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书而美

《藏书报》李普曼女史来信，约我谈谈二〇二一年心动的一本书。我欣然同意了，但想想一年来印象颇好的著述，其实还是颇有几册。诸如读《谷林锺叔河通信》，就颇有感慨，尤其是谷林先生那句“知己自在万人丛中也”，令我温暖；再如读过止庵的小说《受命》，乃是向多位友人推荐，我颇为陶醉于这本书营造的气氛，此书的美学格调，倒是令我想起杨绛先生的小说《洗澡》；还有缪哲再版的三本译著：《塞耳彭自然史》《钓客清话》《瓮葬》，译笔典雅，装帧别致，堪称书林佳品。锺叔河先生重新编订的《周作人散文》，五卷本选集一直放在手边，随时翻阅。我总是认为，在编书的格调上，长沙的念楼先生，是最能把握周氏的文章气息的。夏日酷暑，我在孔网搜购了全部与白谦慎相关的著述，那段时间很迷恋文人书法，对其编选的《张充和诗书画选》喜爱有加，还在上海的安簃画廊订购了白先生一幅书法作品。年底前，收到南京董宁文主编的一册《书缘集》，严格来说，这是一册印有多位前辈文人手迹的Notebook，但我更愿意把这本册子，看作是由编者、设计者和购买者合作的一本书，如此等等。究竟哪册为最佳，实在有些头疼。

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在布衣书局订购了一册摄影集《因书而美》，这本书的副标题为《世界图书馆与书店漫游》。此书是作者顾晓光游览世界各地有代表性的图书馆和书店而拍摄的图片，诸如北京的图书馆，就选了有代表性的中国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北京篱苑书屋、北京杂·书馆；北京的人文书店，则选择了老书虫、模范书局、三联韬奋书店，PAGE ONE前门北京坊店、SKP RENDEZ-VOUS书店。顾晓光选择了最美的书风景，这种美，除了设计之美，还隐藏着人类的文明与智慧。不过，图书馆我现在很少去了，因为疫情，需要预约。国家图书馆虽然距离单位不远，一年也才去了两次，而书店则是很喜欢去的。今年上半年，我几乎每周都会带着儿子去一家书店看书，也试图以此带动他爱上纸质阅读，虽然效果并不理想，但由此竟写了一组书店淘书记，并将这些文章收录到了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随笔集《雨窗书话》之中。我在《雨窗书话》中写到的书店，有前门的PAGE ONE，琉璃厂的中国书店，阜成门的纸上声音书店，美术馆旁的三联韬奋书店，还有成府路上的万圣书园、豆瓣书店、野草书店、雨枫书馆等。我写这些书店，一方面有为疫情防控期间的书店留一份存真，同时也尝试书话散文写作的一种特别体例。

相比《因书而美》中提及的北京书店，绿茶的《如果没有书店》中谈到的书店就全了很多。我与绿茶认识很久了，记得那时他还在《新京报》的书评周刊任编辑，我是给他投稿的作者，可谓相忘于江湖的老朋友了。那时我刚刚来北京读研究生，《新京报》也是刚刚诞生，报刊亭里的人文期刊令人眼花缭乱，北京的书店几乎是遍地开花，特别是中关村的第三极书店隆重开业，一整栋大厦都是任你挑选的好书，如今想来，真是恍然如梦。绿茶在《如果没有书店》中提及的独立书店，我大多都去过，但我依然非常怀念十七八年前北京的文化氛围。我觉得现在北京虽然好书店不少，但更多像是一种景点的点缀，美而孤傲。我怀念在魏公村读研究生的日子，出了学校南门，就是北京席殊书屋的总店。我常常在晚饭后，去那家书店翻翻书，有时还会碰到学校的老师。我那时真是喜欢席殊办的杂志《好书》，但在我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席殊书屋就关张了。我特别怀念距离学校不到十分钟的城市季风书店，就开在理工大学东门的一个玻璃房子，虽然空间不大，但每本书都很有品质，我在那里买了不少的好书。我也非常怀念开在圆明园东门的单向街书店，每个星期都会举办人文讲座，很多青年朋友都会在周末相聚，那是北京最为动人的假日风景。

《雨窗书话》是我至今比较满意的一本随笔集，而其中的一组关于北京书店的随笔，以及关于淘书读书的记忆，是我最愿意与朋友们分享的。我始终认为，除了学校课堂之外，书店、报刊亭以及旧书摊，都是很好的公共学习空间，然而这些地方，如今都在式微，甚至是没落。绿茶在《如果没有书店》中提及的一家参差书店，我一直想去看看。我关注了店主的微信公众号，那是一个热爱读书的文艺青年，她把书店开在北京最有文化氛围的五道口，后来又搬到了商业大厦的十一层，又过了不久，书店搬到了京郊的昌平回龙观，再坚持了一段时间，我在微信公众号上看到，她还是决定把书店关掉。还有非常著名的三味书屋，开在长安街边上，堪称北京一个特别的文化地标。今年上半年，我很想看看这家书店，但三访而不得进入。其中春天的一次，我带儿子去，书店正在装修，装修的工人告诉我，半个月后，书店就重新开张了。过了快一个月，记得是五月四日，北京的风很大，我兴冲冲地去了，依然吃了闭门羹。其实，我是非常期待这些书店都能好好地存活下来，就像一家家超市和饭店一样，常常能够让你不期而遇。

二〇二一年十二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