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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职制律1

考院中可遥遥听见街鼓声,晚风刮动面前的答纸,吏部小吏来来往往地巡看,灯陆陆续续掌起来,于一片暮光中,文选终于走到了尾声。

旁边有人嘀咕,被小吏一声喝:“不要交头接耳!笔都放下来!”

脸皮厚的还会再涂涂改改,胆子小的被这么一吓就纷纷丢了笔,等着吏卒收答卷。

暮光越来越沉,少了白日阳光的照拂,选人们纷纷冷得抱肩怨天。许稷将答卷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不慌不忙收起书匣,搓搓被冻僵的手,又低头哈了口气,想着回家便有热乎乎的羊肉和剑南烧春等着,心头不由暖和起来。

小气的千缨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得趁这机会放开肚皮好好吃喝。

她正饥肠辘辘想象丰盛晚饭时,小吏已将答卷呼啦啦全部收完。

快要秃头的吏部员外郎站在高台上一遍遍喊道:“望诸位选人有序退场!不要拥挤!出去后可凭文解让坊卒开门!”

选人们又冷又饿,哪里还听得进去,都怕被落在后头似的一窝蜂往外挤,许稷困在人群中被迫往前挪动,这时员外郎却忽朝人群高喊道:“哪个是许稷?先别走!”

许稷惊愕转身,这时却忽有一人抓住了她的手。

那手非常温暖,几乎将许稷整个拳头都包进掌心里,他气力很大,拽着许稷就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

暮光中,许稷终于看清楚那个背影——正是王夫南。

好不容易逃离人群,王夫南突然止步,瞥一眼正朝他们走过来的金吾卫,侧身同许稷道:“看到那些人了吗?是奉褚御史之令来拿你的。我之所以提前过来,是得知道,你到底是清白无辜还是确有哪里做得不当?”

许稷看一眼寒风中大步走来的金吾卫,眸光微敛,转向王夫南,又用上了从前那般生疏口吻:“许某受都尉如此关切,深感忐忑。不过许某到底如何,大概与都尉无甚干系。”

王夫南却急了:“我不与你开玩笑,进了御史台便不好再问你话。你这样贸然地进去了,让千缨和五叔父他们怎么想?让他们瞎琢磨瞎担心吗?快说!到底是真清白还是真有事?”

看着越发逼近的金吾卫,许稷回道:“许某说什么十七郎都信?”

王夫南留意着越走越近的金吾卫,偏头看她一眼:“快说!”

“许某问心无愧。”许稷说完自他掌中抽出手,“告诉千缨让她今晚吃好喝好,不用给我留了,我出来给她买郎官清喝。”

她的手都快被王夫南焐热了,一时抽出来敞露在寒风中,霎时又凉了下去。

而王夫南之前丝毫没有意识到紧握着妹夫的手有什么不当,直到许稷抽出手去,他才回过神来,的确有哪里不对。

不过这时许稷已跟着金吾卫走了,只留了一个不那么好看的单薄背影。王夫南仍站在考院中,见那背影越来越远,直至融进暮色,天边只剩一弯窄窄新月。

吏部大小官员们顶着朔风冷月饥肠辘辘地清场,王夫南亦是很快离开了考院。

这时千缨正在家中等着许稷归来,锅子里的羊肉炖得香气四溢,剑南烧春也是早早烫好,可许稷就是迟迟不出现。

千缨去偏门口看了几回都失望而归,母亲韦氏说:“三郎还回不回来哪?莫不是与同僚到平康坊会食去了吧,听说他们都有这爱好呢。”

王光敏则是嗤一声:“得了吧,他什么时候去过平康坊?他那些同僚会带他一起?土包子。怕是考砸了不好意思回来喝酒吃肉吧?不等他了!吃吃吃。”

千缨狠狠皱眉:“吃什么吃!都是专门做给三郎吃的,又不是给阿爷吃的!”

她如今脾气暴躁愈发不好惹,王光敏不高兴地又嗤了一声,挥挥手:“你去外边等,等他回来,好吧?”

千缨遂又跑出门,在偏门外等了一会,忽听得马嘶声传来。咦,许稷难道考个试换了匹马来?她连忙探头去望,但马背上那身形却要高挑丰伟得多……哎,一定是旁人家的郎君。

千缨缩回脑袋,那马蹄声却渐缓,最后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王夫南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千缨。

“看什么看?!你放着大门不走,走这偏门做什么?”千缨皱着眉头,满脸的敌意。

“大门偏门皆是我家的门,我想走哪个便走哪个。”

可恶可恶!

千缨恨恨咬牙,王夫南又道:“可是在等许稷回来?别等了,他回不来了。”

“出什么事了?!”

“被比部员外郎抓走做事去了。”

“真的?”

“比部事务浩繁,他又在考院耗了一天,考完了当然要抓去干活。”王夫南居高临下地说。

千缨满脸狐疑:“你如何知道?”

“文选考院就在武选考院隔壁,我知道很奇怪吗?他还让我带话给你,原话是这样说的,‘告诉千缨让她今晚吃好喝好,不用给我留了,我回来给她买郎官清喝’,你觉得像不像他的话?”

提到郎官清,千缨倒是信了好几分。可她又问:“他为何会托你带话?他与你关系很熟吗?”

王夫南轻描淡写地说:“我与从嘉是抵足而眠的关系,你觉得熟不熟?”

千缨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她蒙蒙想着“抵足而眠”到底是何含义之时,那边王夫南却已是掉转了马头,哒哒哒跑了。

千缨正要转过身回去,却忽地醒过神,扭头就奔下台阶,朝着远去的骏马及年轻都尉号道:“喂!你方才到底说的什么鬼话!什么抵足而眠哪!回来说清楚啊!”

就在千缨还纠结“抵足而眠到底怎么一回事”时,王夫南已是出了崇义坊的坊门,穿过灯红柳绿的平康坊,马蹄不停地到了景风门。

此时已彻底入夜,王夫南向守卫递去鱼符,守卫核验门籍后予以放行,一人一马便穿过景风门径直往御史台而去。

御史台东临宗正寺,北接南衙两个卫所,王夫南一路没少遇见熟面孔,但他懒得解释为何而来,兀自拴了马便朝御史台里面走。

台院公房里仅有两位御史值夜,其中一位名叫练绘的侍御史听得外面动静站了起来,走出公房站到门口,看着迎面而来的王夫南说道:“你这样偏巧来,我倒怀疑你有没有在御史台安插耳目了。”

“怎么个巧法?”王夫南迈上台阶便止住了步子。

“装迷糊不是你的作风。”年轻的侍御史平心静气应道,“别人举告到我这来了,说你以职权干涉御史台办案,你说这举告我是接还是不接?”

“为什么不接?”王夫南手握鞭子,抬眸看向名叫练绘的侍御史,“接吧,顺便将我带去推问一二,我好见识见识御史台推鞫房什么样子。”

练绘闻言笑起来:“见识推鞫房是假,想要见人才是真吧?”他笑中亦有不解,“不过是寒门出身的从妹夫,值得这样上心吗?”

“练绘。”王夫南直呼其名,“你也是寒门小户,笑话他的出身有意思吗?”

“并非笑话,只是好奇。”练绘道,“你插手此事,在我意料之外。”

“那便说说你的意料之内。”王夫南见他不答,又说,“到御史台你是主我是客,不请我喝碗热茶吗?”

“御史台的茶一向难喝,不嫌弃就进来吧。”

练绘说完便转身往里走。他有宦门新贵该有的一切姿态,但不卑不亢也不谄媚。要知道,若不是王夫南当年伸援手,他可能早就流落街头了,哪里还能考进士做台省官。即便如此,他与王夫南之间,如今也看不出半点帮扶与被帮扶的痕迹了。

练绘寻了个无人的公房坐下,将茶叶捣碎,煮茶给他喝。 pFLLw3smWoKjZZPnyn6TJ/JhcjUQ0uiOPYVPuZ6HVjj6A9hCyVQxFGYTOL2wzOZ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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