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青少年大脑

我那时正在参加一个神经科学会议，科学家们就父母如何看待青少年大脑发育的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在听取正反两方的意见时，我写下了一个问题，用于我们当时正在编制的调查问卷：

当你听到“青少年大脑”这个词时，你会想到什么词语？

我希望这个问题能进一步澄清青少年说的“你不理解我”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研究结果不仅回答了这个问题，还有一些意外收获。这些发现对青少年的健康有着重要的影响。以下是四个值得注意的发现。

发现1：只有14%的父母在想到“青少年大脑”时会使用明显积极的词语或短语，比如：

聪明、智慧、专注

探索、有创意、有趣

未来、有潜力

学习

忙碌、活跃、社交

发现2：在其余被使用的词语中，父母更有可能使用负面词语（59%）而不是中性词， 比如：

健忘、欠考虑、沉默、无知

冲动、狂野、冒险

心不在焉、困惑、混乱、糊涂

无礼、讽刺、任性

半瓶醋、巧舌如簧、自作聪明

不成熟的、未成形的、未发育的

呆滞、懒惰、不活跃

瘾君子、错误决定、总是盯着屏幕

喜怒无常

尴尬、愚蠢、笨拙

中性词的例子（占27%）有：

只考虑当下

不像成年人那样思考

发展中的

成长中的

复杂的

年轻的

不幸的是，这一发现并非美国独有。荷兰的研究人员询问了164位家长对“青少年大脑”一词的自由联想。家长们对不良行为（例如，暴躁、粗鲁）的描述比对理想行为（例如，负责任、善良）的描述要多得多。 ⁷⁸

这项研究结果在当今世界并非独一无二。1987年，公共议程（Public Agenda）进行了一项名为“当今的孩子”（Kids These Days）的研究，并询问美国人对青少年的看法。结果67%的人使用了负面词语，如“粗鲁”“不负责任”“野蛮”，只有12%的人使用了正面词汇。 ⁷⁹ 这项研究发生在一个不同的时代，提问的方式也不一样，但统计出来的数据却惊人地相似。

发现3：在所有类别（正面、负面和中性）中，父母用来描述青少年大脑的最常用的单词或短语都与变化有关（35%）。

发现4∶19%的单词和短语倾向将青少年描述为成年人——但他们不是成年人。

父母最常使用“不成熟”这个词（11%）。在一个开放式问题中，如此趋同的回答是值得被关注的。此外，还有8%的人使用了否定前缀“未”“不”“缺乏”等，包括：

未成形的/原始的

未发展的

未完成的

不完整的

缺乏经验的

欠思考的/不聪明的

处于天真无邪的孩子和尚未成为所谓“更明智”的成年人之间

心智尚未成形，非常容易受到同龄人和外界压力的影响

大脑发育不全——他们仍在成长，没有能力关心或理解事物

对我来说，这一发现意义重大，因为它不仅关乎我们如何看待青少年，也关乎我们如何看待与青少年的关系。也许是因为青少年看起来更像成年人，有时说话和行为也像成年人，所以我们似乎在用成年人的标准来评判他们，并发现他们有所欠缺。

对我来说，这直指青少年说的“你不理解我”的核心含义。青少年的大脑不是有缺陷的成人大脑，他们的大脑所做的正是他们在这一独特发展阶段应该做的事情：

· 青少年正在进一步融入世界，因此他们需要保持对社交和情感的高度敏感。

· 青少年需要发展出一种像雷达一样的能力来识别什么是安全的、什么是需要担忧的，因为与小时候不同，他们的父母不一定会在他们身边帮助他们。所以他们需要对这些情况做出快速而情绪化的反应。

· 青少年正在探索自己的身份以及做自己意味着什么。因此，他们对那些能让他们探索自己是谁、自己关心什么以及什么激发了他们学习热情的经历非常敏感。他们从新的直接体验中学习，而这通常是通过反复试错的方式进行的。

父母的观点会对青少年的表现产生影响吗？

答案是肯定的。研究表明，父母的观点与青少年的幸福感之间存在显著关联。我们在研究中使用了许多标准化的测量方法来评估青少年的幸福感：

· 在过去一个月体验到积极情绪（如快乐、自信、平静）和消极情绪（如愤怒、悲伤、恐惧、担忧、孤独）。 ⁸⁰

体验到压力（如感到困难重重，无法应对）。 ⁸¹

尝试各种策略以达成自己设定的目标。 ⁸²

在学校的学习投入更多精力。 ⁸³

· 在学校里运用更好的自我控制技能。 ⁸⁴

考虑到影响幸福感的各种人口统计学差异，我们在统计分析中控制了青少年的年龄、性别、种族/民族和家庭收入水平。

研究发现，当父母对青少年的大脑持积极观点时，这些青少年的自我评价在各项幸福感指标上普遍优于那些父母持消极看法的青少年。

然而，其他因素是否也起到作用呢？例如，与孩子冲突较多的父母是否更可能对青少年的大脑持负面看法？此外，父母对自己孩子的看法是否会影响他们对青少年大脑的总体看法？

为了进一步探讨这些问题，我们进行了二次分析，除了继续控制青少年的年龄、性别、种族/民族和家庭收入，我们还控制了父母报告的亲子冲突水平，以及父母用来描述自己孩子的负面词语，包括8个负面词语（如“冲动/野蛮”“叛逆”“懒惰”）和8个正面词语（如“有创造力”“乐于学习和发现”）。

听起来还不错吧！但你仍然可能会说这些数据是相互关联的——因为我们同时评估父母对青少年大脑和他们自己孩子幸福感的看法，所以不能说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什么。

你又说对了，但我们有上面提到的同一组父母和孩子9个月后的数据。虽然这仍然不能进行因果解释（原因之一是我们没有干预组和对照组），但研究父母的观点和青少年后来的幸福感之间的关联是对父母观点重要性的有力检验。在这项研究期间，新冠疫情暴发，对许多父母和孩子来说这也是一段关系紧张的时期。

即使有了这些额外的统计控制和两次调查之间的时间间隔，我们也发现，父母用来描述青少年大脑的词语与其子女的情绪和学校参与度密切相关。

总之，对青少年大脑的积极看法与积极的幸福感有关，这意味着家长应该更加关注自己对子女所持的观点。

实验室←→生活：识别青少年的优势

多年来，许多青少年研究和发展领域的领军人物都反对对青少年持有负面看法。塔夫茨大学的理查德·勒纳是其中最具影响力的一位，他一直致力于创建和倡导一种基于优势的发展理论，即积极青少年发展观。勒纳指出，积极青少年发展观的核心在于识别青少年的优势，并为他们创造一个能够充分发挥优势的环境。 ⁸⁵

正如青年投资论坛联合创始人、前首席执行官凯伦·皮特曼所说：“我们常说孩子是我们的未来，但目前我们并没有真正关注他们的现状。” ⁸⁶

青少年对于他们遇到的人、所处的环境和面对的可能性极为敏感，并深受这些因素的影响。他们对探索更广阔的世界充满渴望，对获得尊重、承担责任和迎接挑战充满向往。如果我们不在当下给予他们有意识的支持，他们可能会自行寻找满足这些需求的方式，而这有时可能会妨碍甚至破坏他们的未来发展。 ⁸⁷

积极青少年发展项目正是为了改变这一状况而设计的。团队成员包括勒纳和他的妻子、波士顿大学的杰奎琳·勒纳，国际青年论坛的创始人里克·利特尔，以及致力于开发一个用来识别和测量青少年优点的理论模型的皮特曼。 ⁸⁸ 用勒纳的话来说， ⁸⁹ 这些优点包括：

能力（competence） ：有效行动的能力，以及在学校、社交场合和工作中顺利生活所必需的技能。

自信（confidence） ：一种内在的自我价值感，对自己作为一个能在正确的时间和地点采取适当行动的人的自我认知——同时明白只靠自己是不可能成功的。

联系（connection） ：你需要与家人、老师、教练、导师、宗教领袖和其他人建立积极联系——这些联系需要建立在道德标准之上。

性格（character） ：了解并尊重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要讲诚信——当这些品质与你的信心和能力结合时，你会成为一个关心他人的人。

关怀（caring） ：对他人和世界的同情和同理心——当你将这种关怀与其他优势结合时，你将最终成为一个有益于社会的人。

贡献（contribution） ：一种目标感，就像种下一棵你未必能享受到树荫的树。

然而，在他的著作《好少年》（The Good Teen）中，勒纳提醒我们也不要过于焦虑：

如果你正在阅读这份清单，并担心你家的青少年不具备这些特质，甚至（他们）已经陷入困境——停下来！……根据我的研究成果，你的青少年子女已经具备了以上提到的许多（即使不是全部）优点。” ⁹⁰

勒纳知道，青少年无法凭一己之力培养这些优点。他们需要能够激发这些优点的环境和他人的帮助。勒纳希望成年人营造一个包含三大关键要素的环境，这被称为“青少年发展的三大重点”。 ⁹¹

首先，青少年在生活中需要与成年人——如老师、教练、宗教领袖——建立良好的、有关爱的和持久的关系，这些成年人能够为他们提供指导，向他们展示成为品格高尚和目标明确的人的重要性。 ⁹² 其次，在这些关系中，青少年需要学习关键的生活技能，比如设定和执行优先事项、延迟满足以及承担责任。最后，他们需要有机会以领导者的身份独立练习和运用这些技能。

作为研究者，勒纳抓住了4-H研究团队正在测试这一模型的机会，他和同事们相信，青少年能够在那里获得积极发展的经历。 ⁹³ 自2002年起，4-H研究已经从美国42个州的7071名五至十二年级的青少年及3173名家长中进行了八轮详尽的数据收集工作——这是一项全面的研究。研究结果（详述于100多篇学术文章）显示，当青少年与成年人建立了积极的关系，并且有机会学习和应用生活技能时，他们更可能设定并实现自己的目标，更加积极地参与学校生活，并对自己的未来抱有积极的期望。 ⁹⁴

然而，研究中也有出人意料的发现，勒纳告诉我：

我们发现，许多表现出高度积极行为的孩子同时也展现出一些危险行为，而一些积极发展方面得分不高的孩子却没有表现出危险行为。 ⁹⁵

这项研究给我带来的重要启示之一是，积极青少年发展是可以大规模应用的。勒纳的研究让我满怀希望，我相信，以后再让父母描述青少年的大脑时，他们使用负面词汇的比例是可以降低的。

有趣的是，勒纳在大学时原本计划成为一名优秀的运动教练，但后来却走上了心理学研究的道路。 ⁹⁶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正在推动青少年发展领域走向积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