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的高峰期

每6名青少年中就有1名青少年（近17%）希望成年人知道他们很聪明。聪明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风险与回报”模型的新视角

与詹妮弗·西尔弗斯一样，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本科教导主任、心理学教授阿德里安娜·加尔万，也在自己青少年时期的经历中找到了青春期研究的热情 ³⁰ 。加尔万教授非常怀念自己的青葱岁月，那时，在朋友和老师的鼓励下，她找到了一定程度的自主性。然而，她与父母之间也存在一些文化冲突。她的父母是墨西哥移民，他们的期望与她日益增长的独立需求有着明显差异，比如当她决定离开加州去纽约上大学时。

正如加尔万所说，“（去纽约上大学）是她追求独立的表达，而他们没有准备好”。加尔万小时候很害羞，我很好奇是什么让她有勇气在这个重大问题上与父母意见相左。她将此归功于她的朋友：“他们在非常典型的美国家庭中长大。他们经常与父母的观点不一致。我想他们就是我用来为自己辩护的榜样。”除此之外，她的勇气还源于她拥有自己定义自己的热情。

她非常聪明地为自己辩护：她没有直接否定父母的观点，而是将自己想要的东西与父母的价值观结合起来：

我的父母非常关心教育。他们意识到他们移民到这个国家是为了让我上一所名牌大学。他们对我想要这样做感到自豪。

他们只是不想让她去一所离家如此远的大学。

当加尔万还在威尔康奈尔医学院攻读神经科学研究生课程时，青少年的大脑成像研究还是一个新兴领域：“当时，人们非常关注幼儿的大脑成像，而对青少年的大脑如何发育了解得不够。”

然而，众所周知，青少年对奖励性体验的反应比儿童或成人更为强烈，这一发现激发了包括加尔万在内的许多研究人员的兴趣，他们开始探索青少年的奖励系统如何与他们享受刺激和寻求负面冒险的行为联系起来。但加尔万最终选择了一条不同的研究道路，并在一次TEDxYouth（泰德青年）演讲 ³¹ 中向初中和高中学生阐述了她的观点。

她首先介绍了纹状体——大脑奖励系统的关键组成部分：“当你收到你认为有益的东西时，你的纹状体会变得非常敏感，并会释放一种名为多巴胺的物质。” ³²

与许多研究只向参与者展示奖励性事物的图片不同，加尔万的研究团队实际上给了人们一些真实的东西。她问观众：“那是什么？”

孩子们兴奋地回答：“糖！”

在实验室内，研究人员首先对成年人和青少年进行了一项调查，询问他们对糖的喜爱程度。结果显示，青少年报告自己喜欢糖的程度比成年人高 ³³ 。随后，研究人员利用fMRI技术对参与者的大脑进行扫描（加尔万教授形象地将f MRI比作“大脑活动的快照”），同时向参与者喷洒糖水。这一过程激活了纹状体，而青少年纹状体的活跃程度远超过成年人，那些更偏爱糖的青少年表现出了最强烈的大脑反应。

为了验证青少年对奖励的反应是否不仅限于糖，研究人员尝试了另一种奖励形式。加尔万教授问她的学生听众：“还有什么是每个人都喜欢的？”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钱。”

这项fMRI实验涵盖了7～11岁的儿童、13～17岁的青少年以及23～29岁的成年人。 ³⁴ 加尔万教授进一步解释说：

我们向这三个年龄段的人展示了金钱的图片，以观察青少年的大脑是否比儿童或成年人的大脑有更强烈的反应。结果确实如此。比如，当我们向不同年龄段的人展示一张1美元的图片时，尽管他们看到的是同一样东西，但青少年的大脑处理信息的方式不同——他们有更强的动力去获取奖励。

当研究人员展示亲社会行为（如帮助他人）的图像时，也出现了类似的结果。

这些发现促使加尔万教授和她的团队提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青少年似乎对奖励更加敏感，那么这种青春期大脑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引导她得出了一个更广泛的结论：

从本质上讲，这是一种动机系统，它帮助我们接近那些激励我们的事物，同时避开我们不感兴趣的东西。 ³⁵

寻求奖励是件好事

你可能会认为寻求奖励就像青少年沉迷于糖果甚至酒精。他们也许为了和朋友出去玩而放弃家庭作业或课外活动。我们通常对寻求奖励持负面看法，但加尔万教授认为，这种特征实际上是发展的必然需求。她解释了其中的原因。

这很有道理！在青春期，我们变得非常有动力去参与、建立新的社会关系，以及追求能激发我们热情的东西。青春期的动机系统帮助青少年探索新的机会。

关于青少年的很多文章都关注他们的大脑对奖励的敏感性的负面影响，“以解释为什么青少年会做出冒险的选择，将青春期描述为我们必须度过的一段病态时期。因为如果我们放任他们，他们就会做出糟糕的选择”，加尔万说。但是：

大脑根本不是这样运作的！它没有让你做出冒险选择的部分。相反，这种奖励系统有助于青少年学习！

此外，冒险不一定是坏事。积极的冒险行为有利于自身发展，我们将在第二章中看到这一点。加尔万决定去纽约上大学就是积极冒险的一个很好的例子。

突破：与发展需求紧密相关的学习高峰期

我采访过的许多研究人员都经历过像加尔万一样的突破时刻，这使他们以不同的方式看待青春期。

罗纳德·达尔将此描述为青春期的“学习高峰期”。他问我：“如果让成年人和青少年学习一项复杂的新技术，比谁更快，你愿意把钱押在谁身上？” ³⁶

毫无疑问，当然是青少年。

达尔说，青少年可以成为非常灵活的学习者，尤其是当他们的学习与大脑“期望学习”的内容相关时，例如与他们基本发展需求相关的问题，包括对于他们身份的探索。他继续说道：

青少年时期是一段充满强烈学习和探索欲望的阶段，他们在这个时期会不断思考一个问题：“在与自己周围同龄人的关系中，我是谁？”

“与其仅仅谈论大脑的单个区域或结构，我们不如尝试用不同的方法来理解青春期独特的学习方式。”达尔教授说：

在青春期，有一组神经回路在评估与个人目标和他人身份相关的信息时显得尤为重要。

奖励、动机和学习之间的重要联系

加尔万和达尔认为，青少年对奖励的高度敏感性与大脑的动机系统密切相关。克拉克大学研究动机的学者温迪·格罗尔尼克为动机下了一个很好的定义：

它关于人们为什么做他们所做的事情——是什么激发和指导了他们的行为。 ³⁷

或者，如耶鲁大学的约翰·巴奇以及纽约大学的彼得·戈尔维策和加布里埃尔·厄廷根所说：“社会心理学家使用‘动机’一词来描述为什么一个人在特定情况下会选择一种反应而不是另一种反应，或者为什么会很强烈或很频繁地做出特定的反应。” ³⁸

我们的动机可以是有意识的、经过深思熟虑的，也可以是无意识的。深思熟虑的动机包括：

· 设定一个我们认为对个人有价值的目标。

· 制订计划来实现该目标。

· 期待我们能达到目标，并接受期待的指引。

例如，假设你设定了一个目标：通过锻炼减肥，变得更健康。如果你不制订计划，比如去健身房、爬楼梯、走路，并且如果你不期待自己能坚持这些计划，你就无法实现目标。

巴奇和他的同事们指出了另一个重要因素：在努力实现目标的整个过程中获得建设性的反馈。

在第五章中，我们将深入探讨这个研究的目标，届时我们会详细讨论如何支持青少年发展生活和学习技能，帮助他们健康成长。但现在，让我们先聚焦于“动机”这一主题。

动机产生于我们参与生活时大脑多个区域之间的互动。正如哈佛大学儿童发展中心科学委员会写到的：

动机是特定区域的神经元（脑细胞）通过高速神经网络向其他区域发送化学信号的结果，这些信号为未来的信号创建了路径。体验会触发这些化学物质释放，让它们去连接与情绪、记忆、愉悦感和奖励有关的大脑区域。 ³⁹

在这一过程中，参与最多的大脑化学物质包括多巴胺、血清素、去甲肾上腺素、谷氨酸和天然存在的阿片类物质。例如，当多巴胺释放时，它会发出信号，告诉大脑即将发生一些重要的事情——一些我们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或避免的事情。

加尔万专注于这些化学物质的作用，特别是“主要化学物质”——多巴胺。

多巴胺对奖励非常敏感，但它在大脑中的作用——对所有年龄段和所有物种来说——是从环境中学习。我开始思考，我们大脑中有一部分——大脑的学习系统——在青春期更容易兴奋，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这促使我反思我们如何构建青少年的生活。如果我们不专注于青少年的消极面，而是真正欣赏他们的学习能力，这难道不会对青少年以及理解青少年有所帮助吗？ ⁴⁰

同样，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丹尼尔·罗默和他的同事们撰写了一篇关于打破对青少年消极冒险行为的刻板印象的文章，文章中提到的研究表明，多巴胺活性上升不仅为青少年寻求奖励的行为提供基础，也会影响执行功能技能、决策、推理和记忆——换句话说，“控制奖励性体验并从中学习的能力”。 ⁴¹

奖励敏感性有助于青少年学习吗？

加尔万和她的同事设计了一个巧妙的学习游戏来研究青少年奖励敏感性的适应能力（而不仅仅是适应不良）， ⁴² 重新确定了他们研究的问题：

当青少年学习的东西有奖励时，他们的学习效果是否比成年人更好？ ⁴³

他们的实验包括41名13～17岁的青少年和31名20～30岁的成年人。他们依次单独在实验室里做一个游戏。

参与者看到一系列蝴蝶的照片。每只蝴蝶都与两种不同颜色的花同时呈现。我们要求参与者判断蝴蝶会落在哪朵花上。有时蝴蝶会落在白色的花上，有时落在橙色的花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参与者会学习到蝴蝶更偏爱哪朵花。

每当参与者选择了一个答案时，他们都会看见屏幕上显示“正确”或“错误”。在玩游戏的过程中，他们会通过反复练习，积累蝴蝶喜欢哪种花的信息。结果是什么呢？加尔万说：

我们发现青少年比成年人能更快地学会蝴蝶与花之间的联系，准确率也更高。

研究人员在一些参与者玩这个游戏的同时给他们进行脑部扫描。正如预期的那样，大脑的奖励系统做出了反应，海马（加尔万称之为“学习系统”的区域）被激活。然而，最重要的是，连接这些系统的大脑回路在青少年和成年人中有不同之处：

我们发现，奖励系统和学习系统的交流连接在青少年的大脑中比在成年人的大脑中更强！

这项研究强调了学习的一些关键方面，并说明了探索性学习在青少年时期的重要性：

· 游戏可以促进学习 。一般来说，人们喜欢那些具有挑战性任务的游戏。

· 试错法模仿了现实生活中的经验——从实践中学习 。在每一轮游戏中，参与者都会积累信息，从而提高准确性。

· 及时反馈可以增强学习动力 。参与者在每一轮游戏中都会得到反馈，这可以激励他们继续前进。

两种类型的动机

动机不是单一的，它可以被分为不同的种类。内在动机驱使我们为了活动本身带来的喜悦或满足感而采取行动，而外在动机则是为了兴趣或满足感之外的某些东西——可能是别人的指示，或者是为了获得奖励、避免惩罚。在这种情况下，你之所以做某件事，是因为不得不这么做。它还可能包括做那些你认为重要或有意义的事，即便这些事本身并不那么有趣。你可能好奇，这两种动机中哪一种更为持久？答案因人而异。温迪·格罗尔尼克这样解释：

当人们出于快乐或兴趣而行动，或者当他们积极主动并怀有明确目的时，这样的行为更有可能持续下去。 ⁴⁴

自主性是内在动机的关键：

我们需要感受到自主性，这是一个在文献中常常引起混淆的概念。我们所说的“自主”，是指人们需要感到有“选择的自由”。人们需要感觉自己是行动的主导者，而不是被外部力量所推动或强迫。

然而，常见的情况是人们需要去做那些本身没有太多乐趣的任务，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该如何是好？这种情况下，你需要帮助青少年理解这些活动背后的目的或价值，这样他们就能带着一种选择性或自主性去参与。成年人可以通过倾听他们的观点、提供合理的解释来支持青少年，而不是简单地施加压力或控制。格罗尔尼克强调：

我认为，我们首先要认识到人具有内在主动性——总是试图解决问题，试图提高自己的能力。我们不必教人们如何拥有内在动机。我们只需要创造条件，让这种动机得以茁壮成长。

那么，这些条件是什么呢？

研究动机的专家加布里埃尔·厄廷根将动机定义为“方向乘以能量” ⁴⁵ ，这意味着，如果我们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一个我们关心的目标或愿望），那么我们需要增加的就是实现这个愿望或目标所需的能量和有效策略。

对于外部指定的目标，如学业，厄廷根指出，让这些目标对个人有意义是有帮助的，这样才能激发实现它们的能量和动力。我们将在第四章中进一步探讨这个话题。

因此，无论动机是源自内心还是来自他人，愿望或目标都需要是那些我们真正关心的事情——那些我们深切感受到、出于各种原因而重视的事情。

反馈可以鼓舞人心，也可以相反

学校和家庭应当共同努力，维护和培养青少年的内在动机。哈佛大学儿童发展中心科学委员会警告说，过分依赖外部奖励（如成绩和奖品）可能会“将内在的学习动力转变为对外部认可和赞扬的渴望，或是避免失败和惩罚的心态。 虽然外在动机在短期内可能对一些人有效，但它不太可能持久 ”。 ⁴⁶

在蝴蝶/花朵游戏中，就有内置的反馈机制——每一轮结束后屏幕上显示的“正确”或“错误”。与成绩或分数不同，这种即时反馈帮助参与者理解如何提升自己的表现，从而增强了他们学习的内在动机。

明尼苏达大学的菲利普·泽拉佐研究了一种针对婴儿的更复杂的反馈形式，但其结果同样适用于稍年长的儿童。在其中一项实验中，学龄前儿童参与了一个规则不断变化的游戏，这增加了游戏的挑战性。 ⁴⁷ 这项实验的亮点在于，它不仅仅告诉孩子们他们的答案是错误的，更重要的是帮助他们理解自己出错的确切原因。泽拉佐和他的同事们将这种方法称为“反思训练”：它使孩子们能够退一步，反思自己的错误。“当你发现问题并进行反思时，你会意识到你不能继续处于自动驾驶状态，”泽拉佐解释说，“然后你会获得更深刻的理解，并能有效地解决冲突。”

我们的研究发现，那些经过训练并且任务表现出色的孩子，他们的大脑也表现出了变化，而这一切都是在短时间内的干预实现的！ ⁴⁸

因此，这并不是说我们应该避免给孩子们反馈，以免打压他们的积极性，关键在于我们提供反馈的方式。 具体、及时的反馈并不会破坏内在动机 。实际上，它反而能鼓舞人心。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实验中，反馈方式都设计得较为合理，不会让孩子们觉得是自己有问题，也不针对个人。反馈仅仅提供信息，目的是帮助他们从经验中学习如何提升自己。这不是一种评判！

这让我回想起我们对青少年及其对奖励敏感性的判断。如果我们从加尔万做研究的角度来看待青少年：不关注他们的奖励敏感性如何与消极的冒险行为联系起来，而是关注它如何帮助他们学习，那会怎样？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琳达·威尔布雷希特指出，这种视角的转变是可能的，这得益于那些能够揭示大脑内部变化的新技术。她表示：

人们很容易只关注消极的一面，认为青少年因为生理原因而短暂地错乱……然而，如果你仔细观察大脑内部正在发生的事情，你可能会怀着一种老母亲看孩子长大般的自豪。在额叶存在的地方并没有黑洞，那里有的是神经元，它们正在做一些看起来非常有创意、聪明和有用的事情。 ⁴⁹

她写道，神经元“正在如饥似渴地探索它们所能知道的一切”。这就是当青少年用“聪明”这个词时我们需要理解的。他们用这个词的方式与威尔布雷希特和加尔万一样。他们大脑的某个部分比儿童和成年人更容易兴奋，而这会激励他们学习。

如何才能让青少年有动力学习？

在青春期，青少年特别有动力去弄清楚如何在社交世界中生存，自己与他人的关系如何，以及自己的激情所在。加尔万指出：

青春期的动机系统正在帮助青少年探索新的机会。 ⁵⁰

这与加尔万本人在青春期的经历是相称的。她当时想要弄清楚自己是谁，这个动机激发了她对青春期研究的热情。而现在她正在帮助我们认识到青少年的奖励系统推动了他们的学习和发展动力，让他们了解自己是谁、自己的兴趣以及自己在更广阔世界中的位置。这是我们需要帮助青少年培养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