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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骊山汤5

许稷这会正杵在堂屋门口被三房蔡氏指着鼻子哭骂,旁边连个劝架的都没有,全在看热闹。

老夫人稳坐着不动,她根本不知各房如何得的消息,怎么眨眼的工夫,人就扎堆了?

蔡氏骂功一般,歪曲事实的本领倒是了得:“十九郎初任兵曹,出些错漏在所难免,三郎身为姊夫,不愿帮忙便也算了……”她眉心紧蹙,面上胭脂眼泪一团糟,“可三郎却是为何要举告到御史那里,污蔑十九郎利用职权侵吞官财,将他抓走?难道是因那晚受了几句玩笑话就要加以报复?你三伯母错了,你三伯母错了……”

蔡氏忽就卖起可怜来:“你三伯母那晚不该说那样的玩笑话……你将十九郎还我……将十九郎还我……”

她哭腔愈发重,双手死死拽住许稷袖子,双腿打弯,俨然一副要给对方跪下的架势。

围观众人啧啧出声,甚至有人开始说什么“真是六亲不认、睚眦必报”之类的闲话,许稷却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她在意的,竟是蔡氏说的那句“举告到御史那里”——

王十九郎被举告了?

可她分明没有那么做。是谁举告的?

按说王十九郎不过是折冲府的一个小小兵曹,就算手脚不干净、贪些公家财物,将账实补齐,一般便不做计较了,可竟然有人大费周章将此事举告到了御史那里,到底什么居心?

难道是有人想大做文章,特意先捉一只兵曹开刀?

许稷正疑惑,却忽被人狠推了一把。

千缨冲过来时许稷恰好跌倒。

山野味从袋子里掉出来,撒了一地。

许稷后脑勺磕在了门槛上,结结实实毫不含糊。千缨目睹了这一幕,气得牙齿发抖。她红了眼冲进门内,不管不顾朝推倒许稷的蔡氏质问道:“为什么推我家三郎?!”

千缨这会看起来像头母狮子,大有逮谁就撕咬谁的架势。蔡氏及围观众人皆被她吓了一大跳,还是老夫人先回过神来,镇定开口:“千缨,那是你三伯母!”

“三伯母怎么了?”千缨想起平日里种种,全然抛了理智,“三伯母胡言乱语颠倒黑白还不够,竟对我家郎君动粗!”她说着忽然一捋袖子,向前一步,逼近蔡氏道,“三伯母要动手是吗?来,推我一把,看推不推得动!”

“老夫人!”蔡氏扭头朝老夫人哭诉,“五房如此咄咄逼人,十九郎定是他们构陷的,儿可怎么办哪?!”

“构陷?衙门里的事我不懂,但十九郎若行得正还怕被人构陷?说我们构陷他,可拿得出证据来?再说了,我们构陷他有什么好处?望三伯母指点指点!”千缨双手叉腰,气冲冲地喘着气。

蔡氏从未见过五房这模样,她被千缨步步逼退,都快退到老夫人跟前。旁边围看的人见到五房这样,都不愿插手,只有老夫人开口:“闹什么!都是自家人,不能好好说?”

不提“自家人”还好,一提简直火上浇油。千缨从小到大都未体会过“自家人”的待遇,这时候来跟她强调自家人简直好笑。

她正决心要撕破这多年以来的虚情假意,许稷突然起身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她小臂:“千缨别说。”

千缨深吸一口气,拳头握得死死,牙齿仍不受控地打战,但已明显地在克制翻涌上来的怒气。

许稷立刻将她拉到身后,站到蔡氏及老夫人前行了礼,这才道:“有些话晚辈本不该说,但三伯母今日所为实在有失长辈威仪。十九郎被举告,三伯母一时心急可以理解,但眼下并非妄加揣测随意侮骂之时。十九郎若清白,即便被举告,御史台也会还其公道,诬告者亦会得到严惩。至于此事是否为晚辈举告,并不重要。身在规则中,便要有遵守规则的觉悟,若十九郎之前不懂,经此事或许会明白这个道理。最后,千缨今日若有礼数不周之处,晚辈代她向诸位长辈赔礼。”

许稷说完,深深一揖。

蔡氏还想闹,却被老夫人抓住手暗掐了一把。

暗光中,许稷瞥了眼老夫人神色,赶紧拉着千缨走到门口,拾起地上野味,一一装回袋子,拖着千缨回去了。

可还没到自家小院,千缨却甩了手,气呼呼瞪着许稷道:“为什么要同她道歉?这世上有被泼了脏水还让人给她赔礼的道理吗?”

“那不是道歉,千缨哪……”

许稷意欲解释,气头上的千缨却毫不理会地打断她:“不要与我说大道理!我以前从没有那么大声地同她们说过话,因为你我才说的!”

“我知道,但……”

“你比我小三岁,哪里轮得到你插话!闭嘴!”千缨将一腔未发泄的怒火全撒给了许稷,许稷则乖乖闭了嘴,摊开心胸全盘收下。

千缨与许稷成婚,许稷二十,千缨则二十又三,在成婚之前是家中常被人说道的“嫁不出去只能给半老头子做填房的老姑娘”。

遇上许稷,对千缨来说是奇妙又难得的缘分。

许稷在曲江将她捞上来的那一刻起,千缨便愿意相信,自己这一生也可以遇见好事情。家境窘迫,父亲好不容易巴结上一个兵部司库,得知司库夫人已故,便巴巴地要将千缨送过去做填房。可那司库已过半百,子女都已与千缨一般大,千缨拒不同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便被困锁在家中,干等着外面一众人筹备婚事。

与万千逃婚者一样,千缨想到的办法不可避免地俗气。但费尽本事逃出困住自己的屋子,于广袤天地之下,手脚却并没有体会到想象中的自由,反而因囊中羞涩感受到了什么叫作步履维艰。

以仅有的一对镯子换了少许钱银,转头却又被小贼窃了去,千缨反应过来一顿猛追,追到曲江时筋疲力尽,而那贼人早已经不知去向。

饥肠辘辘、万念俱灰地坐在曲江边上,千缨想了很久。

这世道,男人还能凭读书凭武力往上一搏,但对女子而言,或许从出生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她没有读过太多的书,也没有体会过丰奢的日子,与王夫南之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直白地体会着穷富嫡庶的悬殊,一面心生贪慕与嫉妒,一面却又因无力改变而感到不公与怨愤。

其实不该有那么多奢望的,倒霉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倒霉,如果不想接受这样的倒霉,就只能自己结束——这是糊涂活了二十多年的千缨在“人生尽头”的最后念头。

彼时曲江春明景秀、游人如织,风很温暖也很体贴,一只金腰燕无所畏惧地栖在地上,对隔着一步远的千缨叽叽喳喳叫了好久。

千缨看看它,无奈地说:“听不懂呀,你好好活着吧,这里很危险,会有人来捉你的。”见它动也不动,她又叹气,“这么固执呀,我也帮不了你啦。”说罢站起来就跳进了曲江池。

所以,没有惨兮兮的眼泪,也没有多么悲壮,只有“扑通”一声,伴着一朵小水花,这一生就走到了头。

想成为一个不负责任、想死就死的人似乎很容易,就是窒息感令人觉得糟糕了些。

但就在千缨消极等死之际,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拽出了水面。

千缨咳咳咳,那人也从水里冒出头来咳咳咳。千缨看不清其模样,那人也不打算让她看到模样,转过头费力勾住她脖子就往岸边去。

于是千缨的自我了断,就这样被好心伸出援手的某位郎君给破坏了。

这位“郎君”头发花白,一身旧旧的青色公服,正是旬假出来放空的许稷。

许稷显然也是累坏,瘫坐在地上直喘气。等喘够了气,她也不问千缨为什么寻死,只是打开自己带来的书匣,从里头摸出一只小酒囊递过去:“天这样暖和,水却比我想象中要冷哪。”

又说:“喏,郎官清,娘子不嫌弃就喝一些。”

千缨蒙蒙接过酒囊,小心翼翼拔开来喝了一口,那滋味竟是出乎意料的温暖。 rk7NChKLD7Ew2SoppWjvNRcWpJUgw5nIaufWSH8uej2WzYEjpvhMm7wCyiXtf1q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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