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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骊山汤3

瞧见许稷抱着被褥进来,王夫南顿时停了手中动作。许稷见怪不怪地看他一眼,将被褥放在干净地板上,又将炭盆往边上踢了踢:“请十七郎将褥子往后移一移。”

王夫南眸光一滞:“三郎今日也要睡这?”

“既然十七郎愿增进你我二人之间情谊,那么学前人抵足而眠也不赖。”许稷说着将王夫南的褥子往墙根挪挪,俯身将自己的褥子铺开,两床被褥恰好脚顶脚各放一处,占了居室大半空间。

“抵足而眠是这样的吗!?”

“许某知道的抵足而眠就是如此。时候不早,我要熄灯了。”许稷“哗哗哗”利索铺好被子,拿过矮足案上的灯台,径直给吹了。

“怎么说灭就灭了!”黑黢黢的屋子里响起愤愤抱怨声。

“许某打过招呼了,十七郎没听见吗?”许稷才不管他眉头皱成倒八字,兀自钻进被窝里深吸一口气就闭眼睡了。

许稷这边很快没了声息,却是苦了王夫南。王夫南的被子还没铺好,磕磕碰碰摸索着终于整理妥当,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一双绿眼睛飘了进来。

天,这只狗又来了。

王夫南看那双眼睛挪挪挪,最后挪到许稷头旁,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尽管如此,那狗仍一动不动盯着他。王夫南无奈地轻叹口气,终于拉过被子躺了下去。

大约是太累又泡了汤泉的缘故,这一夜是预料之中的深睡。多日来的辛劳得到缓解,是难得的好眠。

王夫南醒来时,许稷已是不见了,唯有一只狗仍蹲在对面目不转睛看着他,见他醒来很是尽职地“汪”了一声。

他回瞪它一眼,起身整理了床褥放回原处,又在屋内转了一圈。房内陈设简单,看得出主人毫无情趣。

但他绕过一架素面屏风,却乍然抬眼,视线落在了面前的佩剑上。佩剑往往合乎主人身份,然如此名剑,却陈列在这山居陋室之中。

王夫南蹙眉敛眸,伸手正要将其从架上取下详观,守在外面的阿松忽然狂吠起来。

许山应声推门:“怎么了怎么了?”

阿松冲到屏风内,怒气冲冲瞪着王夫南。王夫南收手背到身后,偏头看向闻声冲进来的许山,坦荡应道:“某擅作主张欲详观此剑,看来是某唐突了。”

许山“哦哦”两声,说道:“此乃家父早年得的一把剑,前几年赠给了三郎,三郎一直宝贝得很,不让人碰。其实就是一把上了年头的剑罢了。”

许山非军人更非士族,自然不能领会区区一把佩剑中所藏深意。

王夫南将目光收回,转过身来走出屏风,轻描淡写地应道:“原是如此。对了,三郎一早去了哪?”

“三郎啊,天没亮就拎着弓箭去石瓮谷练箭了。”

练箭?王夫南捏捏自己耳根,确定没听错后便让许山带他往石瓮谷去。

骊山东西绣岭以石瓮谷为界,千尺瀑布悬流直下,幽深壮丽,是难得的迷人胜景。如今虽是深冬,但谷中青松苍翠,又有水声激荡,仍不乏勃勃生机。

许稷在谷中屏息静气地拉弓瞄射时,其兄许山及王夫南正兴致勃勃议论着许稷本人。

许山一脸骄傲:“别看三郎瘦瘦小小好似不禁风,射箭却是极准。从前学馆里比射,他总是头名,旁人都觉奇怪,却是不知三郎自小就跟着家父习射,底子好得很哪。”

“喔,这么厉害,能百步穿杨吗?”王夫南一边吃冬枣一边说着风凉话。

“那是什么话,百步穿杨不过是传闻罢了!”许山不高兴地嘟囔,“哪有人真的可以百步穿杨呢?想想看那风稍稍一拂,柳条不就动了嘛!会动的靶子怎么射得准?”

王夫南吐了枣核:“战场上都是会动的靶子。射不准?射不准等死吗?”

许山听了,抿唇皱眉,一路闷闷走到了许稷练箭的地方。

许稷拉满弓时已听到了窸窣脚步声,但她没有回头。离弦之箭直冲靶心而去,随即传来的即是拍手称好声。

许山憋了一路,见此状立刻夸耀起许稷的箭术:“正中靶心!正中靶心哪!”

许稷所用弓箭乃竹箭,一般是学堂儒生用来秀花活,到了战场上,几乎没什么用武之地。

时下箭分竹箭、木箭、兵箭、弩箭,唯后两种是用来打仗。与可穿透盔甲的兵箭及“镞长七寸、铁叶为羽” 的车弩箭相比,竹箭简直小儿科。

不过一介儒生能将箭术练到这等地步,也的确了不起。王夫南眯眼远望靶子,却并不想夸赞许稷的箭术。

许稷的优势在于沉得住气,箭术倒是其次。

若此人从军,或许会是难得的良才,只可惜从了笔墨簿账。

许山在一旁夸得停不下来:“我家三郎可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哪!正因这样才能射得稳狠准!”

王夫南手中枣子已快吃尽,只剩了最后两颗。他走到许稷面前,很是顺手地拿过她的弓,又从箭囊里抽了一支箭。

“你信不信我?”

“何为信,何为不信?”

“信就站着别动。”王夫南说着忽将一颗冬枣置于她头顶的幞头上,眸光下沉盯住她眼眸,“你同意了。”

许稷心领神会。

她一动未动,只说:“不要射偏。我只知若你伤了我半根头发,千缨会找你拼命。”

王夫南弯唇笑,将最后一颗冬枣塞进腰间佩囊,转过身朝靶处走去。

止步、转身、置箭、举臂、拉满弓,每一步都透着十足的从容。

都是眼力极好的人,相距又不是太远,许稷几乎能看清他的神情,而王夫南亦看得清她的。

放箭几乎是一瞬的事,一旁观看的许山正惊呼,那支竹箭已是飞速从许稷幞头上穿过,将上面的冬枣凿了个稀巴烂。

王夫南面露笑意,快步朝许稷走过去。

看愣的许山回过神来,不得不服道:“虽是炫技,却真是妙哉……”

王夫南和许稷都未言语。

王夫南走到许稷身侧,深深看她一眼,将手中的弓还给她,并顺手拍拍许稷的肩,漫不经心道:“竹箭总少了点意思,下回教你用弩箭。”说罢,从佩囊里摸出最后一颗冬枣塞进了嘴里。

石瓮谷中晴光铺覆,一片明亮。

王夫南迈步前行,面上笑意渐敛。

许稷是不是真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不清楚,他只知道,箭矢朝她头顶飞去时,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

自科举大兴、门阀式微,寒门出身的鲤鱼一跃成为宦门新贵也不再是什么稀奇事情。但许稷有别于苦读熬出头的儒生,也不同于行伍中因善战获得提拔的勇士,她出落得有些特别,看着实在不像是寻常人家教授出来的。

此行王夫南收获了诸多疑问,但在一切明朗之前,他什么话也没说,只在许家吃了朝食,早早告辞回了长安。 MtpvlsUXcLnd02kAYNLk3CdVnd+Gk/bc6gMaS8Xh/T41sx0GtyCmQ9/bxpuTjJ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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