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提供的舒适感已经超越了舒适本身,它产生的是一种重要的情感影响。单是椅子的发现就足以在古代和现代之间制造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1909年11月13日,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致剑桥使徒社的同伴
这种扶手椅不仅仅是一把简单的椅子。它的购买者必须感受到自己应该与一个技术社会相结合……是这把扶手椅使他成为工业社会中的一名公民……今天,所有的社会结构都正在通过这把扶手椅的各种品质表现出来。
——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物体系》(System of Objects)
在伏尔泰《哲学辞典》(A Philosophical Dictionary)一书关于“仪式”(Ceremonies)的条目中,他指出,在路易十四统治时期,“扶手椅、安乐椅、凳子、右手和左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都是重要的政治性事物,[例如]我们在[奥尔良公爵]夫人的回忆录中看到,这位庄严贵妇人生的四分之一都在为一张安乐椅而痛苦。在宫里的某间套房中,你是坐在椅子上,坐在凳子上,还是根本不能坐呢?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让宫廷卷入一场阴谋之中”
。在法国国王的宫廷里,坐在哪里是一个永久的问题,它可能会让朝臣们陷入“道德的痛苦”。问题是如何选择一把椅子——只有在被允许坐下之后——它既要与国王和王室处在合适的相对位置上,又要适合这个场合。虽然并不总是生死攸关,但在宫里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朝臣们的不慎选择可能意味着他们苦心经营的地位的终结。椅子体现了社会和道德上的等级制度。正如奥地利的安妮(莫特维尔夫人,Madame de Motteville)在说明奥尔良公爵夫人的困境时所说:“一定不能忘记的是,当我们坐下的时候,如果有座位的话,必须坐在一个不如[国王的]座位上。扶手椅、安乐椅和长凳(joynt-stool)之间有很大的区别。第一个由地位最尊崇者坐,其次是第二个,凳子是三者中地位最低的。”
可见,座位的选择是由嵌入座椅类型中的等级意识决定的。这是一个家具的宇宙,家具有属于自己的标志及象征的文化系统,还有属于自己的符号学。路易十四宫廷的仪式规范,甚至细致到了规定一张普通凳子的等级的程度。
椅子不仅象征着权力,还象征着等级制度和秩序。
本章会探讨18世纪晚期,但主要探讨19世纪时椅子是如何构建人际关系的。椅子的使用方式蕴含着诸多象征和结构,不仅反映了更广泛的文化和社会力量,而且也有助于形塑和维持这种力量。正如在路易十四的宫廷里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椅子的重要意义可能会在多个层面上发挥作用。尽管这种关系在19世纪就表现出了一些新的含义,但欧洲的椅子在这一时期仍象征秩序和等级制度,并且这种表现越来越集中于中产阶层家庭,而不是在君主的宫廷里。椅子和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如何被越来越多的人看作特定意义的标志,取决于资产阶级观者对椅子作为实物和图像的看法。在这段文化史与视觉史中,椅子被深深嵌入19世纪社会某一阶层的观念、价值观和表现——它们偶尔被表达,但大多数情况下得不到表达——无论是在家庭里,在各种印刷材料中,还是在公共空间和展览里,总之在资产阶级存在的各种场景安排中,这部分社会属性对表演者(行为人)和观者而言,都承载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一个人如何坐(姿势)、坐在哪里(椅子),对中产阶层观者来说都是有意义的标志,这种标志被附加了关于进步与文明、性格与道德的景观。在我们谈论天文观测椅之前,我们首先需要了解这种椅子在更普遍的欧洲文化中的位置。本章探讨了从18世纪法国贵族沙龙到19世纪英国中产阶层客厅之中坐具的符号学意义,目的是梳理出椅子的使用者、使用地点和使用方式,以及使用风格中体现的假设。在一个动荡世纪的许多转变中,我们能捕捉到英国、德国和美国等地新兴中产阶层设计和使用椅子的变化,这种转变同样揭示了其不断变化的价值观和假设。我们在这些背景下捕捉到的椅子将是本书其余部分的基础:一种特殊的资产阶级舒适观、关于历史和文明的启蒙观和等级观、与现代性相关的专业化和差异化,以及对于一种看客文化(spectator culture)来说,椅子及其提供的姿势如何被解码和解读出依附于不同经济条件的意义。本章将为我们面对19世纪的天文观测椅提供必要的文化资源。