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是青少年大脑的雕塑师

在我首次研究青少年心声后不久，我就应邀在白宫举办了一次关于青少年议题的会议。在我们的讨论中，一个关键话题是如何解决这样一个现实问题：父母和其他照料者并未完全意识到他们在孩子青春期发展中的巨大影响力。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至今仍有一种普遍的观点，认为即使是最乐观的估计，父母对青少年子女的影响力也是逐渐减弱的，而同龄人的影响力则越来越重要。然而，脑科学和其他发展科学表明这种假设是错误的。一篇科学论文从神经科学的角度回顾了有关青春期的亲子关系，得出结论认为，即使在年轻人踏入更广阔的世界时，父母在他们的发展中依然“具有极大的影响力”。 ⁵

这篇论文由当时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现为青少年发展顾问的安娜·苏莱曼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罗纳德·达尔撰写，他们发现，当青少年与母亲（研究中更多关注的是母亲而非父亲）关系改善时，与风险和奖励相关的大脑区域的神经反应会“更加温和”，不再像以前那么激烈，而与自我控制相关的反应也得到更好的发展。 ⁶

父母对青少年的冒险行为和自我控制的影响

和许多人一样，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的伊娃·特尔泽最初也把神经科学的研究重点放在负面风险、奖励和认知控制上。然而，她现在开始相信，第一章中讨论的双系统模型，即奖励系统先于认知控制系统成熟的观点，需要进一步检验和修正，原因有二。 ⁷

首先，她清楚地认识到，青少年的发展不仅仅涉及这两个系统，这反映出一种古老的观念，即认为情感和理性之间存在冲突。她指出：“有更多的神经区域参与其中。”

其次，她明白，大脑的奖励区域要比之前想象的复杂得多。在第一章中，我们回顾了阿德里安娜·加尔万的研究，她的研究指出，奖励系统在帮助青少年学习方面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特尔泽继续在这方面进行了大量研究，更完整地讲述了青春期大脑发育的故事。

对红绿灯游戏的改进——让父母参与其中

特尔泽和她的同事们想知道，在红绿灯游戏中，观察青少年的人换成父母而不是同伴，会发生什么情况？请记住，在那些研究中，当青少年被同龄人观察时，他们会做出更多具有不良后果的冒险行为。“在游戏过程中，如果是父母在场”，特尔泽思考道，“青少年的冒险决策会减少吗？” ⁸

2015年，他们对25对14岁的青少年和他们的母亲进行了研究。 ⁹ 这个数字虽然小，但对于当时高强度、高成本的脑部扫描实验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参与者玩了两次红绿灯游戏，一次在母亲的观察下，一次独自进行。 ¹⁰

在这个游戏中，目标是尽可能快地完成驾驶路线，以赢取更多的钱。显然，选择不停车而直接通过交叉路口是最快的选项，但它带来了负面风险——可能发生碰撞，从而导致6秒的延迟。而选择在交叉路口停车虽消除了碰撞的风险，但会带来3秒的延迟。

正如研究人员预测的那样，相比于独自完成游戏，当母亲在场时，青少年做出的消极冒险行为的频率更少。母亲们简直就是负面风险的克星！

脑部扫描也验证了这一点。之前的研究表明，当青少年与同龄人在一起时，大脑的一个重要奖励中枢（腹侧纹状体）会被更强烈地激活，而当他们独处时则不会。在本研究中，大脑扫描结果显示，当母亲在场时，腹侧纹状体和杏仁核（大脑情绪处理系统的核心结构）的激活程度较低。正如特尔泽所说的那样，“妈妈在场让冒险失去了乐趣！” ¹¹

此外，研究人员还发现，当青少年在母亲陪伴下做出安全决策时，他们更有可能激活大脑中的另外两个重要区域：

· 腹外侧前额叶皮质，通常被认为与自我控制有关；

· 内侧前额叶皮质，通常被认为与评估冒险行为的成本和收益以及理解他人的观点相关。

最新奇的发现是什么呢？锻炼自我控制可以带来回报！研究人员发现，当母亲在青少年做安全决策的过程中在场时，大脑中涉及奖赏和认知控制部分间的联系会更加紧密。这表明，母亲的存在有助于提高青少年进行认知控制的成就感。 ¹² 因此，正如加尔万发现的那样，奖励系统不仅可以促进学习，还可以使自我控制变得令人满足和愉悦。

是否任何成年人都会起到相同的效果？

为探究此问题，特尔泽及其同事进行了一项后续研究。 ¹³ 在这项研究中，23名15岁的青少年参与了红绿灯游戏，游戏过程中，有时母亲在场，有时一位青少年驾驶方面的专家在场。为了确保每个青少年在母亲和专家陪伴下的体验完全相同，他们按照同样的剧本组织游戏。此外，参与者还在屏幕上看到了一张专家的照片，但从未亲眼见过此人。最终的结论是，母亲对青少年的影响比这位陌生成年人的影响更大，且更为有效。这项实验的标题强调了其结论：“母亲仍是最了解孩子的人。”

父母积极影响力的三大关键因素

特尔泽和她的同事们想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亲子关系的质量将如何影响消极冒险行为。在2015年的一项研究中， ¹⁴ 他们用三个因素来评估亲子关系的质量：

1.坦白的频率 ，包括青少年主动向父母讲述他们的朋友、班级以及与老师的关系的频率。

2.家庭冲突的频率 ，包括青少年与父母发生争执或被误解的频率。

3.青少年感受到父母支持的频率 ，包括青少年在困难时刻父母倾听以及给予他们指导的频率。

研究人员发现，亲子关系质量包含的这三个因素间存在相关性。也就是说，向父母透露更多信息的青少年通常家庭冲突较少，受到的支持更多。因此，他们将这些因素结合起来，作为衡量积极亲子关系的标准。

这项研究分为两个阶段，包括23名十年级和十一年级的青少年。18个月后，当这些青少年处于十一年级和十二年级时，他们再次回到实验室。这一次，特尔泽及其同事想要了解：

· 随着时间的推移，亲子关系质量的改善是否会导致青少年消极冒险行为的减少？

· 如果亲子关系质量发生改变，大脑是否也会出现相应的变化？

与之前的红绿灯游戏不同，这次研究人员使用了“气球模拟风险任务”（Balloon Analog Risk Task，BART）。特尔泽描述了这个测量方式： ¹⁵

参与者在计算机屏幕上看到一个虚拟气球，他们的任务是给气球充气。每次充气，他们可以赢得25美分，充的气越多，赢得的钱就越多。但如果充气过多，导致气球爆炸，他们将失去之前积累的所有钱。

特尔泽和其他研究人员使用BART是因为其他研究发现，在BART上冒更多风险的年轻人更有可能在现实生活中采取消极行为，如吸烟或吸毒。 ¹⁶

研究人员发现，最初的亲子关系质量与青少年冒多少风险并无关联。 ¹⁷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亲子关系在接下来的一年半内变得更加融洽时，青少年在BART上冒险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他们的大脑研究结果与行为研究结果相吻合。当父母和青少年建立起更融洽的关系时，大脑奖励系统在BART活动中的激活程度就会下降。用特尔泽的话说，“大脑实际上正在改变它在风险情境中奖励的反应方式” ¹⁸ 。

但在实验室外的消极冒险行为又如何呢？

研究团队向参与研究的青少年询问了关于饮酒、鲁莽驾驶和不安全性行为等行为。特尔泽报告说父母参与程度越高，消极冒险行为越少。

在另一项研究中，特尔泽和她的同事们发现 ¹⁹ 反过来情况也如此：如果青少年与父母的关系恶化，青少年的行为就会变得更消极和冒险。

在这两种情况下，无论是积极还是消极的关系变化，青少年的冒险行为和大脑都会相应地发生变化。

父母如何回应呢？

作为一个青少年的父母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如果你在和朋友聊天，你会怎么说呢？

以上是我在进行后续电话访谈时对56名父母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我当时正在为本书进行全国代表性基线调查。

许多父母使用了“具有挑战性”“艰难”“充满压力”等词语。正处于困难时期的父母描述了一些问题，有的很严重，但大多数是与社交媒体、家庭作业、保持室内整洁有关的问题，以及一般的不听话问题。以下是查尔斯的回答，他生活在新泽西州，有一个11岁的女儿。

她总是——我应该用什么词来表达呢？——质疑权威。这其实是件好事。我希望她成为一个独立的女性，但作为父母，这非常困难，因为她总是质疑我的判断，并且不尊重我的价值观。

那些目前没有遇到困难的父母给出了发人深省的回答。尽管他们普遍认为，作为青少年的父母是“充满压力”或“艰难”的，但他们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些共同的主题。以下是马修的回答，他有一个15岁的儿子，也来自新泽西州。

他是个好孩子。我们非常幸运。他成绩优异，就读于一所为有天赋的孩子设立的高中，我们为他感到自豪。他没有惹麻烦。他真的是个好孩子，我们很高兴。

泰德是一个17岁少年的父亲，来自加利福尼亚州：

他与一般青少年有所不同。他不喜怒无常并认真对待学业。他是个好孩子。

“他是个好孩子。”“她是个棒极了的孩子。”“他与一般青少年有所不同。”“我们很幸运。”这里有一个潜在的假设：如果没有发生负面事情，我们就是“幸运的”。

我不禁想问：现实又是怎样的呢？对父母和孩子来说，青春期在多大程度上充斥着激烈情感对抗？

关于敌意与冲突的研究结果

在我们进行的全国代表性的基线研究中，我们向父母和青少年提出了有关亲子冲突的相同问题，这些问题在伊娃·特尔泽的研究中也使用过。

父母和他们的孩子时常会有分歧和冲突。请问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以下情况在你和_______（你的父母或你的孩子）之间发生过多少次：

1.互相冷战（故意不与对方说话）。

2.互相投以厌恶的目光或对彼此翻白眼。

3.激烈争吵或打架。

4.非常生气。

我们要求他们按照1～5的评分标准进行打分，其中1表示“从不”，5表示“几乎总是”。以下是我们的发现：

· 平均而言，父母报告的冲突总分为6.19，而青少年报告的冲突总分略高于父母，为6.42，在4个问题的满分为20分的情况下，表明冲突并不是很多。

更重要的是，青少年和父母对于他们经常发生冲突的频率基本上达成了一致——他们的答案之间呈现出中等到较强的相关性。

有些父母和青少年对所有四个冲突问题的回答都是“几乎总是”，有30%的青少年和27%的父母则表示“从不”。需要注意的是，平均值掩盖了差异，但我们的研究结果表明，大多数家庭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冲突，但没有经常发生冲突或冲突持续不断。我们观察到，随着年龄的增长，冲突逐渐增多，但男女青少年或父母报告冲突的频率并无差异。不过，我们确实发现，不同性别组合（如父亲和女儿）所报告的冲突略少于同性别组合（如父亲和儿子）。在所有四种组合中，我们发现儿子和母亲报告的冲突最少。

父母与青少年的关系

在我们的调查中，96%的青少年表示他们与父母的关系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融洽的，其中67%的人表示与父母相处得“非常好”。只有4%的青少年回答“不是很好”或“很不好”。

父母方面的情况也类似：98%的父母表示他们与青少年子女的关系至少还过得去，其中78%的人表示与青少年子女相处得“非常好”。只有2%的父母表示“不是很好”或“很不好”。

冲突可能很少发生，并不意味着它的影响就会减弱。回顾我自己作为青少年和父母的相处经历，我发现争吵的影响会像地震的余震一样绵延不绝，回荡不止。

《他们不再理我了：理解孩子的中学时期》一书的作者朱迪丝·沃纳解释了为什么冲突会对我们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当中学生在面对严苛且无情的同伴评价时，会经历“尴尬、痛苦的自我意识和严重的不安全感”， ²⁰ 他们的情绪可能会波及父母，并让父母在情感上回到中学时代的自己。 ²¹ 沃纳告诉我：

孩子们做出了家长最害怕和不喜欢的行为，随后家长以某种方式——甚至以孩子预期的方式——做出反应，从而引发孩子们更多的这种行为。 ²²

如何才能打破这一恶性循环呢？

处理冲突的最佳做法

俄勒冈大学的尼古拉斯·艾伦在其关于从童年到青春期过渡的研究中，探讨了如何处理冲突。

艾伦是少数研究神经科学和亲子关系的学者之一，如他所言，“每次的研究结果都显示，父母在青少年生活中的重要性非常显著”，并且“在许多研究中，青春期的亲子关系比同伴关系更能预测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 ²³

艾伦认为，此类研究结果和社会认知脱节的一个原因是我们对特定“文化观念”的认同。

有观念认为青春期全是关于同伴的，父母不再重要。我稍微夸张了一点，但这确实是人们在谈论青春期时给人的感觉。

艾伦解释了为什么父母对青少年的影响大于同龄人的影响。

我们认为其中一个原因是青少年的人际关系不稳定——朋友来来去去。结交新朋友，失去旧朋友，再结交其他朋友。而父母则是稳定存在的。

假设有一个朋友与你断交——无论是柏拉图式的友谊还是恋爱关系。在这个时候，能否得到父母的支持、建议和照顾，会对孩子的成长起到非常重要的调节作用。

艾伦和他的团队从观察家庭互动“现场”开始，研究如何避免冲突。 ²⁴

我们邀请人们来到我们的实验室，并要求他们就特定任务进行对话。例如，解决他们之间的冲突，或共同计划一次有趣的活动，或回忆家庭过去的时光。 ²⁵

他们将这些互动录制下来，然后进行详细分析。他们还研究了这些互动是否能预测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状况以及他们的消极冒险行为，如药物滥用。 ²⁶ 他们的综合数据包括基因构成和脑部发育。他们发现，艰苦的家庭环境与遗传风险相结合增加了问题出现的可能，而积极的养育方式会降低出现问题的可能性。这些发现使艾伦和他的同事们总结出了减少冲突的三个关键点。

关键点1：当出现分歧时，保持积极态度并对你的孩子抱有积极的期望。 ²⁷

想象一下，父母和孩子因为房间不整洁而产生分歧。那些对孩子抱有最坏想法的父母可能会说：

你不整理房间，这让我非常生气。你这样已经很长时间了，似乎没有任何改进。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我已经跟你说了很多次，你却没有任何进步。我真的很生气。

相反，艾伦说，那些对孩子抱有积极期望的父母可能会这样说：

听着，我希望你能整理房间，这是一个我们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我知道你可以做到，因为以前我让你做的事，你都能做到。如果我们齐心协力，集中精力处理这个问题，我相信我们能取得很大的进展。你是个很棒的孩子，而且我爱你，但我们需要把这件事当作一个重要问题来对待。

关键点2：与孩子共度美好时光，不要破坏这种美好的体验或变得消极。

当有机会和孩子一起享受美好时光时，要保持积极，不要让冲动破坏这一过程。

假设一家人计划外出就餐，但他们没有享受即将一起进行的活动，而是因为每个人想去的地方不同而争吵起来。最终，家长说：“既然大家都无法达成一致，也没有人会开心，那我们哪儿也不去了。”

相反，他们可以轮流决定去哪里吃饭。

关键点3：当青少年表现出攻击性行为时，不要让冲突升级。

如果你的孩子对你说了些难听的话，不要以牙还牙。保持冷静、坚定和公事公办的态度。

数据显示：父母真的很重要

如果说有什么能够表明父母的重要性，那就是青少年是否愿意与我们共度时光。

几乎所有青少年都希望与父母共度时光，尤其希望与父亲有更多的相处时间。

我和你们一样，阅读过不少批评亲子关系过于紧密的育儿文章，认为这种关系是过度参与。但我坚信，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处理这种紧密关系：父母和青少年子女之间可以保持紧密关系，并且父母愿意在这种关系中让青年少年获得更多自主权和独立性……或者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