还有一次,辛大夫又被请来处理帕帕吉打坐引发的状况。帕帕吉自己叙述道:

大约在我十五岁那年的荷丽节 ,我去了一个朋友家。他母亲给了我一些为节日准备的油炸小食 。我高高兴兴地吃了两块。因为很美味,我就问能否多要些。让人惊讶的是她拒绝了。我看到她做了很多,而且还准备做更多,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要限制我,只许我吃两块。后来我才明白,她在里面放了大麻叶,所以不希望我服下过大剂量。那些时候在节日食物里放点大麻叶子很普遍。比如婚礼上,大麻叶会让客人很开心,也会增进食欲。婚礼是大吃大喝的好机会。客人被大麻叶刺激了食欲,会饥肠辘辘然后狼吞虎咽。

我回家后开始做些日常的家务,包括给水牛挤奶。挤奶有个窍门,你带一头小牛犊去母牛那里,让小牛犊的嘴接触母牛的乳头。这些母牛非常聪明,当它们知道牛乳是给小牛吃的,牛乳就会很轻易流出。所以你可以把小牛的嘴接上乳头,等奶出来了,就移走小牛的嘴,开始自己挤奶。一旦奶开始顺利流出,母牛就没法减慢或停止了。

那天傍晚,我把小牛的嘴接上母牛的乳头后,就随它们去了。我完全没有意识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坐在那里,让小牛喝光了母牛所有的奶。它们俩都很高兴,但那天我们就没有足够的奶喝了。我好像是在梦里,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我只是很享受地看着小牛喝掉所有的奶。

我花了比通常挤奶长得多的时间,于是母亲出来看我在做什么。她的出现让我从梦中醒来,突然意识到是吃晚饭的时间了,而我也非常饿。

我进房间坐下吃晚饭。母亲做了些烤薄饼。我全部吃完,还觉得饿,就想再要些。她就又做了一些,但还是不够填饱我。她做好一块我就消灭一块,不停地还要更多。直到我大概吃了二十块,她才明白我出了什么问题。

她大笑着说:“你吃了大麻叶,是吧?谁给你吃的?”

我告诉了她油炸小食的事,她又大笑起来。我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朋友的母亲只允许我吃两块。除了感觉到极度饥饿外,我还开始有一点迷醉。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同一间屋里。大约午夜时我下了床,结跏趺坐并大声喊道:“你不是我父亲!你不是我母亲!”然后进入了深层禅定。父母醒了过来,但对我的举止并不太在意。他们想当然地认为那些大麻叶子的作用还没有过去,我只是受此影响而已。

凌晨三点,我还闭眼坐在那里,嘴里发出奇怪而无法辨识的声音,于是我的父母又被吵醒了。他们试图叫醒我,但我所入的禅定太深了,无法被唤出定。母亲觉得我神志不清在说胡话,让父亲出门去找医生。那是节日的午夜,他很难说服人家上门来。尽管如此,他最后还是找到医生并带回了家。

在父母焦虑的目光下,医生给我做了个全面检查。我能觉察到他在做什么,也听得到母亲忧虑的话语,但我无法把自己带出那个状态,无法恢复正常。医生最后宣布了他的结论。

“可喜可贺,”他对我父母说,“你们有一个非常棒的男孩,非常好的儿子。他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进入了非常深的禅定。结束时,他会非常自然地出定,并且完全恢复正常。”

那一整夜以及次日一整天我都沉浸在那个状态中。白天我继续发出奇怪的声音,没人能明白,直到当地一名梵学家经过我家。

他听到我在说的话,认了出来,就进门宣布:“这个男孩正在用梵文唱诵《夜柔吠陀》( Yajur Veda )。他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学会这样唱诵的?”

最可能的答案就是,这是我在某个前世学会的。当时我会说旁遮普语,也就是我的家乡话;乌尔都语,这是当地穆斯林的语言;还有一点点波斯语。我不懂梵文,也从未听说过《夜柔吠陀》。一定是大麻触发了某个前世遗留的记忆和知识。正如医生的预言,我最后回到了正常状态,既不懂梵文也不懂吠陀,继续过我的日常生活。

帕帕吉四处探寻,想弄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于是他来到当地一家图书馆,在这里第一次接触到印度教的一些经典。

母亲的一位老师鼓励我去当地图书馆借书,那里有一些很不错的灵修书籍。我开始阅读吠檀多和印度教圣人的作品。在这间图书馆里我第一次读到了《瓦西斯塔瑜伽经》,这本书我一直很喜欢。有天我想要借一本关于罗摩·提尔塔 的书,他是印度教圣人,二十多岁的时候去喜马拉雅山隐修并在那里过世,享年仅三十四岁。我有个很特别的理由要借这本书:他是我母亲的兄长。所以我自然地想要了解他更多。

图书管理员一直观察着我借的书籍,越来越警觉。在印度中产阶层,对灵修事务略有兴趣是完全可接受的,但当这种兴趣变为痴迷时,警钟就会响起。这位善意的图书管理员大概认为我对宗教过分认真,并觉得我可能会像那位舅舅一样。如果有家庭成员年纪轻轻就出家,成为喜马拉雅山区的云游苦行僧,大多数家庭是不会乐意的。图书管理员觉得自己在做好事,拒绝让我借阅这本关于我舅舅的书。他还找到我母亲警告说,在他看来我对神秘玄学所表露出的兴趣已算有害。母亲毫不在意,她自己的生活也以修行为中心,所以很高兴儿子有同样的喜好。

帕帕吉在十多岁时首次接触到罗摩·提尔塔·斯瓦米和辨喜·斯瓦米的著作。两位大师关于吠檀多的写作和演讲中结合了狂热的国家主义言论。他们都去过美国,把吠檀多的讯息传播到了西方。两人都以其修行成就和军事政治言论而名闻全印度。这两位斯瓦米是帕帕吉早年的榜样。

才十多岁的时候他就对母亲说:“总有一天,我也会到西方,去那里传法。”

作为家族中最有名的成员,罗摩·提尔塔常被当成其他人学习的楷模。雅穆纳·提琵有次集合了所有的孩子,问他们:“谁长大之后想成为罗摩·提尔塔那样的人?”

帕帕吉站了出来,宣告说:“我会!我会像他一样,做他做过的所有事情。”

这个回答一定让雅穆纳·提琵很高兴,因为在帕帕吉出生前,她经常祈祷黑天让她有一个像罗摩·提尔塔那样的儿子。

有个弟子20世纪70年代结识了帕帕吉和雅穆纳·提琵,有次他听帕帕吉说:“我出生前,母亲对她的亲戚们说:‘如果我没有生出一名像哥哥那样的圣者,那我不过是只下猪崽的母猪而已。’她真是个非常强悍的女人。”

帕帕吉很幸运,父母本身都对修行怀抱热情,也能够理解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产生共鸣。我之前已提过帕帕吉母亲的拜赞歌和黑天乐舞。而帕帕吉的父亲帕玛南德也有自己所痴迷的修行:他非常喜爱持诵“嘉!悉塔罗摩”(“荣誉属于罗摩悉塔”)。悉塔是罗摩神的妻子。这个咒语时常挂在他嘴边,甚至在工作时也如此。在工作中继续持诵的这种习惯有时会让他惹上麻烦,比如苏蜜特拉说:

苏蜜特拉 :父亲非常热衷于“嘉!悉塔罗摩”圣名。无论去什么地方,入睡前、早晨起床时以及进食前他都要这么念。他还一直带着一张黑天的小图片,好做普嘉 。父亲常让大家都念诵“嘉!悉塔罗摩”,要我们对此有信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依然在念诵“嘉!悉塔罗摩”。

他的虔诚有次给他带来了麻烦。他上班时间在车站内做普嘉。由于全部注意力都在仪轨而不是火车上,他忘了切换信号灯让下一列火车进站。于是那列火车只能在站外等候,直到他完成仪轨。上司听说此事后就暂停了他的职务,对此开展了一番正式的调查,父亲不得不解释疏忽的原因。而父亲对此没有后悔。

当他被要求进行解释时,他回答:“我正在履行对神的职责,而神正在照看我的工作。”

他被大大训斥了一番,但没有受到再多的责罚。

尽管这种态度看起来很不负责任,帕玛南德至少有了一次证明神确实是在照顾铁路工作的体验。这则故事来自帕帕吉的弟子B.D.德赛,他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认识了帕玛南德。

德赛 :我有次和帕玛南德谈到他的工作。

他说:“我工作的时候神在照看我。我工作的时候修行持诵,而神在照看我的工作。我对此毫不怀疑。”

“有次我忘了要给进站的火车信号,因为注意力都在持诵上,忘了通知火车可以进站了。没有信号,火车就只能停在站外,造成了延误。后来我终于发觉自己忘了工作,就立刻冲出去打出正确的信号。在站台上有人告诉我火车已经过了车站。一定有别的人给出了信号,但我是那里唯一的铁路局官员。那个地方非常小,什么都得我自己做。”

“我就想:‘神在照看我的工作。我能回去持诵了。’”

雅穆纳·提琵和帕玛南德极其渴望能见到自己所钟爱的神,但两人都没有成功。帕玛南德对此非常沮丧,有段时间甚至想结束生命。他在办公室留了遗书,告知家人说这种见不到神的生活已让他无法忍受。他爬上铁轨上方的悬桥,想跳到铁轨上,让疾驰而来的火车撞死自己。助理站长在他桌上发现了遗书,把他救了下来。遗书上写明了他的计划,所以助手能及时赶到桥上,在下一趟列车到来前把他从栏杆上拉下来。

帕帕吉十几岁时被送去雅利安社 寄宿学校。学校由印度教改革家达雅南陀·斯瓦米建立。达雅南陀感到年轻男孩在英国人设立的中学里不能充分接触本国的文化和历史,就自己开办了一所学校。此举大获成功,许多分校陆续开设,都叫“达雅南陀盎格鲁——吠陀学校”(Dayananda Anglo-Vedic school)。旁遮普省大部分的主要城镇里都有一所。帕帕吉在此就读时经历了另一次奇妙的深层体验。

每天早上我们都要在外面集合,围成半圆坐下,唱诵祈祷文。唱诵的结束语是“唵,善提,善提,善提”(OM Shanti, Shanti, Shanti,意为“唵,和平,和平,和平”) 。祈祷结束时,印有一个“唵”字的旗帜会在学校操场上升起。旗帜冉冉上升时,我们都必须跳起来,并大喊:“胜利属于法!胜利属于印度母亲!胜利属于达雅南陀·斯瓦米!”

一天早上祈祷结束时,“唵,善提,善提,善提”的唱诵让我整个身体麻痹。我无法动弹,正如幼年在拉合尔别人递来芒果饮料时那样。我察觉得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内在感到极其平静和喜悦,但肌肉丝毫不能动弹,也不能回应周围发生的事情。别的男孩都跳起来,向旗帜致敬,就我一个人坐在地上处于瘫痪状态。

监督祈祷活动的老师见我坐在地上,想当然地认为我只是在偷懒或不守纪律。他把我的名字记在惩罚名单上交给校长,这意味着我必须在次日早晨到校长那里接受鞭笞。然后他就走开了,也没来确认我不动弹的原因。与此同时,别的男孩开始拿我取乐。他们发现怎么嘲笑我也没反应时,就开始模拟葬礼。他们抬起我的身体,把我的四肢摊开扛在他们肩上,假装是在抬着我送去墓地火化。我只能任由他们瞎闹,因为没法抱怨或反抗。他们闹够了后,就把我抬回家丢在床上。那天,在之后的时间里我就那样待着,一动不动,沉浸于内在的平静和喜悦中。

次日早晨,我完全恢复了,去校长那里领受惩罚。他拿出藤条,但在他动手之前,我问道:“先生,请问,我做了什么呢?我算是犯了什么错呢?”

校长也不知道。老师自己是不能实施体罚的,他们只是给校长一张要受鞭笞的男孩名单。校长询问了那位记下我名字的老师,了解到我在前一天有“不守纪律”的行为。

我告诉校长:“我并不是不想站起来,是突然间全身麻木不能动了。”我把体验讲给他听,解释说这是由于听到早晨祈祷的结束语“唵!善提,善提,善提”触发的。校长人非常好。他支持圣雄甘地,做这份工作不取任何报酬,他相信印度教男孩应该在印度教的环境中成长并接受教育。在那个时候,除了政府开办的世俗学校,还有锡克教、印度教和基督教的学校。既然校长理应向我们灌输印度教价值和观念,他意识到要是因为我在听到印度教祈祷后而产生的神秘体验来惩罚我,这就太荒谬了。他放过了我,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整个在校期间,帕帕吉都很喜欢体育,尤其是那些能展示他力量的项目。他远高于印度人的平均身高,肌肉发达,发育良好。年轻时,遇到一头病得没法走路的水牛时,他能把牛扛着走。

大卫 :你体育运动的水平如何?参加过哪个级别的比赛?

帕帕吉 :我在学校参加板球和曲棍球队,一直打到区级比赛。我也进了拔河队,到区里比赛。傍晚我常打羽毛球。同时还常练习许多田径项目,最喜欢跳高、铅球、掷标枪和铁饼。

我喜欢那些可以展示我力量的体育活动。我那时留着一截木桩,叫木疙瘩,就放在屋前来练习举重。这种木桩圆柱形,大概有二点五英尺长,在顶端有个把手。重量根据尺寸而变化。其他那些想要炫耀力量的人会来和我一起练习。那段日子,用木疙瘩举重是镇子里流行的运动。很长一段时间,玩这个木疙瘩是我的主要爱好。

后来我开始练习摔跤,并且玩得非常好。离开学校后,由于工作关系我去了印度许多地方。每到一处,我都去找当地的摔跤场,和场子里的人较量一番。我常常能赢。

在遇上一大帮盗贼入室盗窃时,帕帕吉这一身力气就有了用武之地。这件事发生在帕帕吉十五六岁时。

有几个贼想要闯进我们在莱亚普尔的屋子。他们大概有七个人,翻墙进了屋子后就四处搜罗。他们拿走了我们的缝纫机、一台老式的留声机,那种带大喇叭的,还有许多别的东西。有个贼发现我在屋里,就手握一根金属长矛指着我的脸,防备我起身。我知道他在,但假装不知道,只是闭着眼睛躺着装睡。防卫我的这个人是最后撤离的,在他往墙边逃走时,我追了上去,在他攀墙的当口儿扯住他。他预先在身上涂了油,这样被人抓的时候能轻松溜走。可我还是牢牢抓住了他,没让他翻过墙。一抓到他,我就连声喊人来帮忙。家里其他人听到后就冲了过来。在大家帮助下,我轻易制服了他。

盗贼被头朝下脚朝上地吊在外面的树上。家里人想把他倒吊着用棍子打一顿,但我说服他们不要这样。

“他是我抓到的贼,”我说,“是我抓到他的。但我是在他爬墙时从后面抓住他的,这并不符合高尚的体育精神。现在我要和他真正比一比。把他放下来,饶他先跑十码。如果他逃得掉,就能拿走偷来的一切。如果我抓到他,他必须把偷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父亲大笑,以为我在开玩笑。但反正他也不担心,因为他知道我是个运动健将,能轻易制住盗贼。

这个贼比都不想比,直接认了输。

他说:“你比我力气大,很轻松就能赢。何况你还不让别人揍我,所以我必须得感谢你。你在这里等着,我会把偷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父亲不想放他走。

“不要听他的!”他大喊,“他是个贼!你为什么要相信这种人的话?他会溜走的,我们就再也拿不回自己的东西了。”

我再次说:“他是我的贼,是我抓到他的。我已经决定了让他走。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我们把他放下来,让他走了。他当天就把同伴们从我们房子里偷走的东西全都还回来了,这让我家人大为惊叹。他还带来了团队的邀请。

“你非常强,”他说,“我一直以为没人能抓得住我、制得住我。你还是孩子,却做到了。我打架从没有遇到像你力气那么大的。我很佩服你的力量,还有你对我的信任。我来请你去我们那里一起吃个晚饭。”

父亲不想让我和窃贼团伙混在一起,于是想阻止我。

而我对他说:“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是值得信任的。我去的话也没什么坏处。”

盗贼团伙的头领派了两匹马,一匹给带信的人,一匹给我。我和送信人一起骑马过去,和他团伙里所有的人坐在一起美美地吃了顿饭。自此之后,他们对我一直很好,非常友好地和我打招呼。

我问苏蜜特拉是否记得这件事情。

大卫 :帕帕吉有时会说起他在大约十六岁时抓住一个窃贼的故事。他说那个贼对他的力气大为赞叹,还邀请他和团伙其他人一起吃晚饭。你记得这件事吗?

苏蜜特拉 :他一直很强壮。在学校以及后来一段时间,任何能让他炫耀力量的体育活动他都喜欢,尤其喜欢举重和拳击。

我不记得你说的这件事,但他确实抓过很多贼。有次他抓到一个在我们家附近田里偷瓜的贼。巴伊·撒赫伯看见那人手里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从田里走出来。

他觉得包袱里是偷来的瓜,就拦住那人问:“你包里是什么?”

那人没法给出让人满意的答案,于是巴伊·撒赫伯就迫使他打开包袱:里面是偷来的瓜。巴伊·撒赫伯让他把那包瓜顶在头上,逼着他负重在田里来回跑了好几圈。

在他大概顶着瓜跑了有两英里时,巴伊·撒赫伯对他说:“这是对你偷瓜的惩罚。你现在可以回家了,把瓜留下。”

还有一次,有群窃贼团伙同时动手洗劫我们那条街上所有的人家。每户人家里都至少有一个团伙成员。巴伊·撒赫伯醒过来,发现家里被偷了。他想去抓贼时,那人响亮地吹了一记口哨,那是个讯号,表示被发现了,让所有的贼撤离逃跑。他们全都逃之夭夭,包括在我们屋里的那个。

我还记得一件事。有个十五岁的英国女孩被我们那里的盗贼团伙诱拐过来。团伙中一人买火车票时被巴伊·撒赫伯注意到了。那人买了三张票,却自己一个人上车。巴伊·撒赫伯觉得很可疑,因为没人一起上车。他就打电话到莱亚普尔的火车站,也就是那人坐车的目的地,告诉那里的站长此人很可疑。这人到站时与他的同伙一起被逮捕了,而稍后女孩也毫发无伤地得救了。

帕帕吉还在学校时,就积极参与一些争取结束英国殖民统治的社会运动。旁遮普已经发生了数次抗英事件。在19世纪下半叶,巴巴·罗摩·辛(Baba Ram Singh)领导的呼神派运动(Kuka movement)动员了数千农民来反抗英国统治。这一运动虽然以宗教改革为起始,但很快演变成了社会和政治运动。在甘地提出同样的主张之前五十年,呼神派就组织了一场不合作运动来抵制英国的治理、教育、法律和外贸服装进口。到了19世纪70年代,运动演变为一场武装暴动,最终被镇压。

20世纪初期,移居到莱亚普尔地区的农民奋起抵制殖民当局强行实施的不公平继承法。当局允许每家长子继承当初批给移民的土地,然而若长子在父亲死亡前死亡,家族里就没人再有继承权了。最初的这些人过世之后,土地就会被政府收回。一个叫作“婆罗多母亲”(Bharat Mata)的组织动员土地所有者抵制这一不公的法律。斗争漫长而残酷,在帕帕吉度过大部分童年时光的两个镇子,也就是莱亚普尔和古吉澜瓦拉都发生了暴乱,很多人因此丧命。在帕帕吉居住时期,这些城镇充满了反抗气氛。抗争最终取得了胜利,这被视作有组织的印度群众抵抗英国政府的第一场大胜仗。

在帕帕吉的童年时代,旁遮普只有几个很小型的组织,以武力反抗英国的一些特定目标,他们没能说服更多同胞走上这条道路。

而一个恶性事件改变了旁遮普人对英国统治的态度。在1919年4月,英军在阿姆利则(Amritsar)的札连瓦拉园(Jallianwalla Bagh)屠杀了数百名手无寸铁的游行群众。当时大批平民聚集于此,对公开集会禁令进行和平抗议。 英军司令官戴尔将军(General Dyer)完全没有打算要逮捕或令人群解散,他直接命令军队列队在集会人群前,然后向平民开火。游行者无处可逃,因为游行地点是在一块开阔的空间,四周全被建筑围绕。英军把守了唯一的出口。军队一共向人群开了约一千六百枪,直到弹药耗尽才停止。戴尔将军起初还想运几门大炮过来,之所以没能运到屠杀现场,只是因为大炮无法通过札连瓦拉园的狭窄街道。

在后续调查中,他被问到如果能把大炮运进去,是否会下令开炮,戴尔将军回答:“是的,很可能会。印度人需要得到教训。”

屠杀造成印度各地怒潮汹涌,在旁遮普地区的影响尤其明显,许多年轻人开始以暴力手段反对英国人在印度的统治。

起初,年轻人通过圣雄甘地当时刚倡导的不抵抗运动来宣泄怒火。这也呼应了呼神派运动的号召,即呼吁所有印度人拒绝在任何方面和行政当局合作以摆脱英国统治。这本该是和平、非暴力的抗议,但在1922年,一群在戈勒克布尔(Gorakhpur)地区、如今的北方邦境内的农民包围了绰里楚拉镇(Chauri Chaura)的警察局并纵火焚烧,二十一名困在警局里的警察被烧死。甘地对这起暴力行为大为震惊,他取消了不合作运动,以免运动失控。

甘地的决定让许多旁遮普年轻人无处发泄对政府的怒气。一些人,包括帕帕吉,决定走暴力反抗之路。

帕帕吉开始对这些革命团体产生兴趣,就像许多同时代的年轻人一样,对篡夺国家政权又暴力对待反对者的英国人十分愤怒。在一封1983年写给弟子拉哲·普拉布(Raj Prabhu)的信里,帕帕吉说:“札连瓦拉园的屠杀让我从和平主义者变成了对抗英国人的杀手。”

屠杀发生时帕帕吉才六岁,但那次事件的余波在数年后依旧在整个旁遮普回荡。帕帕吉很可能在十岁出头时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那刚好是他转向好战时期的开始。

还有一个因素促使他脱离印度的主流政治思想,而进入暴力革命的世界。那是一纸法令,叫作《罗拉特法案》( Rowlatt Act ),其目的是压制国内煽动性言论。警察被赋予了极大的执行权,比如可不经审判而拘留嫌疑人,随意搜身和搜查财物。虽然这项法令本意只是用来对付恐怖分子,但它被大肆滥用——无辜者受到逮捕、搜查、遭受酷刑。帕帕吉了解到政治犯在英国监狱里备受折磨,于是坚信只有暴力回击才是最恰当的回应。

英国在印度的统治受到多重挑战。当时的气氛让人觉得如果我们自己能合理组织起来,向政府施加足够的压力,就能终结殖民统治。最著名的自由斗士甘地正在推动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希望足够多的印度人拒绝服从英国政府的命令,这样英国人就会承认印度无法治理,然后让印度人管理自己的事务。我完全不接受这套理论。我过去和现在都深信应该采取直接的行动。当时我就觉得应该和英国人正面交锋,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我想:“如果有人冲进我的屋子,占为己有,对我们指手画脚,我们该怎么办?”

甘地拥护者的回答是:“礼貌地要求他们离开,如果他们说‘不’,那么拒绝服从他们任何命令。”

我觉得这是懦夫行径。在我的经验里,擅自占有他人财产的人不会听什么礼貌的要求,所以当时我更倾向拿起棍棒,用武力把他们赶出去。

后来帕帕吉知道如果自己被捕会牵连所有家人,他那份暴力之心也就略微有所收敛。如果他被控以严重罪名,比如谋杀英国官员,他父亲很可能会失去公职,一旦如此,就没人养家了。帕帕吉父母知道儿子痴迷于暴力革命,就说服他只局限于参加宣传活动。他们觉得如果他只是因为传播反英言论而被捕,帕玛南德可能还保得住饭碗。

于是帕帕吉转而成了一名优秀的革命事业宣传员。他还是学生时就充满热情,善于公开演讲。在镇里广场上的“佛法”布道已显露了他公开演讲的天赋,这种能力一直伴随着他的一生。

苏蜜特拉对于他要暴力推翻英国统治的斗争岁月记忆犹新。

大卫 :他有哪些政治活动?你对他的革命岁月还记得些什么?

苏蜜特拉 :他常和其他年轻人在外面,在街上大喊反对英国人的口号。他还参与了好多次这类游行。他常常大喊“插上我们战斗的红旗”,以及“杀死英国兵!”

大卫 :我还听说他在莱亚普尔做过反英演讲。

苏蜜特拉 :是的,他经常在集市公开演讲,许多人都去听。风声紧的时候,父母就尽力让他留在家里,但他不听。就算很可能被捕,他也坚持要去。

有天,他一个朋友来我们家告诉母亲:“我们今天要出门,哈利万什·拉尔要在镇上发表演说,我们都想去听。”

当时有很多人被捕,所以母亲非常担心巴伊·撒赫伯的安全。她把他锁在屋里,不让他出门。巴伊·撒赫伯很生气,大喊大叫,试图破门而出。可是门很结实。于是他跑到房子中间的庭院,找到条绳子,系在屋顶爬了上去。他再用一条纱丽拧成绳子,从屋子另一边爬了下去。

逃出家后,他就去了镇中心的广场,在下午四点发表演说。警察出动了,要逮捕他,但他逃脱了。警察在后面追,喊着:“抓住他!抓住他!”但却找不到他。他没有跑出广场,而是在舞台下面藏了起来直到警察离开。

他常常装扮成苦行僧来演说。隐藏在台下时,他换上了日常的穿着,直到深夜安全了才回家。这些都发生在他还在学校期间,在他结婚前。

20世纪中期,许多旁遮普革命者都属于一个地下组织,叫作“革命党”(The Revolutionary Party)。这是一个非常秘密的组织,名字也不为公众所知。1926年,其领导人认为应该有一个公开的前线组织以接触潜在的新成员。新组织被命名为“印度青年大会”(Naujawan Bharat Sabha)。帕帕吉同时是“革命党”和“印度青年大会”的成员。拉嘉·罗摩·萨斯特里(Raja Ram Sastri)是奠基者之一,在一本有关旁遮普革命者的书里他描述了这个组织的宗旨:

过去一段时间内,在年轻人中传播革命思想靠的是秘密的极端主义宣传材料。但很快,革命党就感到应该公开站出来,用自己的观点赢得民众。为此目的在1926年设立了印度青年大会。事实上,这是革命党公开的前线机构。

许多旁遮普革命领袖都是社会主义者,他们的目标是把英国人赶出印度,用本土的社会主义政府取而代之。尽管印度青年大会并没有倡导任何革命性或暴力活动,但很明显具有各类社会主义目标,分别为:

·建立印度工农联合共和国。

·对年轻人进行民族主义的爱国主义教育。

·帮助并推动在经济、社会及工业领域的各类运动,反对地方自治,帮助成立理想的工农共和国。

·组织工人与农民。

我提醒帕帕吉,大部分他的革命同伴都是社会主义者,问他是否接受这些观点。虽然他的妹妹记得他在街上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大唱“插上我们战斗的红旗”,但帕帕吉否认自己曾经的出身,他说自己曾加入不同的革命组织,那是因为只有在这些组织里他才能物色到愿意参加暴力反英的人。

印度青年大会在旁遮普全境都建立了分支,在中学和大学组织集会和演讲,目的是在青年人心里燃起民族主义的火焰,演讲中经常谈到过去为了争取独立而牺牲的烈士。如果发现听众中有人对这些话题表示兴趣的,就发给他们关于各类政治社会话题的宣传册。而那些表现出强烈意愿要采取直接行动抵抗英国的人,就会被介绍进一个或更多小型革命组织。这些组织由此来招募新成员。

最大也最具影响力的革命组织是一个包括了巴伽特·辛(Bhagat Singh)和苏客提婆(Sukdev)两位旁遮普革命领导人的团体。他们的组织起初叫作“印度斯坦共和联合会”(Hindustan Republican Association),后来在“印度斯坦”后面加上了“社会主义”一词。虽然帕帕吉和巴伽特·辛和苏客提婆都挺熟,但他从未正式属于这个组织。苏客提婆事实上是在莱亚普尔的帕帕吉家族名下一所房子的租客。

尽管帕帕吉从不直接参与“印度斯坦共和联合会”组织的破坏行动,但还是有必要简要总结一下此组织所做的事件,因为这间接导致了帕帕吉自己也参与军事行动。

1928年英国政府任命了一个名为“西蒙委员会”(Simon Commission)的七人小组,研究在印度进行宪政改革的可能性。七名成员都是英国人。所有的印度政治组织都决定抵制它,因为其中一个印度人都没有。无论西蒙委员会到哪里,都会遇到大规模反英游行。同年10月委员会到达拉合尔时,根本寸步难行,游行队伍把所有街道都封锁了。警察局的斯考特警司(Superintendent Scott)为了驱散人群,命令部下用名为拉踢(lathis)的警用长棍殴打示威者。示威领袖、著名的旁遮普政治家旁遮普·柯斯理·拉剌·拉吉帕·濑(Punjab Kesri Lala Lajpat Rai)被警察粗暴侮辱,并在受伤几天后死去。“印度斯坦共和联合会”在巴伽特·辛和苏客提婆的领导下决定刺杀下令使用警棍的斯考特警司来报复。埋伏安排好,但组织里负责辨认警司的人认错了人,巴伽特·辛最终开枪打死了副警司桑德斯。次日组织公开承认对此负责,在拉合尔城里的许多墙上贴了布告,说印度斯坦社会主义共和军承认谋杀是对旁遮普·柯斯理·拉剌·拉吉帕·濑之死的报复。

巴伽特·辛认为革命运动需要更多公开曝光,对战友们宣布说自己打算往议会里投掷小型低威力炸弹,然后去警察局自首。他没打算杀死谁,只是想借助之后的审判作为宣传革命的舞台。

这颗炸弹引起了巨大震荡。尽管没有死人,并且巴伽特·辛也立刻去警察局自首,但这起事件严重刺激了殖民当局。所有已知的革命者和他们的关系人都被逮捕审讯。其中有人愿意配合警察,揭发了拉合尔和萨哈兰普尔(Saharanpur)的炸弹工厂地址。警察对这些地方进行突袭,找到了数千枚炸弹。在巴伽特·辛扔完炸弹自首后,在他的物品里搜出一把枪,被证实为杀死副警司桑德斯的凶器。他以谋杀和其他几项罪名被指控。

大部分革命者都被捕了,被一起送上法庭,这就是著名的“拉合尔叛乱案”(The Lahore Conspiracy Trial)。帕帕吉没有受此案牵连,但他的许多朋友都被逮捕判罪。我给他看了一张被告名单,请他指出其中哪些是他认识的。以下是他指出的名字,以及判刑结果:

巴伽特·辛:绞刑

苏客提婆:绞刑

湿婆罗摩·罗阇古鲁(Shivram Rajguru):绞刑

迦提婆·卡普尔(Jaidev Kapoor):终身监禁

启朔里·拉勒(Kishori Lal):终身监禁

昆丹·拉勒(Kundan Lal):七年苦役

迦廷德拉纳特·达斯(Jatindranath Das) :判刑前饿死在狱中

他还指出了德什罗阇(Deshraj),此人被免予起诉。开始有二十五人被指控,最终有十六人上了法庭。在帕帕吉指出的名单里的第七人,迦廷德拉纳特·达斯,是从孟加拉来旁遮普教革命者制造炸弹的,他和在拉合尔及萨哈兰普尔发现的两处炸弹工厂关联紧密。在《帕帕吉访谈录》里,帕帕吉承认他在印度革命党那里“受训学习制造炸弹”。

拉合尔叛乱案有效地摧毁了旁遮普的革命组织,但活下来的成员决定发动最后一次攻击,作为失去众多成员的报复。他们决定炸毁英国在印度的最高代表即印度总督乘坐的专列火车。帕帕吉对此事很积极,尽管没有直接参与到爆炸行动中。

我第一次询问帕帕吉还有谁参与了爆炸行动时,他回答:“我的良知不允许我说出细节。”最近他承认有个叫作无线电汉斯拉阇(Hansraj Wireless)的人是积极参与者。此人因在印度第一个演示无线电信号传播而颇有名声,后来他用技术和科学知识为革命军制造了遥控炸弹。

帕帕吉的组织成功炸毁了专列火车,但总督本人毫发无伤,因为炸弹没有直接在他所在的车厢炸响。这是旁遮普革命军最后一次有效行动,因为在监狱外的唯一革命党领袖——昌德拉色喀尔·阿扎得(Chandrasekhar Azad)在不久之后,就在与警察的一场枪战中被击毙。

帕帕吉的反英活动不仅有制造炸弹和发表演说。他还提过两件为攻击英国官员而制订的怪异计划。

大卫 :你曾对我说你还在上学时,计划在当地的墓园里召唤出一些灵体,你觉得如果可以控制它们,就能用来反抗英国人了。

帕帕吉 :是的,我对革命党里的朋友说过这个计划,但他们都嘲笑我。可我还是去了。我曾在书里读过一个方法,说如果连续二十一天每晚都在墓地上唱诵某个特别的咒子,一种很有力量的灵体就会出现,并为我效劳。我想可以用某个灵体来对抗英国人。我知道父母不会允许我连续三周整夜坐在墓地里,就对他们说之后几周我都要在朋友家过夜。

“我们必须在一起做点功课。”我说。这样的说辞总是很能取悦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知道我是多不喜欢在学习上用功。

连续三周,我整夜在墓地里唱诵咒语。最后那晚,一个非常恐怖丑陋的灵体出现在我面前,问我想要什么。他长着很多角,有条长长的鼻子,鼻端还有一只角,嘴在后脑勺,长满了黑色的牙齿,样子很是吓人。我汗毛直立,害怕得不能动弹。

“你想要什么?”这个鬼又问了一次,“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的灵热修行(tapas) 让我很高兴。无论任何时候你召唤我,我都能带来你想要的。”

灵热修行一词指的是严苛的修行,经常是肉体上的苦行。传统上练习灵热是用来获得神通,或是从神那里得到恩赐。

我吓坏了,于是逃得远远的,再也没回去过。我不知道是否能用这个鬼对抗英国人,但数年后他确实来帮了忙。那时我在喜马拉雅山区高处游荡,感到非常饿,附近没有任何地方能找到食物。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灵体曾承诺如果我召唤,就会带来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我想:“让我看看他是否有用。”

我召唤了他,出乎意外,他立刻出现在我面前。这一次,我毫不畏惧。

“我饿了,”我说,“你能带些食物来这个偏僻的地方吗?”

鬼魂立刻给我提供了新鲜的水果,都是些只可能长在平原的水果。他消失之后我再也没有用这个方法召唤过他。

大卫 :你还有另一项计划——隐身,这样就能在英国俱乐部里向地区法官开枪,又不被发现。这项计划进行得如何?

帕帕吉 :我在当地图书馆找到了一本帕坦伽利的《瑜伽经》 [4] 。其中一章有关如何获得八种悉地(siddhis),或者说八种神通,其中之一就是隐身。

我想:“这个不错。这些英国人带给我们那么多麻烦。如果我能隐身,就可以找英国人的麻烦。”

当时巴伽特·辛、苏客提婆和罗阇古鲁已经被执行绞刑了。我已经明白我们无法通过常规方法对抗英国人。英国是当时世界强大的国家,拥有强大的陆军和海军——成千上万训练有素、武器精良的士兵能轻易镇压一场几个武器和训练都很糟糕的印度人发起的叛乱。在议会遭到一颗小炸弹攻击后,他们立刻扑灭了我们整个革命运动。

所以我心想,让我看看是否能隐身。如果成功了,我就带着手枪走进清耐博俱乐部 ,击爆地区法官的头,此外没别的方法能进入英国人开的俱乐部。当时,棕色皮肤的人都被挡在门外。

我还想报复在监狱中虐待政治犯的官员。我在报纸上读到西北边境省有名典狱长,他逼迫犯人整夜站在齐脖深的河里。我知道那片区域,知道那里的水冰冷刺骨。他不断让犯人站出来,审问其他反英行动者的名字。如果犯人不认罪也不交代名字,就会被打一顿再推进河里。我还想杀掉这个人。

我想:“首先,我会干掉这里的地区法官。如果得手了,就去西北边境省,同样处理掉那位典狱长。”

这没有奏效。悉地不是一个下午就能掌握的,需要年复一年的专修。多年后我在哈德瓦遇见一名可以在恒河上行走的男子。他花了四十年来掌握这门技术。我太急于求成,没有四十年可等。失败几次后,我就放弃了。

最后提到的那件事似乎是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早期,除此之外,基本上帕帕吉全部的革命活动都发生于他在校期间。他的童年和青年时期非常多姿多彩:见到黑天、奇妙的深层体验、革命军和体育活动都已经叙述过了。下面还需要提到他早年生活另一面,这样才能完整展现他年轻岁月的全貌。

他在校时,就发现自己在乌尔都语诗歌上很有天赋。帕帕吉的母语是旁遮普语,但当时的教育系统应对的目标是培养能进入大学、最终能在英国政府里担任职员的人。要得到那些职位,必须通过波斯语及乌尔都语的入学考试,因此学校里广泛教授这两门课程。乌尔都语是邦政府的官方语言,而当时受过教育的旁遮普人把了解波斯语文学视为一种社会成就,可以类比同时期欧洲绅士们必须得熟悉拉丁语及希腊语的情形。

我在中学学习乌尔都语和波斯语时,对这两种语言产生了浓厚兴趣。我在当地找到精通这些语言的人,找他们额外补课。我向几位诗人和作家求学,他们介绍我阅读一些这两种语言的经典文本。

这些早期的文学熏陶,让我对诗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常常参加学校在节假日举行的比赛,有次朗读自己为立春荟供 所作的诗歌《春》,还获了奖。我对诗歌的兴趣可能是受母亲影响,她用旁遮普语写过好几首诗歌。我们家充满文学气氛,两个妹妹都用乌尔都语和旁遮普语写诗。我现在仍喜欢听诗人富有韵律地朗诵自己的作品,但我不再有兴趣自己写诗。

诗歌比赛是当时旁遮普文化的显著特征。所有参赛者集中在一个房间,出题人给出一行乌尔都语诗,参赛者就用同样的主题和韵律作一首新诗。到访的作家或诗人当裁判,最好的诗作者会获得奖励。帕帕吉以“廓萨”(Kausar)为笔名写乌尔都语诗,好些年间他都把这个笔名写进自己的全名里。

我需要在此指出的是,在他的童年时代,帕帕吉和他的家人都使用“沙尔玛”(Sharma)这个名字,这是所有婆罗门都可以使用的姓名后缀。离开学校后,帕帕吉更喜欢用“彭嘉”这个名字。所有的印度教徒都属于一个特定的细分群体或类别。这些类别被称为“族姓”,帕帕吉的族姓是彭嘉。他的名字哈利万什·拉尔,可以翻译为“神之大家族中的红宝石”。

帕帕吉十六岁时通过了大学入学考试,但帕玛南德决定帕帕吉应立刻开始工作。这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生活需要额外的收入来支撑。帕玛南德还决定帕帕吉应当结婚。当时旁遮普男孩很普遍都在十五六岁成亲,而他们的妻子经常是年纪更小的女孩。除了少数特例,几乎所有的婚礼都是由双方父母操办的。

帕帕吉对结婚没有任何兴趣,但还是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帕玛南德在自己曾担任站长的大镇木尔坦找到一位门当户对的婆罗门女孩,名叫维迪雅琶提(Vidyavati)。结婚当天,帕帕吉十六岁,而他的新娘刚刚过了十四岁生日。

我问帕帕吉在婚后早期是如何养家的。他回答道:

中学毕业考试后,父亲不能继续供我在拉合尔上大学,我的弟弟妹妹还都需要受教育,家里没钱供我们同时上学。我在《论坛报》( The Tribute )上见到一则启事,有家公司在找人代理医疗外科设备和体育用品。公司位于锡亚尔科特 。我提交申请并得到了工作,做销售意味着我能够在全国到处旅游。

有次我出差到孟买,在那里找到一个薪水更好的长期职位,为一家总部在卡拉奇 的公司工作。这家公司也雇我当销售。我把妻子带到孟买,在古吉拉特区安顿下来。那份工作很好。我赚到的钱足够用来赡养妻儿,还有结余寄给莱亚普尔的家人。

当销售前,帕帕吉先是自己在莱亚普尔开店。他当时开了好几间店铺。去了锡亚尔科特那家公司后,店铺就由其他家人接手了。苏蜜特拉给出了一些细节:

大卫 :帕帕吉离开学校后做了些什么?

苏蜜特拉 :他十六岁时结了婚,但不常在家。他一直外出,不是出差,就是去参访圣者或圣地。那段日子里,他妻子对他不常在家也不太抱怨。

巴伊·撒赫伯说过:“所有的朝圣能去成,全靠了我妻子。”

他的意思是,他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是因为在早些年,妻子对他这方面并不常抱怨。

大卫 :为什么帕帕吉在莱亚普尔工作几年后搬去了孟买?

苏蜜特拉 :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苏蜜特拉用旁遮普语和我对话,她的回答由帕帕吉的女儿席万妮(Sivani)翻译。对话中,席万妮自己提了个问题:“是不是因为他在孟买遇见了某个女孩?他有没有追过女孩子?”

苏蜜特拉 :不,他不会那样。他从没和任何女孩纠缠过。他以前喜欢听音乐,但不允许放任何淫词艳曲,不允许弟弟妹妹听任何有性暗示的歌曲。

大卫 :那么工作呢?他靠什么来养家?

苏蜜特拉 :父亲退休时,我们在莱亚普尔安顿下来。作为长子,巴伊·撒赫伯必须要赚钱养活我们。他开了一家店叫“孟买百货店”,卖茶叶和其他东西。生意一点点扩张,最后我们一共有了五家店铺,在同一条街上紧挨着。后来家里人越来越多,我们把店都改成了住宅。巴伊·撒赫伯还开了家店卖女性化妆品,在去孟买前,他自己打理这家店。

父亲退休时,从铁路局收到一笔一次性付清的养老金。那时还没有按月支付的养老金计划。他把所有钱都给了巴伊·撒赫伯,让他安排。巴伊·撒赫伯用来投资一些土地,印巴分治后这些地都被没收了。父亲退休后,巴伊·撒赫伯负担起了全部的养家责任。

父亲一直对巴伊·撒赫伯很尊敬。大约在过世前十年,他在日记里写道:“我的儿子哈利万什·拉尔是我的上师。”我亲眼见过这个记录。

帕帕吉两个还在世的孩子是席万妮和苏仁德拉(Surendra),都出生在20世纪30年代:席万妮在1935年,苏仁德拉在1936年。另一个叫作罗蜜妮的女儿幼年夭折。我询问帕帕吉关于她死亡的细节以及他的感受:

我的一个女儿病了,被送进了医院。她当时三岁。我妻子在医院照顾她。我常常在早上给她们送饭。过了几天,妻子坐着人力车回到我们住的地方。女儿和她在一起。

看见她们我很惊讶,问:“她好些了吗?”

“不,”妻子说,“她死了。我带了她的尸体回来。”

妻子出现时,我从没想到女儿已经死了,因为妻子完全没有一点悲伤的迹象。

我接过孩子的尸体,去了火葬场,在邻居的帮助下亲手埋了她。按照我们族群的传统,五岁以下的孩子土葬,而不是火葬。我心里没有一点反应。

帕帕吉和妻子在孟买住了好几年。销售员的工作让他有大把机会在印度各地旅行。除了公务出差,他还进行了几次朝圣,去参拜一些圣地和著名的斯瓦米。有一次是去马哈拉施特拉邦的纳西克 访问萨启阿南达·斯瓦米(Swami Satchiananda),另一次去瑞诗凯诗 拜访普鲁硕檀阿南达吉·斯瓦米(Swami Purshottamanandaji),这是位住在镇子北方数英里外山洞里的著名上师。帕帕吉当时依然痴迷于黑天的形象,一直在寻找能够给他建议的斯瓦米,好让他在想见到黑天的时候就能见到。这些斯瓦米中没有一个能帮他。他在这段时间做了许多禅修和持诵,但这些修持没有如他所愿那般经常产生黑天显现的体验。

有一个人给他留下印象,叫作尼提阿南达·斯瓦米 ,是穆克塔南达·斯瓦米 的上师。帕帕吉在孟买工作的头两年,尼提阿南达·斯瓦米就住在附近,在班扎什瓦利 。帕帕吉的邻居带他去见斯瓦米。

我第一次见到尼提阿南达是在1932年。我的邻居普鲁朔檀(Purushottam)正要去班扎什瓦利一睹圣容,我决定和他一起去。由于行程大约有三十五英里远,所以我们就开着他的车去了。普鲁朔檀那时在孟买的金融市场上做些投机生意。他去见尼提阿南达只是为了得到理财投资的建议。尼提阿南达住的地方叫班扎什瓦利,以硫黄温泉闻名。许多人在那里沐浴来治疗皮肤病,或缓解比如关节炎和风湿的症状。那里距离迦尼萨普利 ,也就是穆克塔南达·斯瓦米几年后建立的主道场很近。

周日一大早我们从孟买动身,到达时每个人都向伟大的斯瓦米行礼。我的朋友,他妻子、女儿和叔叔都恭恭敬敬地在斯瓦米的脚下磕头行礼。但是当我跪下时,斯瓦米不准我碰他的脚。

大家立刻推断不让我跪拜是因为我罪孽深重,都开始担心我到底犯了什么可怕的事,要被这般羞辱。但斯瓦米什么都没说,我也没说。

普鲁朔檀和我讲了他的想法。我说:“我很老实,每天早上九点到办公室,开始一整天的工作,下午六点回家,努力工作赚钱。而你就是个赌徒。你到这里就是为了找法子靠赌博赚更多。”

那天有许多人到来,向尼提阿南达跪拜,赠送礼物。到了吃饭的时间,在场人都可以和他一起用餐。

傍晚我们准备离开时,尼提阿南达指着我,说我必须留下。

我抗议道:“明天我要去办公室。”

他不让我走。最后我请朋友次日去我办公室,交一份两天的请假申请。

我说:“这人是圣者。所以他要我留下,我没办法违抗。告诉我老板这里的情况,我会尽快回去。”

他们问:“你要怎么回去呢?你没有交通工具,这里又是在森林深处。”

我说:“我明天自己会解决的。这人要我留下,我只能留下。”

那时许多来拜访他的人都是黄金和棉花的投机商。尼提阿南达从不和他们中任何一个人交谈,但是常做出奇特的手势。投机商会询问黄金未来的价格,然后把他怪异的手势当成答案来解读。

我和他坐了一整夜,但没有说一句话。他从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我留下。我们只是坐在一起过了一整夜。我们都没睡。离开前,他给了我一个两安纳的硬币。那是面值很小的硬币,相当于八分之一个卢比。次日早晨他让一位叫作丁萧的帕西商人开车带我回城。

我再次见到普鲁朔檀和他家人时,他们都很急切想要知道尼提阿南达和我说了什么。

我回答:“什么都没说。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我给他们看从尼提阿南达那儿得到的硬币,普鲁朔檀立刻想要买下来。

他说:“我要是有这枚硬币,生意一定会兴旺发达。你想要多少钱?”

我拒绝割爱。我觉得这是从伟大的圣者处得到的加持品,所以不想放手。

在这个阶段,帕帕吉并没有能力去评估尼提阿南达的真实状态,但是在1950年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宣布尼提阿南达是开悟的。他在好几个场合说过尼提阿南达属于特立独行的印度教苦行僧,有时候被称作“阿果黎” 。这个词用来指宗教导师以一种非正统的奇特方式行事,常常放弃了一切公众行为规范。帕帕吉最近在勒克瑙一次萨特桑上谈起这类人:

尼提阿南达是一位成就者,属于常说的阿果黎。阿果黎不教学生。他们四处游荡,不说话,不洗澡。有时候赤身裸体,有时候裹着破旧的麻袋当衣服。

我旁遮普的家乡有位阿果黎。许多有学问的人——律师、教师、商人都去找他。有些阿果黎出了名,尼姆·卡洛利·巴巴 就是其中之一。许多年后,我住在勒克瑙,常常见到他在贡提河 边游荡。他在那里的哈努曼神庙待了很长时间。20世纪50年代,从蒂鲁瓦纳马莱开车到班加罗尔的路上,我还在克里希那吉里 附近见过另一位阿果黎。

帕帕吉与那位克里希那吉里的阿果黎的会面记载在“矿场经理”一章中。他家乡的那位阿果黎就是能变出硬币付舞娘钱的苦行僧僧团领袖。

帕帕吉在孟买的日子似乎平淡无奇。我问过他几次整个20世纪30年代都做了些什么,但他不记得有什么难忘的事。不过有一次,他说,他当时完全融入了孟买的文化中,能把自己变成古吉拉特人 。在孟买有两个主要的族群,有各自的语言:马拉地人 ,语言地区覆盖城市大部分的东部和南部地区;还有古吉拉特人,主要活动在城市的中心到北部。有一阵子帕帕吉和一位只接受古吉拉特租客的房东住在一起。帕帕吉的语言水平很高,让房东完全相信他就是古吉拉特人,直到几个月后帕帕吉的妻子维迪雅琶提意外到来,事情才戳破。她不懂古吉拉特语,也不做传统的古吉拉特衣着打扮。但帕帕吉已经和房东结下了很好的关系,就可以继续住下去。

有时帕帕吉会有些怀旧地谈起孟买到白沙瓦 间的火车,他搭乘这些列车,定期回莱亚普尔见家人。

那时车票很便宜,火车也不拥挤。我一直很喜欢坐火车旅行,而这一路特别愉悦。我喜欢在旅途中和人交谈,会坐在某人身边然后开始聊天。过几分钟后,再找些借口离开。在车上,如果你想停止对话去别的地方,总能找到很好的借口。我经常整趟旅途中不断站起、坐下,和任何一个看起来有意思的人聊个天。

帕帕吉肯定是在20世纪30年代中后期回到了莱亚普尔过了相当长的日子,因为他有时会说起自己在莱亚普尔的雅利安社做秘书的事。他以雅利安社名义进行的政治活动始于20世纪30年代中期,在1938年达到高峰。

容我在这里略微岔一下题,谈谈雅利安社的背景,因为对此社团的信仰和活动的介绍能提供一扇窗口,瞥见帕帕吉20世纪30年代后期的精神状态,特别是他当时支持的政治及宗教观点。

雅利安社由达雅南陀·萨拉斯瓦提·斯瓦米在19世纪下半叶建立。虽然其基础是坚固的吠陀印度教,但它宣扬的是一种净化后的形式,摒弃了印度教中大部分的流行习俗。它反对多神论,尤其反对偶像崇拜,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寺庙,不承认往世书 的传说和神话可信,反对婆罗门祭司作为人与神之间的沟通角色,不提倡几乎所有的仪式包括朝圣,反对“不可触阶级”的划分以及印度教寡妇不可再嫁的传统。达雅南陀·斯瓦米在一本题为《真理之光》 [5] 的书里阐述了他的观点,此书之后成为整个运动的宝典。

雅利安社在旁遮普地区影响尤其大。1877年在拉合尔建社后,达雅南陀·斯瓦米制定了组织的基本原则,新成员必须要遵守。

1.所有知识以及由知识而知道的一切,其第一因就是究竟祜主(Parameswara)。

2.神为存在、有觉、妙乐。他无形、无所不能、公正、慈悲、无生、无终、不变、无始、无与伦比,为一切之支持,为一切之主宰,遍在、本具、不老、不死、无畏、永恒而神圣,为一切之造者。

3.吠陀经中所载,乃是真实之知。阅读吠陀,教授吠陀,听闻受持吠陀是雅利安社员的首要任务。

4.一个人必须一直乐于接受真理,放弃非真理。

5.必须依照正法 之教令而行一切事,即审慎衡量对错而行。

6.社团首要目标为利益世间,即寻求其物质、社会及精神上的福祉。

7.为人处世都应以爱与公正为规范,并符合正法之教令。

8.应推广真知(vidya),驱散无明(avidya)。

9.不应只满足自己的福祉,而应于众生之福祉中寻求自身之福。

10.在遵守社会的种种利他规范时,人应该受到约束;而在追求个人福祉时,应无拘无束。

所有入会申请者都要签一份文书,声明自己同意这些基本原则。帕帕吉一定也签了,但值得怀疑的是他是否真的遵守上述十点。他当时还是狂热的黑天虔信者。有关黑天生平和教导的文本并非出自吠陀,而是往世书,雅利安社认为往世书不是真正权威可信的来源。

立社后数十年里,雅利安社在整个旁遮普都开办了学校。虽然对小学生也进行部分西式教育,以便他们日后胜任政府职务,接受更高等的教育,但更主要的是广泛传播雅利安社的原则。帕帕吉本人20世纪20年代就在一所雅利安社的学校求学,所以几年的在校生活应该让他熟悉了其观念和信念。

帕帕吉加入组织的那段时间,正值雅利安社充满战斗情绪的时期。它组织了许多运动,致力于让贱民回到印度教主流生活,结束种姓区别。为了在全国各地正面对抗那些骚扰当地印度教徒的穆斯林地方政府,雅利安社新建立了两个机构:雅利安防线(Arya Raksha),以及雅利安军(Arya Vir Dal)。帕帕吉必然属于两者之一,因为他说曾以雅利安社的名义招募并培训了数百名旁遮普青年,去抗击海德拉巴(Hyderabad)的尼扎姆(Nizam)政府的歧视政策。

在印度独立前有许多“土邦”(princely states),名义上都是独立政权。它们有自己的首领,通常是世袭的大君,在内部事务上有一定程度的独立自主。海德拉巴是最大的土邦,全盛期所控制的土地面积超过大部分欧洲国家。统治者名为尼扎姆,是印度最富有的人,也是个狂热的穆斯林。20世纪30年代尼扎姆试图在其境内限制雅利安社的活动,他感到雅利安社意图把穆斯林改宗印度教。最后,他禁止劝人改宗的雅利安社成员进入土邦境内。

为回应这次攻击,雅利安社在旁遮普的诸分支自行动员,派出了数千印度教徒游行抗议。尼扎姆把他们都抓起来关进监狱。在斗争高峰期,大约有八千名雅利安社的游行者关在海德拉巴监狱中,其中有数百人是由帕帕吉训练并派遣的。尼扎姆最后妥协了,释放了雅利安社成员并允许他们继续在境内活动。这是雅利安社一次重要的胜利。

这次斗争结束后,帕帕吉回到孟买继续工作。他一直留在那里,为同一家公司工作到1942年。在那年的年初,他换了个新职业,对一个强烈反对英国对印度的统治的人而言,这个选择是有悖常情的。他申请参加一个培养印度人到英国军队里当军官的培训课程。申请被接受了。

时值第二次世界大战,部队急速扩张。以前,军官必须要在喜马拉雅山脚的德拉敦(Dehradun)印度军事学院接受三年的密集训练,但在战争爆发后不久,学院就开设了六个月的紧急培训课程,以应对战时部队对于军官的庞大需求。

帕帕吉并非突然之间支持起了英国统治。他其实是打算花英国政府的钱在部队接受优质的军事训练。

我们几个(还存活着的革命者)决定走另一条路。那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英国政府积极招募印度士兵加入英军。我们认为应该加入英军当卧底,学习战争的战术战略等等,待日后时机成熟就可以发动起义,或者直接掉转枪头打英国人。有几个人还认为一旦学到了战争兵法,就可以开溜加入印度国民军,和日本人一起打英国人。我向印度军事学院申请加入指挥官训练课程,马上就被录取了。看来幸运的是,英国政府并没有我参加游击队活动的记录。

帕帕吉准确意识到20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旁遮普革命者训练不足且武器落后。他们缺乏军事技能来把革命热情转化为对英国统治的有效攻击。“印度斯坦共和联合会”作为主要的革命组织取得的成果非常有限。建立伊始,许多成员就在卡廓里 一次拙劣的银行抢劫案中被逮捕。抢劫目的是为革命筹集资金,几位组织元老在事后被执行绞刑。印共联曾准备暗杀斯考特警司,但认错了目标。炸总督专列时,炸弹放在了错误的车厢。拉合尔叛国案确实有利于传播革命运动,但实在不能算是胜利,因为它的最高潮也就是运动最终被摧毁之时。逃出来的几名领袖也没活多久。运动的智囊之一,巴伽瓦提查澜·沃赫拉(Bhagawaticharan Vohra)在之后制造炸弹时意外炸死了自己,而印共联的司令昌德拉色喀尔·阿扎得在1931年和警察的枪战中被击毙。随着他的死亡,革命党基本已算解体了。

还有另一件事可以体现出革命党在各种行动中都显得很外行。在1928年,为筹集资金,他们策划了一起银行抢劫。昌德拉色喀尔·阿扎得、巴伽特·辛、苏客提婆、罗阇古鲁、汉斯拉阇·沃赫拉等人计划抢劫在拉合尔的旁遮普国家银行。他们穷得没有自己的交通工具,就租了辆车,好在得手后逃跑。准备动手的抢劫犯们先在银行门口等车,但出租车一直没来。好一阵子后,一个人坐着辆雇来的通嘎——就是马拉小车来了,通知大家说没人能发动出租车。于是抢劫就取消了。

这段经历教育了帕帕吉:装备落后的小规模团队不可能有效对抗英国统治。因此,突然爆发的世界大战给活下来的斗士们一个黄金般的机会,能够得到合理的训练,接触到复杂的武器和装备。

帕帕吉曾被问到为什么作为黑天虔信者(Krishna bhakta),他会这般投身于暴力行动。他一般引用黑天的故事以及黑天在俱卢之野战场上对阿周那的劝诫作答。下面是1995年就为何自己在年轻时选择了暴力道路他对访客的回答:

我斗争,因为我是黑天的信徒。黑天也是优秀的斗士,他告诉弟子阿周那必须要去为那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作战。在《摩诃婆罗多》里,两军列阵准备交锋之时,阿周那对黑天说他不想参战,因为敌军的各位领袖是他的亲属和他之前的老师。而黑天激励他作战。

黑天所说的是:“反对你的人是恶人,必须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偿命。杀死他们是你的工作和责任,所以不要逃开。”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他们用不公正的手段夺走了阿周那的国家。英国人占领了我的国家,难道我不应该反抗吗?

阿周那依然无法狠下心来去杀死那些人,于是黑天说:“并不是你在杀死那些人。是我。我已经决定了所有这些人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死。臣服于我吧。你只是我的工具。走出去,摧毁你的敌人。我会照看你,战斗结束后,你的王国将重属于你。”

阿周那为自己国家的利益而战,他战斗是为了在他的土地上重建和平。罗摩被不公正地夺走了妻子时,他也必须走出去作战。在这类情况下去杀戮并不是错。杀死无辜的人是错,但当有人夺走你的土地和自由,挺身而出去战斗,把它们赢回来,这就是你的责任。像奴隶般活着不如死了好。

能生活在和平与和谐中固然美好,但世界并非如此。有时候你必须去战斗才能把公正与和平带回来。

在西方,源于犹太——基督教的宗教道德被视为是普适的法则,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必须遵循同样的法律。印度教不采取这种态度。每个印度教族群都有其不同的法则与责任。比如说,武士的道德责任就是保卫领主的土地,在其领土内维持法令。而一名战士若对抗其“正法”,即其族群的道德准则,选择禅修而非战斗,会被视作犯罪。但一名僧人,若去战斗而非禅修也是在犯罪,因为他同样违背了其特殊族群之“正法”。帕帕吉选择了武士之路,并且坚持他所选择的职业之“正法”,奋力为祖国的自由而斗争。

帕帕吉在1942年4月开始部队训练。现存他最年轻的照片就来自这一时期。是一张他在J营,也就是他所在的训练部队的集体照。所有之前的照片,以及之后到1947年所拍摄的照片都在印巴分治动乱中丢失了。当时帕帕吉家族的房屋和财产被洗劫一空,他们所有的个人文档和照片也都不见了。

虽然部队训练非常耗人体力,但帕帕吉似乎乐在其中。他年轻时一直喜欢体力上的挑战,在需要力量和毅力的环境下,他总能表现卓越。以下是他对部队岁月的一些回忆。

1942年训练开始了,英治印度在军事上看来处境不妙。日本人正在攻打东面,而德国人和意大利人正在威胁西部。意大利人并不是很大的威胁。数千名意大利士兵在非洲的一场战役里集体投降,俘虏就关押在德拉敦附近的营地。有一次我被派去看守,发现他们大部分是被征召入伍的商人,完全没受过任何军事训练。他们在第一时间就会举手投降。他们一点都不想战斗,完全不想死,只想待在安全的地方直到战争结束。他们中有些人在营地里能烤出很好吃的面包,也乐于和看守分享。

军队更担心的是正在从东边威胁印度的日本人。他们已经打垮了缅甸,当时那里还属于印度。日军准备大举进攻,全面入侵印度其他地区。

日本人被认为是可以不借助任何武器就能征善战的军人,所以部队派来负责训练的军士长辛格莱(Sinclair)教我们日本式的徒手搏斗术,学会如何用拳头攻击敌人,击打对方身体的脆弱部分。在这些练习中,这个来自苏格兰的军士长会重击每个军官学员,一个接一个,好让我们学会这些特别的技巧。这些课程很暴力、野蛮,好几位军校生都受了伤,包括我自己。在和他的一次对打中,我折断了右手拇指和小指。

这人不喜欢印度人。他一直显露对我们的种族歧视,对我们咒骂不停。在部队里,似乎每句话都不离两个四字粗口。辛格莱整天对着我们骂骂咧咧,不停地拿他所说的我们种族的劣等之处嘲笑我们。这让我很愤怒,所以之后在一次他所谓的训练课上,他问有谁想上来对打,我自愿上前。这次打了个痛快,因为我用摔跤技巧让他无法远离我。这样他就没法使用他特别的攻击术了。他试图对我锁喉,但我攻击他下三路,成功摆脱。没有人对这种加之于我们的暴力有任何抱怨。我们都是为了战争而受训,所以都明白需要变得更强大、更成熟、更冷酷。

在战争中搏斗需要纪律,每个人都需要和他的战友合作,需要无所畏惧。我们在训练中被慢慢灌输进这些美德。如果一个排里有一人表现不佳或者犯错,全排人都会被惩罚。这类规则教会我们要对自己在集体中的行为负责。在训练中他们对我们进行实弹射击,我们要学会战胜自己的恐惧,向前而不是后退。这类反应和举止是要被训练出来的,因为不是天生就有的。

我们定期进行二十英里长跑,还经常有一些行军训练,必须带着步枪和沉重的包裹行走一整天。我们受训使用303步枪,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对此很有天赋。我经常在靶场打出全十环。还有一些战术练习,训练我们如何在战场上进行人和装备的转移。

有一次我们行军至亚穆纳河的源头亚穆诺翠(Yamunotri)。那里海拔大约一万英尺,非常美丽。我们奉命在那里训练。这让当地的农民大为开心。他们从没听说过阿道夫·希特勒,也不知道外面正在打仗。他们就坐在石头上,笑呵呵地看着我们这群人背着沉重装备绕圈跑。

训练中,一名英国军官建议休息一下,到河里游泳。尽管我们知道河水冰冻刺骨,但都想趁此机会休息放松,凉快一下。让我大为惊讶的是英国军官们把衣服都脱光,光着身子跳进河里。我穿着内裤进水,因为在众人面前裸体让我很尴尬。在印度没有人裸体洗澡,就算周围没有人也不会。

有个军官发现我的样子,就开始拿我取笑。

“你有病啊?”他问道,“你在短裤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和其他人的不一样吗?”

其他英国军官就扑到我身上,扯下我的裤子,再把我扔到河里。

我一直羞于当众裸露。在20世纪70年代,我和几个朋友来到法国一个裸体海滩。每个人都光着,除了我。

一个小男孩来到我面前,指着我的运动裤问他母亲:“他身上这个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其他人也都拿我开玩笑,但因为已经不是在军队里了,没有人可以强迫脱掉我的裤子再把我扔进水里。

严苛而粗暴的训练不能熄灭依然在我内心燃烧的修道之火。我记得有一次我们排外出行军,一共大约三十个人,每三个人一排。我在中间,背着一个大约十公斤重的背囊,一把重重的步枪,腰带左边系着防毒面具,右边系着水壶。我们一直走着,我发现自己处于一种强烈的狂喜中。行军的距离,背负的重量都不记得了,我走了一整天,除了一种强烈的内在喜悦之感,觉察不到任何别的。那天结束后我回到营房,忽然意识到我对当天发生的一切毫无记忆。喜悦完全抹掉了所有一切。

帕帕吉自童年第一次体验到的极喜而幸福的状态从没有真正离开过他,他对于黑天形象的迷恋在他成年后也从未消减。他其余所有活动都只发生在这背景之上。

听起来可能奇怪,在这段军事生活时期,我对于黑天的迷恋以及对他强烈的爱从未消减。无论何时我想到他,极喜的波浪就会涌现,我常常发现自己处于狂喜之中,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比如有一次,我正走在城中,不经意间听见有人提到“黑天”的名号。单单是一声名号就让我进入一种如痴如醉的状态,极难控制自己。虔信之波淹没了我,我几乎就在路中央入了定。

帕帕吉毕业时被任命为少尉。他第一份职位是军需官,负责采购和维持补给。他的分部需要补给时,他就向军队后勤基地发出申请。如果那里没有要订购的货物,就会收到一份书面回复,说“当地采购”。这就意味着他可以在当地官方任命的供应商那里购买任何他想买的东西。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令部队规模在短时间内急剧扩张,大部分非军事物品都不能从部队管道获得,因此军需官有许多机会从当地店铺购买补给。帕帕吉利用这个机会让他家赚取了额外的收入。帕帕吉家人在莱亚普尔拥有的商店变成了供应英军部队的小工厂。苏蜜特拉记得当时制造的一些东西。

20世纪40年代,巴伊·撒赫伯在部队时,他会下一些大订单给我们。他是负责采购的军官,所以能够以军队的名义安排数额巨大的订单。在战争期间,我们的五家店都会生产大量的肥皂和鞋油,而巴伊·撒赫伯会从我们这里采购。这些订单给我们家带来许多收入。

帕帕吉当时定然是和当地部队的某个采购员有了协议,好让自己家作为供货商。这是一种违规、非法的安排,如果他的上级军官发现了他在做什么,他很可能被送上军事法庭。

在此期间,帕帕吉对黑天身形的虔信越来越深,以至于这成了他生活的中心。

军队生活意味着要保持行为规范和严守军队纪律。要是公开对一尊印度教神祇爱慕的话,会让别人看不惯,严重时甚至会危及我的职业生涯。于是我过上了双重生活。白天,我扮演着军官先生,沉着冷静,不露声色。夜里,锁上门后,我就变身为黑天的牧牛女 。我会遣开我的勤务员,告诉他不要在次日早上五点送茶来打扰我。这样我就能整晚都和我所爱的黑天在一起。英国的军官很奇怪,他们让勤务员替自己做一切。有些人甚至让勤务员帮自己穿裤子脱裤子。我一向不太使用我的勤务员,所以当我对他说不需要在晚上和大清早过来时,没有人对此多想什么。

我并不满足于持诵黑天的名号,或对着一动不动的图画或塑像礼拜,我想要黑天本尊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我小时候他经常做的那样,这样我可以直接向他倾诉我对他的爱。

我假装自己是黑天的伴侣拉妲。我觉得如果自己在各方面都模仿她,黑天就会出现。我穿上纱丽,戴上镯子和女人的珠宝首饰,甚至脸上也化了妆。我那时把大部分零花钱都用在购买女人的首饰上,这样我就能装扮起来取悦黑天了。

这般穿戴后,我完全确信自己就是拉妲,因思念着神圣的爱人而憔悴。这奏效了。黑天现身了,我向他倾诉衷肠。在黑天现身后的次日早晨,我的脸上都会洋溢着神圣之爱带来的幸福。我的一名长官误以为我是喝醉了,就给食堂的酒吧服务员下了命令,每天给我的酒不得超过三小杯。酒吧服务员实事求是地告诉他,我从来不喝酒,但是他不相信。他就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看起来如此喜形于色,却不是因为酒精作用。

帕帕吉起初从军是希望能找到足够多志同道合的同胞愿意利用自己所受的训练来抗击英国人。当他发现自己的希望并不现实后就放弃了计划。

很快我就发现我们的计划不切实际。我们人数太少,根本不足以形成发动起义的核心力量。并且在严谨而等级分明的部队组织结构中,进行有效的颠覆活动是那么明显的不切实际,我对于革命的热情在现实面前低落了下去。

尽管在短暂的军旅生活里,我的报国志向枯萎死去,而我对黑天的热情却与日俱增,以至于我无法再想一点别的了。对于一个只想全身心沉浸于对黑天的迷恋的虔信者来说,军队并不是个合适的地方,于是我辞去了职务。在战争时期要退伍很难,但我向一位指挥官解释了我的困境,他深表同情,在他的帮助下,我得以从军中脱身。

我回到家就看到父亲怒气冲冲。他认为我有妻子和家人要养活,放弃这么有前途的工作,又没别的退路,实在不能原谅。这倒是真的——我原本可以在军队里大有作为。我在军官培训学校的同学只要是继续留在军中的,1947年印度独立之后都在军队里担任重要职位。我在部队里的职位本来可以给在莱亚普尔店里工作的许多家庭成员带来一份稳定的收入,父亲对此尤为失望。

我不在乎他发火。当时我要的是神,比世界上其他任何一切都想要。我还需要找到一位真正的上师来帮助我去寻找。我知道留在部队里就很难找到这样一位老师,我离开了部队,并准备环游印度来看看是否有谁能帮助我实现所求。


[1] 《帕帕吉访谈录》( Papaji : Interviews ),由大卫·高德曼编写,1993年由Avadhuta Foundation出版,收录了1990-1993年间几位外国弟子和记者与帕帕吉的访谈。中译本由红桌文化在2021年出版。

[2] 《参问之海》( Vichara-sagara ),印度教圣者尼刹拉达斯用印地语所著。1909年马哈希尊者应弟子劝请,从泰米尔全译本中编写了一个精华版本,题为《参问宝鬘》。

[3] 《瓦西斯塔瑜伽经》( Vaisistha Yoga ),不二论吠檀多经典。叙述智者瓦西斯塔与年轻的罗摩王子之间的对话,阐发了现象世界的如幻本质及关于非二元性的义理。全本共三万二千偈,成书于10-14世纪。

[4] 《瑜伽经》( Yoga Sutras ),作者为帕坦伽利(Pantajali),成书于大约公元前2世纪,以系统化的方式汇总了瑜伽的各类知识,为各种瑜伽修法奠定了理论基础。

[5] 《真理之光》( Satyarth Prakash ),达雅南陀1875年的作品,阐述其吠陀正统社会改革思想,最后三章对其他主要宗教信仰进行比较。原书为印地语,现已翻译成二十多种语言出版,英译书名为 The Light of Truth zMykhP63VtGTW6WiRX6sLickLwrQCm9TUzJvpqvOFRbD/EaQobq8pF/jb3CDBP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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